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凤凰桥,人过世后白事三天为限,第三天一大早,就得出灵枢去小茅山火葬场火化了。主家披麻戴孝的队伍一出发,整条巷子就安静下来了。帮忙的邻居们正准备回家吃早饭时,只听见从一个院子里面传来一阵尖声的谩骂声。
“哪个绝八代,大粪吃多了,乱嚼舌头根子,你家人杀人又放火,你家男的半夜骑老母猪,你家养个孩子没屁眼。”
大家听出声音是从张明海家传出去的,便禁不住好奇,一窝蜂地前去看热闹。
只见在两扇半开的门中间,冯小满的外婆,张鹏飞的奶奶,那个后脑勺揪着的发髻罗老太恼怒地插腰站立着,干瘪的嘴皮子上下抖动,当着众人的面,又将之前的话骂了一遍,稀疏的发髻散了下来,搭在肩膀上,像周星驰电影《功夫》里面的火云邪神。她骂完后,又将一个瓷盆重重地摔了下,瓷片四处迸裂。
有人问,罗老太,什么事啊,动这么大气。
罗老太用眼睛瞪着他,不说话。那人缩了缩脖子,用胳膊肘捣了下旁边,示意快走。
众人散开后,罗老太朝屋内走去。
屋内的沙发上,月山女人正坐在那里,啪嗒啪嗒地掉眼泪,抽纸揉成了一堆。
罗老太觉得胸口作痛,若是平时,早就捂着胸口,哼哼呀呀地躺床上去了。现在,她顾不上这些了。她得把未来的小儿媳妇安抚好。安抚好小儿媳妇,就是安抚好小儿子的晚年生活。
她那一双满是筋虬的手拉住月山女人的手,说,“兰子,妈跟你说,千万别往心里,那些女的就是嫉妒你,你长得比她们好看,比她们会做事情,你要是真动气了,她们就得逞了,你就上当了。我刚给明海打过电话了,他马上就下夜班了。日子是你们两个人过的,别人说三道四的,你就当他放屁。”
月山女人始终不说话,光哭。
罗老太没了主意,时不时地去院门口,看小儿子有没有回来。
终于,张明海出现了。
他骑着三轮车,直冲过来。来不及将三轮车骑进院里,便问道,“兰、兰子,怎、怎么了?”他说话时,嘴角时不时地要抽动一下,连眼睛都要跟着使劲。
罗老太瞅了月山女人一眼,对张明海说,“外面有闲话,说兰子男的是被兰子害死的。兰子伤心得很呢。”
张明海一听,脸涨得通红,说话更结巴了,嘴角抽动得幅度也更大了,“哪、哪个这、这么缺德。”
他来到月山女人跟前,半蹲下来,两只手抓住女人的手,“你看、看我,你看看我。”
月山女人将头扭到一边。
张明海也顺势将头转过去,非得要和女人的目光相接。
“我不、不在乎别人说什么,我也不、不相信那些话,我什、什么都不要,就、就要你和我在一起。”张明海浑身都在抖,脸色发青。罗老太太担心他眼皮一翻晕过去,两只手在后面托住他的腰。
“可是,”月山女人泪汪汪地看着张明海,张明海本以为她要继续往下说点什么,可女人吐出这两个字后,什么也没有说。
张明海顺势用手臂环了环女人的身体,以一种费力的姿势半抱着女人。
罗老太站了起来,看着这一幕,心头一酸,一颗泪水从眼眶处滚了下来。接着,右手食指和大拇指用力捏住鼻翼,大声地擤了一下鼻涕,抹在鞋底上,一脸悲怆地仰头看天。
此时,罗老太的大儿子张明山一家,正在吃早饭。这顿早饭吃得有些奇怪,他们屏息听着外面的动静,谁也不说话,连吞咽声都往小控制,空气似乎也停止了流动。
等到外面的躁动平静了,程大英耐不住了,说了声,我出去看看。
她出来后,很快又回到了家里。
“哭上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妈死了。”程大英不屑地对张明海说。
她这话带着钩子,张明海听着心里不舒服,不管怎么样,那人是自己妈妈。他捧起碗,大口地喝起稀饭,三下五除二就喝完了,将碗砰地放在桌子上,撂下话来,“这事到此为止。”
程大英瞧着他这样,脸沉下来了,“ 你这话,跟谁玩呢?”她将碗以更大的声音放下,控诉道,“意思我做错了?是不是商量好的?我为了谁啊?”越说音调越高,张鹏飞连忙劝她,“小点声小点声,不说了不说了。”
她今天起了个大早去陈家帮忙,因为送葬的队伍走得早,得有人准备好早饭。她到的时候,月山女人也在。作为未来的妯娌,两人目光相接时,充满着家和万事兴的温情。可程大英一个转身,就自然而然、不动声色、曲里拐弯地在帮忙的女人当中透露出某种信号。如此一番,几分钟时间便将一个人的清白毁得一干二净。
“照这个情形,散不了。”张明山不与程大英计较,去泡枸杞茶,动作有些冲,开水溅得他手抖了下。
张鹏飞呵笑两声,“你们等着瞧,好戏在后头呢。”
张明山追问他有什么计划,他却卖着关子,吃完饭,顺手拿了一根黄瓜嚼了起来,最后将一点黄瓜屁股用力一扔,扔到了隔壁院子里面,估计是砸到了某只鸡身上,传来鸡翅膀扑腾的声音。这时,他才问程大英,“那个老女的生辰八字,你们有吗?”
“哪有这东西,要这个干什么?”程大英说。
“我叔这事,决定权在哪个手上,不是在我叔手上,是在我奶奶手上。我奶奶只要说一声,老二啊,你这个婚事我不同意。我叔绝对是不可能结婚的。你们信不信?”
张明山重重地嗯了一声,“在理。”
程大英也心服口服,“不错。”
“只要让我奶奶知道他们两个八字不合,我奶奶绝对不会同意的。要是同意,我把头割下来给你们当板凳坐。总之,这件事情,你们交给我就行了,我保证办得滴水不漏。”张鹏飞挑了下眉毛,志在必得,连打了几个响指,进入客厅,又对着镜子用手刮着刘海,一条腿抖个不停,嘴里还吹着口哨。
如若是平时,张明山肯定要从后面踹他一屁股,但此刻,他怎么看自己这个四十岁的儿子,怎么始终那么可爱,会来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