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绵,是我。”
男人沙哑的声音在空旷的停车场回荡。
苏绵绵狠狠地踩在男人的脚背上,纤细的十指攥住有劲的臂膀。
凭着训练了上千次的肌肉记忆,她咬牙弓着身子,试图将身后的人撂倒在地。
然而,一切努力都是徒劳。
她扞卫不动男人分毫。
身后的人像是不怕疼一般,禁锢她的力气丝毫没有减弱。
“绵绵,不要这么抗拒我,好不好?你明明知道我不会伤害你的。”
这一次,疲惫的声音带上了祈求。
苏绵绵放弃挣扎,被男人捂住的唇瓣轻喘着气。
谢与淮将她拉到阴暗的墙角,灯光照不到的位置。
大手落下,苏绵绵仰头,微卷的发丝披散在身后,宽松的毛衣因为激烈的动作将玲珑的曲线展现的淋漓尽致。
她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饶是见了许多次这样的冷淡,谢与淮仍旧感觉自己的心脏被狠狠地刺痛。
他弯着腰,近的能听到女人的呼吸声。
“绵绵,你不知道,如果没有那些事情,我们真的可以很幸福很幸福。我这几日,像是浮生大梦一场。我们之间,如若不曾有过那些伤害,是可以携手到白头的。”
“然后呢?”
“是真的,我在梦里都见过了。如果你想复婚,我们现在就可以去复婚,再重新办一次盛大的婚礼都可以。”
苏绵绵微皱眉,不解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不得不承认的是,谢与淮的的确确长得很好看。完美的五官恰到好处,清晰的下颌线,永远都像是病恹恹的白皮肤,搭配在一起像是漫画世界里掌管罂粟的神只。极具魅惑力的同时,散发着危险的气息。越是危险,越是吸引人靠近。
校园时代的他,意气风发、不可一世,活像一个小霸王,
囚她四年的他,喜怒无常、阴晴不定,比精神病院住着的病人还要疯批,
而现在的他,反倒是变成了一个正常人。却因为得不到阳光与水源的滋养,一点点干枯凋零,直至油尽灯枯的回光返照。
情爱魔力何至于如此之大,竟让一个将SK集团带上巅峰的人变成如今这副模样。
她垂眸,朝着墙角缩,试图远离他的桎梏:
“不是复婚,那段婚姻从来都没有存在过。律法不判你拘禁罪,你自己心里总该清楚那段婚姻是怎么回事。”
女人冷淡又疏离,松垮的毛衣滑落,露出一截雪白的肌肤。
谢与淮呼吸一滞。
在脑海中无数次叫嚣着占有的欲在此刻,再一次达到巅峰。
他忍不住凑近,声音哽咽:“绵绵,我们真的不能有重新来过的机会吗?你给我一次机会,哪怕是一次。为什么别的事情都可以原谅,为什么别的人都可以悔过,独独我不行?那五年是我的错,可那五年也是秦淮与你的五年。我们相护吸引,逐渐靠近,许下永不分别的诺言。可到如今,只有我一个人记得曾经的诺言。”
苏绵绵微怔。
曾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无数个夜晚,两人在至暗时刻灵魂相依,互相治愈。
可很快,那个恐怖的夜晚,撕的粉碎的衣衫、地上的血迹和皎皎无瑕的明月,无不在说着校园霸凌的惨痛。
该怎么去忘记和原谅呢?
为什么施暴者可以大言不惭地谈论原谅和释怀,而受害者的一生却只能在阴影里徘徊。
苏绵绵觉得很可笑。
总有人把情爱当做人世间最重要的事情,仿佛只要为了所谓的爱情,事业可以抛弃,尊严可以被碾碎,苦难可以主动忘却,伤痛可以被愈合......
情爱当真就重要到了这个地步吗?
人就非要等着某个人宛若天神降临一般来将自己救赎吗?
遇到挫折、困境、压力和苦难,就一定要等着他人将自己救赎出深渊吗?万一这个将自己带离深渊的人是下一个将你推下深渊的人呢?
她总觉得,女子生来也同男人一样,顶天立地,瘦弱的肩膀亦可以扛住一切的灾祸。
在自己的世界里,永远都是自己才是自己的救世主。
没有任何人,她亦可以从泥沼里爬出来,甚至带着满身泥土,继续向着阳光奔跑。
那段属于秦淮的记忆消散,苏绵绵反问:“哪怕我亲手摧毁了你谢氏帝国?”
谢与淮身子微颤,坚定点头:“是。”
苏绵绵别过头,视线望向远方灯光朦胧处。
她微启唇,声音轻飘飘的:
“倘若你是受害者,我是施暴者,你绝不会这样轻而易举地说出让我再给你一次机会的话语。何况,我根本不爱你。从知道秦淮是谢与淮的那一刻起,我对秦淮的爱,就成为了捅向我自己的利刃,最后只剩下恶心。无论你问多少次,我都绝无原谅的可能。谢与淮,你应该庆幸,现在的总统还是尹剑,如若是别人,你绝对不可能只坐半年的牢。没有爱,何来的再给一次机会?”
男人擒住她的双手一瞬滑落,挺直的脊背轰然佝偻。
苏绵绵绕过他,径直地离开。
身后,低哑的声音环绕:“绵绵,你对我好残忍。”
苏绵绵脚步没有停顿,继续朝前走。停车场破开的天窗处,漏出一方月光。她抬手迎接月华,抓进手心,上了车。
过完一整个十一月,失踪女童琳琳的案件仍旧毫无头绪。
一个活生生的人,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
网上对此案件讨论的激烈,大部分网友将矛头直指向邻居,纷纷指责警察不作为,甚至强烈请示警察入邻居家搜捕。
家庭暴力的案件在立法毫无进展的情况下,陡然激增。苏绵绵开始在街头开展露天演讲,从汉城到仁川再到济州岛。与此同时,她去到哪里,谢与淮紧随着就会跟到哪里。
十二月十五日,冬季的第一波寒潮时,苏绵绵收到了一封匿名信件。
她展开信纸,纸上的字歪歪斜斜,应是用左手写的。
信的内容寥寥几笔:苏女士,丈夫殴打孩子现在会判刑吗?
只是这一瞬间,她想起了失踪女童的母亲。
女人脖颈处鲜明的瘀紫和又深又长的刀疤,清晰可见,还有街上毫无顾忌的那一巴掌。
脑海中仿佛有什么闪过,她拿起手机给汉城警察局局长发了一条消息:【失踪女童一案,可有查到女童的继父?】
消息回的很快:【查了的,我们当时第一时间就怀疑到继父的身上。但是那段时间父母二人都在家里陪着小儿子,没有什么问题。失踪的地方,是一条小巷子。小巷子里没有监控,就挨着邻居那一家。邻居家里我们翻了个底朝天,真的什么也没有。】
苏绵绵隐隐觉得不对劲。
事情已经快要过去两个月,那孩子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想起女人畏畏缩缩的模样,她再次发了条消息:【如果那个女人一起撒了谎呢?】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如若宿芊芊为了儿子不愿意揭发自己的丈夫呢?他们家也搜过了吗?】
【之前想过,搜过了,也没有找到。附近的下水道、水管、湖泊都找过了,真就和人间蒸发了似的。】
【人总不可能凭空消失的,他们家的花圃下面有没有地下室?】
一大段的沉默后,再次发来消息:【我立马带人过去。】
#
SK集团。
杨奥捧着一沓文件,毕恭毕敬地呈递给谢与淮。
“谢总,关于研究记忆的药,有了最新的突破。现在m国那边的一个实验室,研究出了一类抗抑郁的药物,可以麻痹神经,让人忘记感到痛苦的事情。药物在临床上已经推行实施,服用药物的患者其中有近百分之八十会逐渐忘记反复折磨自己的事情。”
“副作用呢?”
“主要的副作用是呕吐、腹泻、过敏性紫癜以及记忆功能减退,服用药物的人群中,只有百分之一的人会有后两者不良反应。”
谢与淮终于笑了,像是漂泊在沙漠的浪客看到水源和绿洲般焕发出新的生机。
“太好了,太好了。”他喃喃自语着,骨节分明的手情不自禁地去抚摸办公桌前裱在相框里的照片:“我就知道上天不会让我和绵绵就这样错过。我就知道,不会让我们错过的,不会错过的。爱可以消失,也可以重新再来过。”
站在一旁的杨奥看着男人微红的眼角和疯疯癫癫的模样默不作声地低头。
自那场风波以后,谢总平时看起来还算正常,可一旦只要碰上苏小姐的事情就跟变了个人一样。
有时候,甚至他都忍不住出声规劝。有些事情做了,就是没有回旋的余地。
任何一个正常的女子碰到这样的事情,只会想要将施暴者除之而后快,又怎么可能会产生爱意?
自他有了小女儿以后,这样的感觉便愈发浓烈。
但到底他也只是一个拿薪水办事的打工人,上司的事情,他岂敢多加妄议和揣测?
胡思乱想间,杨奥听到了男人难得带笑的声音:“有没有把药带过来?”
他慌忙上前一步,将装药的袋子递过去:“带过来了,一天三次,一次一片,三天就会渐渐产生效果。”
“嗯,你先下去吧。”
谢与淮双手拿起袋子,脑海里不自觉回想梦境里的美好。
他和绵绵,一定可以白头到老、生死相依。曾经许下的誓言,沧海桑田,也一定要实现。
一直工作到深夜,谢与淮难得回了五千两百平的别墅。
自绵绵离开后,办公室和医院就成了他的家。绵绵走了,花园的花开的再好,也只不过是一处荒原。
他抱着药袋子,冬日的寒风直往脸上刮。
冷风刺骨,花瓣凋零了大半,干枯的树枝迎风摇摆。
他径直上了六楼的房间,里面的布置还是和从前一样。
谢与淮难得没有失眠,抱着苏绵绵曾经睡过的枕头入睡。
再次醒来时,他听到了冷冰冰质问声:“你就是苏绵绵?”
阳光刺眼,他愣愣地揉眼睛,看清了眼前少年高高大大的模样。
是他自己——校园时代的谢与淮。
从前他不觉得,现在他才发现少年时的自己竟然如此高大,竟足以遮蔽整片天日。
少年一头红发,微启唇,嘲讽笑到:“原来是个哑巴。”
轻蔑的眼神里带着浓烈的鄙夷,谢与淮忽然觉得这副贱兮兮的模样真的很欠揍。
想到往后的磋磨,他想开口说出的真实身份。
唇瓣微启,解释的话语却怎么也说不口。
他妥协,终于回复:“我是。”
少年笑容中的嘲讽更甚:“就是你跑去警察局报的警?”
谢与淮看着眼前陌生又熟悉的脸,第一次觉得自己的面目如此可憎。
他攥紧拳头,身体却绵软无力,曾经使不完的力气随着躯壳的瘦弱也一并消失。
少年身后,还跟着三个穿着校服的女生。
想到后续苏绵绵即将面临的遭遇,他出声解释:“是我,你们这样做本来就是犯法的。如果是你遭受到不公平的待遇,你也会像我这样做。”
少年仿若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犯法?你跟我谈法律,我都觉得可笑。苏绵绵,你觉得法律会对我谢家有用吗?你们底层的贱民,遭受了不公平的待遇,本来就应该忍气吞声的受着。以为告到警察局去,就会有用了吗?要是真有用,那警察局怕是人都塞不下了。”
身后,满头金发的女生还在旁边帮衬着:“果然是底层爬上来的狗,连这个世界的本质都看不清楚。遇到事情就找警察,还真以为找警察有用啊。”
谢与淮咬紧牙,恨不得一拳把两人都打死。
“你们这样欺负人就是对的吗?”
少年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般,稀奇地扫了他一眼:“你在搞笑吗?这个世界上本就没有对错之分,只有弱肉强食,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苏绵绵,你比传闻中的还要猪脑子。”
韩嘉熙适时开口:“谢与淮,你说,我们今天该怎么玩儿她呢?”
少年满不在乎地轻飘飘开口:“扔进厕所里关一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