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刘章一行人就在曹仁的府上暂时安顿了下来,这当然不是什么太大的问题,毕竟曹仁家的房子还是足够大的。
甚至若不是刘章等人的到来,恐怕很多院子与客房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唯一的用途恐怕也就只有用来测试灰尘的积累速度了。
当然了,刘章暂时留在曹仁的府上也并非是有着什么目的,而是与庞德公约好了要留在这里等待他几日,而庞德公却是早在一行人刚刚踏入荆州地界的时候就脱离大部队离开了。
重归故土的老爷子,也是需要一些时间去拜访一下故友的,而这种事儿带着刘章一行人显然是不太方便的……
只不过在刘章等人离开了曹仁的院子之后……
“如何,今天的内容可曾打消了你对于刘章的部分疑虑吗?”
曹仁闭着双眼仰躺在躺椅上忽然开口说道。
“一部分吧。”
忽然传出一道声音,随后只听得几声响动过后,一名男子自凉亭上面一跃而下,站到了曹仁面前,恭恭敬敬的躬身施礼道。
“小侄曹真,多谢叔父帮忙。”
曹仁闻言睁开双眼看了眼曹真道。
“不必如此多礼,毕竟这天下如今也是我曹氏的天下,真要论起来,我这个做叔父的还得感谢你呢,说说吧,念祖虽然话没说透,但很多事情想必你也有了些自己的判断了吧。”
曹真点了点头,道。
“若非上面有暗格,小侄还真有些怀疑那刘章是不是发现了有人在梁上偷听而故作姿态,不过现在么,以小侄之见,这为许昌侯恐怕还真的是有些圣人一般的理念在支撑着他的行动,不过……”
曹真摇了摇头。
“对于皇权无敬畏之心也是真的,至少在这位许昌侯眼里,只要国家是处于向好的方向在发展,这天下谁来坐那个位置他恐怕是真的不在意,但反过来说的话……这其实也是一件很恐怖的事,毕竟以他的能力……”
“不必对此有太多顾虑,而且你没发现吗,正是考虑到我等的这些顾虑,念祖才会如此小心翼翼的将自身的功绩都隐于他人身后,狡兔死走狗烹固然是一劳永逸之法,但真要是动了他,朝廷现有的格局必然会被打破,没了刘念祖,贾文和、司马仲达这些人还值得信任吗?学宫出身的那些官员还值得信任吗?”
曹仁说着叹了口气。
“刘章此人看似无害,但若是真的想要除掉他,后续的影响恐怕会大到一个让人无法接受的局面,而届时为了消除这些影响,陛下那边就唯有重走倚重世家的老路,而世家没了刘章集团的制约,其对于国家的危害恐怕还要远远高于刘章推行新政的所带来的政治灾难。”
“我们这一代人已经是即将谢幕的余辉,还能够为陛下做的,也就只剩下了暂时维持一下地方的稳定了,未来终究还是要落在你们这一代人的肩头,像是刘章这样的人,能够遇到他,是幸运也是不幸,究竟如何去用他,还要看你们自己的选择,你去吧,告诉陛下,老臣没有几日好活了,今日之事,就算是老臣最后能够为他做的了……”
“叔父!”
“有些倦了,泰儿,送为父回房歇息吧。”
曹仁摆了摆手,打断了想要继续开口的曹真,而曹泰则是冲着曹真拱了拱手,随后推着躺椅缓缓送曹仁向房中走去。
而曹真则是站在原地面色一连数变之后沉默着冲着曹仁离开的方向躬身一礼,随后便调转身形迅速离开了院子。
这并不奇怪,曹真执掌雍州,并不能离开太长时间,更何况还是在曹冲刚刚接掌大位同时陈群又发生了大案的当口……
而与此同时……
“泰儿,对于刘章此人你如何看?”
曹仁坐在躺椅上忽然开口问道。
曹泰闻言想了想道。
“祸福难料吧,侯爷的能力的确数百年难见,但越是这样,其对原有的体制冲击就越大,而改制向来都是伴随着腥风血雨,而世家体系的大成至今为止至少也有数百年的时间了,其反扑之时究竟会产生多大的破坏力根本没人可以完全预测得到,但就目前的情况来看,侯爷更像是一位经验丰富的渔夫,只是不知道这场漫长的角力,最终会是世家这条大鱼先耗光了气力还是侯爷手中的鱼竿更结实,那就不得而知了。”
“这样啊……”
曹仁点了点头,沉吟了片刻之后又问道。
“朝廷的大势如何我等不必太过关心,荆州这边有什么变数吗?”
“这到没有,荆州这边原本也就只有那么几个家族的影响力还算是比较大,但当初先主取荆州一战太过顺利,很多人基本上都是持观望态度,而近些年来随着老一辈的先后离世,其影响力也是大不如前了。”
“至于年轻一辈之中,单以才能来看,马家最为鼎盛,其余诸族并未看出有多少才能卓着之辈。”
曹仁闻言抬了抬眼皮,道。
“某记得这荆襄地界本有八大家族,难不成都衰落了?”
这也怪不得曹仁疑惑,这些年他身体每况愈下,很少过问州内的政事,如今这么一听,自然感到有些诧异,毕竟当年刘表匹马入荆州可是花费了相当的力气才稳定住了这里的局面呢。
然而曹泰却是很淡定的开口道。
“父亲有所不知,这荆襄地界所谓的八大家族原本当首数习氏,而到了刘表入主荆州以后先后扶持了蔡氏与蒯氏去制约习氏,这就导致了先主大军南下之前习氏将重宝押在了刘备的身上,结果不成想刘备败得太快,这习氏根本没来得及随刘备一起离开。”
“而那蔡氏兄弟父亲想必也知道是个什么德行,乱局一起,就直接带兵抄了习家,不过当时毕竟是刘琮初降,先主也不好因一个已经覆灭的家族去过多责难蔡氏家族,只是这一事自然也让先主看清了绝不可将蔡氏留在荆襄,于是等到局势稳定之后,蔡家上下也逐渐随着刘琮母子在几年之后迁往了内地去了。”
“而蔡氏的结局自然也让其他几个世家收敛了锋芒,比如之前得势的蒯氏就是其一,毕竟习家被灭这蒯家也是功不可没,而现如今这蒯氏也是有些青黄不接的味道,尤其是在老一辈的蒯良、蒯越先后离世之后,这蒯家的年轻一辈之中最为出色的也就只有一个蒯钧才能还算不错,但此人行事太过谨慎,似乎是有些不太想要涉足如今官场的乱局之中……”
“至于剩下的几家之中,黄氏与庞氏本身都与那位侯爷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这些年很多年轻一辈都已经慢慢迁往许昌,留在荆州境内的不过是一个空壳子一样的祖宅,而杨氏、马氏与桓氏则近些年都在帮着孩儿治理荆州政务……”
曹仁闻言想了想,道。
“如此说来,这原本的八大家族如今已经是物是人非的局面喽?那么文家那边现在如何?”
曹泰闻言答道。
“文家倒是还好,尤其是年轻一辈并没有发现什么出挑的人物,只不过……”
“不过什么?”
“前些年上任的扬州别驾文钦这些年来倒是与荆州文氏过从甚密,据说二人是忘年之交,休沐之暇,常聚在一起饮酒谈论兵法与政务之类的。”
“文稷之子啊,这事兄长当年身边的老人了,前些年那魏讽谋反一案之中也受了些牵连,陛下念在其父追随兄长多年并未严惩之,倒不是什么大事,不过这蒯越倒是让为父有些看之不透,恰好这几日念祖在府上小住,你可去探探口风,看念祖对其有何看法。”
“蒯越吗?孩儿明白了。”
“嗯……”
“不过父亲,孩儿还有一事不明,这许昌侯此来为何会将未来的部分计划和盘托出,而父亲为何又如此急着了解州内的情况,您不是一直对这些不甚在意的吗?”
曹仁闻听曹泰此言直接拍了拍躺椅的扶手,道。
“泰儿,你也不是小孩子了,这些年又常年署理州郡政务,竟然连这一点东西都看不明白吗?念祖这哪里是和盘托出,他根本就是在告诉为父与你们几个,要么跟他站在一起,要么就老实一点等着将来做个闲散侯爷!”
“有……这么严重的吗?”
曹泰整个人都惊住了,然而曹仁却是点了点头,道。
“比你想象的其实更加严重,这是念祖与固有的世家反对派势力争夺的焦点,他胜了,世家至少百年之内必将不复昔日之盛,甚至会在更长的时间内被迫遵守新政所重新构建的规则之内谋求生路;而若是世家胜了,则刘章一系必然是一个粉身碎骨的下场,甚至就连陛下都会受到牵连,至少手中的权力会被分出很大一部分来平衡朝局。”
“至于如咱们家这种宗亲,若是不能站在陛下与他刘章一边,自然会是被重点打击的对象,诚然为父与先王有着深厚的情谊,但你们兄弟却与陛下并无多少亲近可言,正如念祖所言,宗亲外戚尤其是过于强大的宗亲外戚在历代之中本就是国家最不稳定的因素之一。”
曹泰想了想,还真就是这么一回事,虽说一笔写不出两个曹字来,但他们三兄弟与曹操的子嗣却是谈不上什么亲情,就算是有,那也是与曹昂、曹丕等几个年龄相差不大的有些交往,而曹冲嘛……
用句后世比较时髦的话来讲,那就是有代沟……
“不过你也不必太过焦虑,毕竟念祖既然来了,那就说明无论是他还是洛阳城里的陛下,还都是希望为父这一脉可以继续像先王之时那般可以成为他们的臂助的,而且就目前的情况来看,念祖是完全占据了上风的,而那些世家,如今也就只能用一些上不得台面的小手段来负隅顽抗了,看着吧,陈郡之事迎来的必然是又一次严厉的打击!”
“陛下或者说刘章看得很明白,乱世刚刚过去,真正让他们主导话语权的本质上还是手里掌控着的军队,只要武力方面占据着绝对的优势,那些世家就翻不出什么太大的浪花出来,而如今,陛下留着鲜卑与羌族两片战场,可不就是为了保留手里的军队嘛。”
“只要宝刀握于掌中一日,新政推行的阻力就不会太大,毕竟那群世家之中向来都是软骨头才是其中的大多数。”
“所以现在的当务之急,便是维持好荆州的稳定局面,与此同时你要暗中告诫那些与我们交好的世家,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内都收敛一些,必要的时候拿出些财物支持一下新政的实施,毕竟有时候退上一步才能更好的活下去,至于那些看不清行事的蠢货……呵呵,让他们自生自灭去吧,当然了,前提是不能影响到州内的平稳……”
“好的父亲,孩儿记下了。”
曹泰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准备回去就召集几位幕僚好好研究一下如何在新政开始施行的时候好好递上一份投名状出去了……
……
与此同时,杨颙家中,杨颙与马良正坐在一起品茶闲聊。
“季常兄(马良表字)以为这位侯爷此来真的只是探望老友?”
“子昭兄(杨颙表字)难道不知,山中自有乾坤乎?三公子那边这些年可是没少帮着忙里忙外的,须知农事之于国家,哪一项不是大事?”
杨颙闻言轻笑着一边提起水壶为马良添茶,一边笑着说道。
“季常兄这话可不老实,杨某可不相信季常兄真的就这么天真。”
马良闻言笑着开口道。
“子昭兄何必明知故问呢?在下倒是以为许昌侯有一句话说得很妙,正所谓难得糊涂嘛,有些时候太聪明了可未必是件好事,就像是我家那个弟弟,锋芒太过早晚是有一天要吃大亏的,况且大势如此,又何必逆天而行呢……”
杨颙面色略显凝重的点了点头,随后洒然一笑,道。
“哈哈,兄台看得透彻,大势如此,朝廷那边如今的局面就是个烂泥潭,现在进去的就算能够全身而退也不免弄上一身污泥,你我还不如就在荆州助长公子稳定好这一方乐土,等到尘埃落定之时,再去朝中走走也不错……”
马良闻言白眉一挑看向杨颙道。
“哦?这么说子昭兄是想要助许昌侯一臂之力喽?”
然而杨颙却摆了摆手道。
“谈不上,况且那位也未必需要我等这般庸才的助力,只是尽量配合不给他添麻烦罢了,所谓与人方便与己方便嘛……”
“子昭兄看得透彻,请!”
“请!”
二人相对而饮,相视而笑……
但,二人不知道的是,同一时间在马家那边,马谡与杨仪也在饮茶,只是这两个人之间的氛围可就显得有些剑拔弩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