每天定时的药剂让男孩渐渐不对劲起来,和那些大人说的根本不一样,他的身体反倒要比原先更加虚弱,与之相伴的是时不时出现的奇怪梦境。
到了后面男孩几乎连走路的力气都要没有了,而给他送药的人看起来很满意这一点。
“怎么样,这个程度应该差不多了吧?”
“也太弱了,这个药才用了多久就成这样了。”
“废话,这药哪里是小孩受得了的,先报告上去,差不多可以验收结果了。”
男孩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他完全已经被眼前绽开的图像吸引。
“嗨,主人你好。”
一只戴着领结的兔子玩偶凭空出现在男孩眼前,它扒拉住男孩的衣角,红色的眼珠呈现出水晶一样的质感。
从这一天开始,男孩的世界里多了个别人看不见的会说话的兔子玩偶,并且随着时间的推移,他身边的玩偶数目越来越多。
清醒的时间在不停减少,男孩经常分不清现实和梦境,直到剧烈的疼痛袭来。
他在钻心剜骨的痛苦中清醒过来,头顶是亮到刺眼的吊灯,那个人手里锋利的刀刃闪着寒芒。
男孩的皮肤被切开然后再缝合,过度的疼痛和失血让他眼前出现了大块黑影,不解和痛苦混杂而成的毒药时刻腐蚀着他的心脏。
好冷,好疼,为什么会这样?
“那个药还是蛮有效的,这样搞他都没有死,快点进行下一步,那位先生等不及了!”
他记得这个声音,是那个每天给他送药的男人。
恍惚间他感觉自己被抱起,然后像是被塞进了一个新的空间,无力垂落的四肢被重新固定,灯光从那道裂缝里照进来。
男孩没有力气了,他想哭,想要求救,但他的喉咙里发不出一丝声音。
眼睁睁看着那道缝隙被一点一点缝合,最后一点亮光也消失了。
血从棕色的布料里不断渗出,新的牺牲品很快被遗忘在了角落,他们很快会盯上新的猎物。
“痛苦吗?”
无边的黑暗里,兔子又出现了,它抬起那双赤红的眼睛看向男孩。
兔子用毛茸茸的爪子比划了一下,“我可以帮你呀,只要一点点代价。”
绝望之中,男孩向它伸出了手。
姜栩从床上滚了下来,他捂住胸口急促地喘息着。
心脏像是被撕开,心理上的折磨远胜于肉体。
姜栩嗓音沙哑,“塞缪尔……”
他们怎么敢的,那么小的孩子,这些该死的混蛋!
姜栩气得浑身都在抖,他无力地捂住自己的眼睛。
他会带他们离开的,一定会!
咬牙从地上站起来,闪着寒芒的剪刀出现在手中,姜栩想到了小鹿温柔的眼睛,他收拢掌心将道具攥紧,他大概已经知道该怎么做了。
姜栩只是睡了一小会,外面却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原本高悬于天幕的日轮已经往西移动了至少一半的距离。
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他要赶紧去找塞缪尔。
门外依旧安静,兔子没有再出现,实际上不止是兔子,连那些守卫都不见了踪影,姜栩心下疑惑,路过花园的时候他特地看了一眼,小鹿居然也不在,整个城堡空荡安静到不正常,仿佛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越往里走光线就越暗,姜栩下意识放缓了脚步,叠加在他身上的副本buff在这里同样生效,感官被迫削弱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哪怕是用了王蝶血脉也是一样。
城堡的核心姜栩去过,那间种满美丽花朵的玻璃房近在咫尺,他却没有立刻上前。
一路上都太轻松了点,就像是有谁知道他的动向,所以故意清了场一样。
这是一个明显到极点的陷阱,而姜栩别无选择,就算知道也无法避开。
“怎么不进去呢?”
姜栩还在犹豫的时候,一道声音突然响起。
兔子站在他的身后,笑意盈盈地看着姜栩,“小羊不喜欢看见我吗?为什么这样惊讶呢?”
它歪着头,长长的耳朵垂下来,看起来很是可爱,但姜栩却不敢再将它视做普通的玩偶。
兔子却不在意姜栩看它的目光,它自顾自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领结,不知道从哪掏出了一个清单。
“既然我们已经提前彩排过了,接下来就该是正式的仪式啦!”
长长的一列清单从它的爪子间流水似地铺了一地,它挠着脑袋,就像是个为主人劳心劳力的小管家。
“我们准备了更大的房间,还有新的婴儿房哦,我们都很期待呢,所以小羊你手里的匕首可以先收起来吗?”
兔子抬起头,赤红的玻璃眼睛看向眼前的少年,之前磕碎的地方没有修补,玻璃碎屑掉落后在那里形成了一个缺角,裂纹如同蛛丝,从那里开始蔓延。
姜栩淡色的唇紧抿,与兔子对视片刻后,他将背在身后的手放到了前面,垂下的掌心里一片空荡。
对于他的选择兔子满意极了,如果不是身高问题,姜栩甚至觉得有那么一刻,这只怪异的玩偶想要摸他的脑袋。
“真的是乖极了,所以我们都非常喜欢你。”
并不吝啬于赞美眼前的少年,实际上,它们确实都非常喜欢这个人类,各种意义上的。
因为喜欢,所以想要永远和他在一起,这不是很正常吗?
兔子很快被自己的这个理由说服了,心安理得地继续它的安排。
等着吧,它的主人一定会满意的,这个世界上没有谁比它更懂它的主人了,它不过是代替它的主人做出最正确的选择罢了。
姜栩拉开和兔子之间的距离,不想和它靠得太近,这样明显的抗拒让兔子的动作僵硬了一瞬。
它停在原地,玻璃眼睛不再透彻明亮,而是染上了一层暗芒,它幽幽说道:“小羊居然害怕我,这可真让兔伤心。”
兔子玩偶步步紧逼,姜栩从它身上感受到了危险。
“本来我真的不想这样做的,但是我们不能再被丢下了,你能理解的吧?”
它看向姜栩,嘴角扯出一丝微笑。
在来这里之前姜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他冷漠地看着靠近的兔子玩偶,几缕透明的细丝已经缠上了指尖。
兔子在距离他大约两步左右的地方停了下来,身材娇小的布偶身高只到人类少年的膝盖,靠近之后它只有努力仰起头才能看清少年的面容。
出乎意料,在靠近的那一刻,笼罩在它身上的浓重杀意突然散了,它没有再靠近,只是拿那双破碎的眼瞳安静地看向少年。
这里是塞缪尔创造的世界,他的渴望,他的不甘,他的怨恨,共同组成了城堡里的一切。
当初被迫服用了大剂量的药物后,塞缪尔时常陷入幻觉,刚开始也许是药物的原因,但在经历了极度的痛苦和绝望后,塞缪尔到底出了问题。
兔子依托他而生,某种层面上来说,它也是塞缪尔的一部分。
塞缪尔喜欢姜栩,它自然也喜欢,它是塞缪尔情绪的最真实反馈。
作为黑暗面而生的它会为它的主人挡去所有痛苦,它是为了塞缪尔而生,当然要事事为他考虑。
但是塞缪尔实在是太软弱了,明明是那样喜欢眼前这个人类,却还一直犹豫着不敢动手。
既然喜欢那就留下,无论用什么样的手段,这是兔子一直信奉的准则。
眼前这个人类少年是这样脆弱,兔子长久地凝视着他暴露在外的修长脖颈,只要它想,它就能轻易折断少年的脖子,如同折下一枝美丽的花。
如果少年在这里死亡,那按照规则,他的灵魂应当归属于它们,他将永生永世留在这里。
兔子觉得这个计划真的是好极了,虽然这个人类还有点小聪明,它们大概需要花点力气才能摆平,但这都不是什么大问题,它有足够的耐心。
但就在刚刚它要动手的时候,它得到了来自那一位的警告。
到最后原来还是下不了手,真不知道该说他是过分善良还是蠢。
“好吧,看起来今天我们的独处时间只能到这里了。”
兔子面露遗憾,它从皮毛里掏出一块怀表,“你还有时间,希望你能得偿所愿。”
嘴上说着这样的话,姜栩却觉得它并不是真心的。
“我会做到的,不需要你操心。”
他皱眉冷哼,完全不掩饰自己的情绪。
“也许吧。”
兔子耸了耸肩,“希望你看到他的真貌后不会被吓到。”
怪物怎么能奢求人类的爱,它会让塞缪尔知道他的想法有多可笑。
兔子话里话外的讥讽意味让姜栩非常不爽,“我当然知道,你能不能闭嘴?”
姜家小少爷对待不喜欢的人时一向没什么耐心,喜欢和不喜欢在他这里一目了然。
所以经常有人会说姜家那个刚接回来的小少爷脾气极差,姜肆宁已经将他宠坏了。
姜栩不怎么想看见这只兔子,有点讨厌,但只要它不主动攻击他,姜栩也不会对它做些什么。
毕竟他很清楚,兔子也是塞缪尔的一部分。
黑暗和光明被分割开,黑暗面作为防御的利器化作了兔子,从它出现的那一刻开始就意味着某些事情已经不可挽回。
转身不再去关注那只让人心烦的兔子布偶,姜栩伸手去推那扇华丽的大门,怪物又怎么样,姜栩最不怕的就是怪物,甚至某种意义上来说,现在的他也不是个纯然的人类。
看似厚重的大门却并没有耗费姜栩太多力气,门被推开时发出的吱呀声是那样悠长,恍若叹息。
这里还是他上次来时的样子,晶莹剔透的玻璃悬在头顶,繁茂的花草布满这里的每一个角落。
抬手拨开一束垂到他手边的蔷薇,之前还没有注意到,这间花房居然和他在姜家时常待的那间布局极为相似。
应该只是个巧合吧,玻璃花房而已,没什么特别的。
这个念头在姜栩心中只是一闪而过,他的注意力很快就被转移。
大熊不在这里,它在故意躲着他。
房间正中央的圆桌上摆放着新的点心和茶水,精致的杯盏里热气升起,显然是刚摆上来不久。
草莓蛋糕,水果塔,蜂蜜茶和焦糖布丁,都是姜栩喜欢的东西,这些出自谁之手不言而喻。
姜栩端起杯盏轻抿一口,甜蜜的芬芳在口中缭绕,他垂眸安静地品着杯中的茶水,真是奇怪,明明是甜的,他却尝出了一丝苦涩。
隐在甜意之下,不明显,却足够让人记忆深刻。
“既然都让我进来了,为什么还要躲着我呢?”
姜栩垂眸,雪白的眼睫落下,杯中的热气渐渐散去,他放下手中的东西,再抬头时对面的座位不知何时已经被占据。
这里的东西都是按照正常人类可以使用的尺寸制造的,那样大的一只毛绒熊坐在这样的位置上不免显得有些局促。
它挠着自己的爪子,就像个犯了错的孩子,根本不敢去看对面的人类。
看着它的小动作,姜栩心头发酸。
压下所有情绪,姜栩的眉尖舒展开,浅琥珀色的眼睛里久违地染上一抹笑意,他对着大熊伸出手,“塞缪尔,真高兴见到你。”
少年的眼睛是那样明亮,清凌凌的,不含一丝杂质,大熊愣住了,久久没有反应。
过了一会,它终于迟钝地意识到了少年的意思,没有去握少年的手,大熊第一个反应居然是抬爪捂住了自己的脸。
它的身体实在是太大了,又不能像刚刚那样消失,这样的状态下,花房里根本没有能供它躲藏的地方。
大熊是如此的恐慌,它既害怕被认出来,又渴望少年能叫出它的名字。
矛盾日益加深,让大熊倍感煎熬。
但这一天还是到来了,就在它毫无准备的情况下。
自己不该出现的,大熊钻到桌下抱住了自己的脑袋。
巧克力色的玻璃眼睛里流不出眼泪,它无声地后悔着自己的行为。
城堡是它最深的渴望,也是困住它的巨大囚笼,所有的所有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它那个残酷的事实。
大熊努力缩紧自己的身体,不想让人看到自己现在这副样子。
无边的恐慌中,一抹柔软落在它头顶的耳朵上。
少年张开臂弯抱住它,“别怕塞缪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