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复惊惧后退,不可置信地看着宁定方。
“侯,侯爷……我不会是你的私生子吧?”
苏复艰难开口,他不敢直接拒绝定方侯的提议,但接受这一切所带来的后果,亦不是他能承受的。
苏复不能让萧立渊为难。
定方侯眼中生起些可惜,他倒是希望能有苏复这么一个后人,那样他就不会颓然至今日,不会以祖辈荣光行屠戮之事。
“我给你时间考虑。”
“你是年轻人,你应该有自己的想法,而不是如萧立渊那个老顽固一般,将自己一生都交给大周。”
“先行者不阻后来者之道,这是我甲子人生所得,苏复……望你自思量。”
苏复笑意尴尬地凝滞在脸上,他在定方侯脸上看见的不是“选择”二字,而是不可辩驳的接受。
苏复深吸一口气,正色道:“侯爷一直在等我来?”
宁定方点了点头,他的计划离不开苏复,或者说离不开萧家。
只有萧家才能威胁到启明皇帝,从而让卓姿婵心忧,拉她入局。
苏复无力一笑,他知道宁定方要疯,但他没想到宁定方疯得这么彻底。
想起大狐轻雪的猜测,看着宁定方眼中化不开的怨恨,苏复心中虽然已经确定,但还是开口问道:“十七年前,侯爷妹妹的死,是皇宫那位主导?”
宁定方杀意澎湃,整张脸都狰狞了几分,阴狠地看着苏复,目中神色由质问化作了然。
“呵呵,你个晚辈都看清的事,我却花了九年才知晓,然后又八年才下决心。”
真的,真的是因为卓姿婵,宁定方才性情大变,以雷霆手段肃清宁海府。
她为了什么?
她为什么要在这个时间将宁定方逼上这条路?
苏复思绪翻涌,他想要找到卓姿婵如此做的目的,但任凭他怎么想,都想不出卓姿婵到底是为了什么。
宁海府内官道修整之事,卓家参与其中,这肯定不是唯一。
“侯爷,我想知道,这宁海府中所有事,她卓姿婵或者卓家参与多少?”
宁定方神色化为平静,淡淡道:“全部。”
苏复身体往后仰,不可置信地看着宁定方,他竟然会容许自己的仇人在自己的地盘上大捞好处?
然后自己承担这宁海府糜烂的后果。
但很快,苏复就反应过来了,眼中有些许精光冒出,抱着期待道:“侯爷手里有证据?”
苏复对宁定方承诺的那些条件说不上太心动,但是能将卓姿婵拉下来或者让她声名狼藉,这个诱惑,苏复实在是忍不住。
萧立渊年岁已高,一旦他逝世,其他人或许还会心存顾忌,但卓姿婵势必会痛下狠手。
所以此刻有这等机会先下手为强,苏复没有理由拒绝。
宁定方闪过些许失落。
“有卓家的证据,但难以攀附到卓姿婵身上,所以……我才想要你配合我,最后一搏!”
宁定方已经无路可走了,他等待了那么多年,他很清楚,启明皇帝和萧立渊的权争已然白热化,二人合意下,就是要将大周内患清理,不让二人的争斗影响大周局势安定,他们不会再给自己时间了。
所以在查干臣将那层窗户纸揭开时,他才不再忍耐。
卓姿婵逼他站队,那他便走出来,站队给她看!
苏复目光闪烁,他没理由拒绝,而且也拒绝不了。
在自己见到宁定方的那一刻,他就和那守城的宋大胆等人一般。
他给出所有人都认为他们徇私的好处。
同理,宁定方给出的好处,也足够让萧立渊无法说出话来。
肃清宁海府一众世家大族,掌血煞军,收宁海府民心,谁能拒绝如此诱惑?
良久,苏复平复心绪,直视宁定方道:“侯爷有信心将卓姿婵牵扯进来?”
宁定方眼中闪过些许茫然,但很快便坚定了起来。
“宁海府位置太过重要,血煞军更是武治陛下亲口允诺给我宁家之权。”
“若宁海府与血煞军尽归萧家,漠北府与丰京之间便再无缓冲,这一次皇权与相权之争便有了定局。”
“她不会,她对权势这般痴迷,断不可能任由此事发生的。”
“她会让我……她会鼓动如勾家等人,举旗生乱。”
“只要我死,血煞军没,这宁海府就不会成为萧家私物!”
苏复不为所动,看着疯狂的宁定方,劝诫道:“你何必呢?”
“如今你掌握的证据足够让卓家元气大伤,足以斩断卓姿婵外延的手。”
“只要你愿意稍稍低头,定方侯府依旧在,宁家依旧在,宁家依旧可以与国同休!”
“而不是抱着侥幸心理,去博一个万一!”
在苏复看来,宁定方想得太过“美好”了,卓姿婵虽然疯狂,但她办事同样滴水不漏,更是深谙“舍”之一字。
的确,卓姿婵不可能就这样将宁海府拱手相让,更不会让萧家再光明正大的执掌一军。
可这并不意味着她要亲自下场,让宁定方手里的证据彻底坐实。
“宁家?”
“宁家早就不在了,在小妹身死的时候,就已经不在了。”
“我爱了她半辈子,为了他甚至连从相隔数代的旁支过继一人都不愿,可她……却将我如傻子一般哄骗。”
宁定方眼中透露出无数怨恨:“我要让她付出代价。”
“要让萧家这把剑永远悬在她头顶上。”
“她休想,休想如愿!”
苏复不再劝,眼前的宁定方的确是疯了,在他发现自己妹妹死去的真相时就已经疯了。
他用一切做赌注,希望通过卓家拉卓姿婵下水。
放任一府崩坏,放任往日无比信任他的世家豪族们被欲望引下深渊。
这十七年来,宁海府之变,宁定方其责过半。
他没有尽到一个领路者该有的责任,他辜负了宁海府百姓对其信任,同样也让那些功勋无数的世家豪族,因为他的仇恨坠入了深渊。
苏复将腰间酒囊取下,这是呼谒单于让他交给宁定方的。
两人相识于战阵中,但很是可惜……都以各自的方式走至人生的末路。
“这是呼谒单于托我给侯爷你的东西。”
“他说‘当年战场上的约定,只能以这种方式完成了’。”
宁定方木讷地接过酒囊,双眼变得清明了许多,记忆回到了许多年前。
那是他领军复仇,却陷阵大狐胜天军中时,两人在军前的约定。
“今日我胜于内,你大周赢于外。”
“宁家中人,个个都是好汉。”
“只是他日战场再相遇,希望你少喝点酒,可别再昏了头,被我困住了!”
“到时候,你可就没有今日这般好运了!”
“更没机会在这借酒消愁了!”
宁定方回忆起大狐胜天,不,如今应该叫大狐中兴的话。
“下次相遇,我定能斩你于马下,洒一壶酒于你尸首之前。”
“今日我输你一筹,我宁定方认下亦无妨!”
“宁家中人,不是没输过!”
宁定方将塞子拔下,将酒尽倾口中。
当年豪气潜藏,如今故人依旧,而他……却已经走向不归路。
“现在的我,没有资格完成当年的约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