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夜晚，对于冯建设和张玉叶来说，如置身于冰窖一般，谁都要整夜守在这病房外面。直到顾涛过去，劝他们去休息，自己来守着，一有情况就去告诉他们，他们才肯离去。
顾涛看着被各种医疗仪器包围，沉睡中的冯小满，心中五味杂陈。他想起，自己和冯小满曾经讨论过人死后去哪里的问题，她说她之所以在这人间地狱过得幸福，是因为有人承担了自己不幸的地方。那么现在呢，如果可以让自己去承担不幸，是不是小满就能醒过来了呢？
不久，他的姐姐顾芳，也来到了医院。
顾芳摇头叹惜道，“怎么会出了这种事情？”她停了下，又说道，“涛子，你想过没有，如果小满真的……成了植物人，那么你怎么办？”
顾涛说，“我没有想过有那么一天，小满一定会好起来的。她那么快乐的一个人，老天爷不会这么残忍地对待她。”
顾芳说，“她实际上还没有真正答应你。”
“不，小满是一个很有边界感的人，她没有拒绝和我一起去吃烛光晚餐，就说明她对我是认真的，而且还会继续和我交往下去，我相信我们肯定会在一起。”
“涛子，姐也是为你好，你还有很长的一段路……”
顾涛打断她的话，“姐，你要是真为我好，这件事情就让我自己处理吧。”
顾芳知道自己说服不了他，看了一眼重症监护病房里面的冯小满，“小满，你可一定要好起来。你不是挺喜欢和我斗嘴吗？赶紧好起来，咱们接着斗，我还要把我弟弟交给你，我管累了，再不想管他了。”说完，又垂泪对顾涛说，“我在这边也帮不上忙， 明天就回去，你自己多保重吧。”
第二天早晨，蒙娟一觉醒来，感觉头晕沉沉的。她昨天晚上陪客户吃饭，喝了不少酒，回到酒店后，就睡着了。
今天早上醒来，看到手机里面好几个未接电话，冯建设的，张明山的，顾涛的，看到他们集中给自己打电话，一种不祥的预感袭过来，她连忙给冯建设回拨过去。
当得知冯小满车祸昏迷不醒时，蒙娟犹如五雷轰顶，她站立不稳，额头直冒冷汗，颤抖地说道，“我知道了，我现在就订机票回去。”
她飞快地收拾东西，助理从外面进来，“蒙总，今天下午就可以签合同了，这么关键的时候，您真的就要回去吗？这个项目我们不能……”
“我一刻也等不了。机票订好了吗？最近的一班。”
“还没有……”
“快啊。”蒙娟吼道，“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炒了！”
助理吓得脸色惨白，战战兢兢地退了出来。
蒙娟刚出酒店的时候，陈董就打电话过来，蒙娟一边将行李箱放进后备箱，一边说，“我知道这个合同对于公司的重要性，昨天谈得差不多了，今天就是签约的问题，相关工作我已经安排妥当，不会出什么问题。”她停了下，低沉地说，“对不起，陈董，我要去做一件早就应该做的事情，短时间内不会回来。感谢您的知遇之恩，您多保重。”
飞机从机场起飞，进入大气层，蒙娟头仰在靠背上，戴着眼罩，心乱如麻，她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慌惧，如潮水一般朝自己涌过来。
如果自己早一点去自首，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了。
为什么要一拖再拖？就是为了自己所谓的面子？
为什么报应会落在小满身上，为什么不冲着自己来？这比杀了自己还难受。
下了飞机后，她以最快地速度赶到了医院。
到了医院，重症监护病房外面，张玉叶形容枯槁地靠墙站着，冯建设朝她递过去了一杯豆浆，她摇了摇头。
蒙娟跑过去，抓住他们的手臂，问，“小满呢，小满呢？”
冯建设指了指旁边的病房。
蒙娟看向病房中那个头部缠着纱布，一动也不动的人，不停地摇头，眼泪瞬间如雨一般流下来。她没有想到，小满会伤得这么重。
她顺着墙瘫坐在地上。想到了什么，又赶紧在脸上抹了一把，拨打一个电话，“姜院长，无论如何，请你一定要救救我女儿，我不能没有她。我们现在就办转院手续……为什么现在不行……”手机从耳际滑落，她垂下头，突然给了自己一记响亮的耳光。
冯建设和张玉叶惊愕地看过来。
她又给自己一记耳光，“是你，是你害了小满，都是你。”她一只手扶住墙，站起来，趔趔趄趄地朝外走，“我要自首，我要自首，只有自首，小满才能醒过来。只要小满醒过来，我做什么都愿意。”
蒙娟下了车，刑警队近在咫尺。
她没有直接进去，而是转向了刑警队旁边的过街天桥。
沿着台阶一步一步地往上走，犹如在重走自己的人生，自己的童年，少年，青年，一路的颠簸、奋斗，才有了今天的成就，而今天，她就要亲手将自己从神台上推下去。
天桥上，双手抚着栏杆，环视着四周，悲壮而激烈的情绪在城市的喧嚣中缓缓平歇，一眼望去，高楼大厦、车水马龙，城市无风景，整体上看，怡州这座城市与中国很多城市并无区别。如果深入其中，才能品味出她与其他城市不太一样的感觉。这不是她的家乡，却承载着比任何地方都要沉重的东西。她的青春，她即将迈入的暮年，都与这个城市紧密联系在一起。在这个城市，她有着非凡的一面，她光鲜的形象，令很多人敬佩为之向往。她的痛苦，她的遗憾，甚至她肮脏和不堪的一面，只有自己才清楚。自己只不过是这个城市的一粒沙而已，风一吹就散了。活着与不活着，有什么区别呢……
她虚无主义的念头一萌发，感觉自首似乎也没有那么难了。就当是繁华凋谢吧，反正都要凋谢的；就当是一场梦吧，反正都要醒的……
一个人如果什么都不在乎了，就没有什么顾忌的了。可偏偏她现在的不在乎，是因为太在乎某个人。
她一步一步走下天桥，拐个弯，步态从容地走进了刑警队。
“我来自首。”她对一迎面走来的年轻警察清晰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