暨柔细细思索下来,大致也能猜到一二。
今日长宁宫的动静如此大,以陈太妃为首的太妃们浩浩荡荡地来到她的宫殿,不用多想也知道周围不知道有多少眼睛盯着,注意着这边的风吹草动,待时机成熟便将这里发生的一切告诉其背后的主子。
先帝昏聩无能,后宫嫔妃众多,这偌大的皇宫早就如同筛子般,背后不知道藏了多少别人的眼线,早就不是什么森严如铁桶般的天子住所。
而祁烨要做的就是让皇宫回归森严,不想自己和暨柔的一举一动被前朝大臣们掌控,否则这样的皇帝同傀儡有何区别?
“那若是他们故意到长宁宫来说给我听呢?”暨柔若有所思道。
既然祁烨起到了流言,还同自己有关,暨柔便大致能猜到是什么了。
她清楚,流言如同一把利刃,有时候能杀人于无形,尽管暨柔很少出去,通常时候都是呆在长宁宫,但保不准有人故意将流言散播在长宁宫周围。
这样一来,势必会传到底下的宫人耳中,紧接着传到暨柔耳中,若是她性子差些,极有可能便沉不住气,自乱阵脚。
祁烨沉吟片刻后道:“如果是宫人,直接拉去慎刑司,若是其他人,便随你处置。”
他说得干脆利落,刚毅冷峻的面庞上寒光乍现。
暨柔一顿,“这可是你说的?”
她垂了垂眸,很快又抬眸看向祁烨,细细地打量着他的神色变化。
别到时候又反悔了。
对于她的质疑,祁烨目光一黯,随即颔首,下颌的线条清晰可见。
“自然是真的,你何时见我食过言?”
暨柔心里一松,蓦地又看向李茂才:“陛下金口玉言,李公公,你也听到了吧?”
跟在主子身边一直充当透明人的李茂才闻言赶忙弯腰表态:“回娘娘的话,奴才听得一清二楚。”
“若是陛下反悔,老奴可为您作证。”
他年纪不算大,二十出头,有些发胖的脸上带着喜人的笑意。
话说得促狭有趣,让殿内的气氛逐渐回暖。
说完后他小心地看了眼暨柔的脸色,又看了眼祁烨的脸色,发现两位主子并没有任何被冒犯的意思,心中稍安,明白自己的表现没有出错。
或许正是因为他这察言观色会说话的能力,因此才能从众多太监中脱颖而出,成为祁烨身边的贴身大太监。
话题轻轻揭过,暨柔回想起什么,神情带着不确定问祁烨:“陈太妃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当时她可是注意到了,陈太妃一双眼珠子时不时滚滚动,尤其是在祁烨出现后,看向他们的眼神中总是带着莫名的恶意。
暨柔对别人的视线很敏感,每次抬眸看向她时,又见她迅速将目光撇开,一副欲盖弥彰的模样。
闻言祁烨没有微动,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反而反问她:“你指的是什么?”
俊美的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疑惑,仿佛没有听懂暨柔话中的意思。
“你知道的。”
祁烨疑惑更深了,“朕不知道,还请太后娘娘明示。”
暨柔翻了个白眼,又装。
这个男人越来越爱装了,明明以前是个一本正经的人。
既然他想装听不懂,那暨柔也懒得解释,反正这件事对她来说并不是非知道不可。
祁烨失笑,心里又不由得发酸,她对自己越来越没有耐心了,难道自己对她来说当真毫无吸引力了吗?
这个念头生起,祁烨并没有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反而摸了摸下颌,在触摸到一手的微茬时狠狠蹙眉。
这些时日太过忙碌,今日听到长宁宫的小太监来传话后更是匆匆赶了过来,就连一身的衣裳和长着青茬的下颌也不曾处理干净。
眼眶有些酸涩,祁烨不用照镜子也知晓自己的眼球定是充满了红血丝,难看得紧。
想到暨柔以前最喜欢盯着自己这张脸看,时不时双手捧着对自己,语气惊叹道:“祁烨你长得太好看了!你是我见过长得第二俊俏的男子!”
被她夸长相好看的祁烨并不觉得冒犯和丢脸,心底反而很是欣喜,因为他知道,暨柔就喜欢长得好看的,不管是人还是物品。
因此被她夸赞好看的,便真的是好看。
然而在听到她说只是第二俊俏时,祁烨一顿,心里的危机感噌噌噌往上冒。
“第二?”他的语气中有不确定也有探究。
一见他蹙眉又佯装疑惑不在意的样子,暨柔怎么会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当即弯了弯唇角说:“第一自然是我爹爹啦!”
对上祁烨惊讶的目光,暨柔解释说:“我娘说我爹爹年轻时可是京城第一美男子,许多年轻姑娘都喜欢他,就连他和我娘成了亲后也是经常被人盯着看,甚至还有小姑娘向他扔手绢!”
“我娘还说那时候我爹时常回府时都是黑着脸,但是自从我爹爹开始蓄胡后盯着他脸的姑娘就少了,于是他便一直蓄着胡子了。”
若是其他男子被女子献殷勤定是十分享用,即便不会动什么歪心思也必然是心中暗爽,然而长了一副好皮囊的暨父却是备受困扰。
小时候被人调侃长大定是多情花美男后便喜欢板着一张脸,并且对女色敬而远之,长大后更是时常保持着冷脸,企图让人敬而远之。
祁烨倒是没想到暨父年轻时还有如此经历,在他印象里只是个为人严肃板正,说话直接得罪不少人的谏官。
不过在知道自己在暨柔心里是除了她爹外长相最佳的男子后,他克制不住地弯了嘴角。
然而现在他却笑不出来,摸着微微剌手的下颌,祁烨竟然生出了一些焦虑。
他甚至有些冲动地想问她如今自己的相貌在她心里排第几?但祁烨心里没底,问不出口。
暨柔不知道短短几分钟他已经想了这么多,见他不说话,仔细看,面色还隐隐发沉,一时间有些摸不着头脑。
男人心吗,海底针。
不知道他又在想什么,男人可真难伺候。
暨柔得出这个结论,不想傻乎乎地待在这儿看他沉思,于是起身准备离开。
结果还没等她起身,祁烨突然站了起来,然后对暨柔说:“陈太妃的事情不必理会,从明日起她不会再来烦扰你。”
提到陈太妃时他脸上的杀意一闪而过。
姚家的手真是越伸越长了,看来上次的敲打还不够。
回宫的路上,祁烨冷着一张脸,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
身后的宫人只知道陛下心情不好,但为何不好他们并不清楚,也没法知晓,就连李茂才也不清楚,明明方才在长宁宫还好好的。
果真应了那句话,圣心难测。
快到紫宸殿时,祁烨忽然吩咐:“去把赵回春叫过来。”
赵回春?
李茂才迅速在大脑里搜刮了一番,立马反应过来这人不是太医院的副院首吗?
他低头应了声,同时心中嘀咕:这赵回春就像他的名字一样,不是最擅长美容养颜一事吗?也正如此,先帝在时他出的美容方子深受各宫娘娘们的喜爱,因此破格提拔上了副院首的位子。
如今好端端的陛下怎么记起这一号人物了?
心下嘀咕,李茂才的脚步却走的越发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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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间,距离先帝众妃前去长宁宫为了选秀一事又半点好处没有讨好后已经过去了半月。
这半月以来,不用暨柔出手,先是陈太妃在第二次突然疯病发作,吵着闹着要见先帝,宫人阻拦,结果她拔下头顶的簪子刺入了贴身宫女的心口。
为了不将此事闹大,姚家人亲自进宫进奏,希望祁烨下令将人送去皇陵,免得陈太妃疯病再次发作,误伤他人。
然而陈太妃清醒后却是坐在地上大哭了很久,随后口口声声说自己没有疯病,不是故意杀人的,她不要去皇陵!
可惜事实真相已经不重要了,不管她有没有疯病,她都不可能呆在皇宫了,晚间便被人连夜送去了皇陵。
除此之外,那些未曾生养过的后妃要么被送去了寺庙或行宫,要么年纪尚轻有父母记挂着的,或者自己有主见的便领了些银子出了宫。
而那些膝下有子嗣的太妃,则是被勒令搬到了西宫一片,那里位置偏僻,最适合她们聚在一起了。
好在虽然老皇帝在世时她们争个你死我活,如今有了陈太妃的前车之鉴,她们也安分下来不敢生事,生怕连累了自己孩子。
因此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她们倒也看顺眼了去。
至于慧太妃,难得明智了一回,将女儿静娴公主的婚事决定权完全交给了祁烨。
在她看来,自己女儿婚事坎坷,因为陈太妃的事情让她们母女俩名声受损,即便婚事再差,也差不到哪里去了,而且这样或许还能卖祁烨一个面子。
可惜祁烨对此事毫无兴趣,更没有乱点鸳鸯谱的爱好,因此一句话便将慧太妃打发了,皮球又踢了回去。
最后确定祁烨的确没有丝毫插手的意思后,生怕再生事端,慧太妃便很快将静娴公主的婚事定了下来,是她娘家的一个侄子。
虽然她出身低微,家门不显,娘家门槛低,但是也算是知根知底了。
何况她女儿可是公主,嫁过去也是低嫁,不会受人欺负。
期间如同祁烨设想的一般,宫里宫外开始有了关于暨柔的谣言,说她是祸国妖妃,九尾狐狸精转世,先是将先帝迷了眼立她为后,现在又蛊惑了新帝,宫中几次变故都和她有关。
甚至有人说她命格带煞,八字很硬,容易克人,尤其是夫婿,否则怎么那么巧在大婚之日先帝便驾崩了呢?
暨柔对此嗤之以鼻,什么八字很硬,命格强势,真要论起来,那也是被克的一方太弱了,承受不住罢了。
“娘娘,那几个嚼舌根的宫人已经处理了。”让人按照暨柔的吩咐将人送去了慎刑司,冬雪回来复命。
作为暨柔的贴身大宫女,冬雪如今行事越发有章程,人也稳重不少,对于宫里的弯弯绕绕很是熟悉,处理起来犯事的宫人得心应手。
如预料中一样,那些人见暨柔足不出户,仿佛对那些流言充耳不闻,便刻意将流言在长宁宫散播,企图引起暨柔的注意。
暨柔绝不手软,直接让人将散布流言者拖去慎刑司,自然有人会处理此事。
或许是暨柔手段干劲利落,一回两回后便起了震慑力,无人再敢议论纷纷,因此长宁宫外清静了不少。
冬雪说着,又将一封信递给了暨柔,“这是老爷夫人让人捎带进来的,说是您用得上。”
信封鼓鼓囊囊的,像是里面塞了很多纸。
暨柔打开后发现是一叠银票,有面额大的,也有面额小的,加起来足足有近万两,这无疑是一笔巨款。
信封里没有信,但是暨柔瞬间就明白了父母的心思,无非是怕来往太甚,给她添麻烦,又怕她在宫里过得不好,便只能给她送银钱。
有钱能使鬼推磨,没有人不爱银钱,只要有钱傍身,在哪里过得都不会太差。
将银票收好,暨柔倚靠在贵妃榻上,语气慵懒:“冬雪,将匣子里的那些金裸子金瓜子拿去给人分了吧。”
天气渐凉,今日她穿了件月白色的百蝶裙,外面搭了一件淡紫色外裳,染着丹蔻的玉手指尖纤细柔嫩,鲜艳的丹蔻将她的肌肤衬托得越发白皙莹润,盈盈烛火下,散发着珍珠般的细腻光泽。
对于暨柔的吩咐,冬雪稍稍一想,便明白了其中含义。
俗话说打人一巴掌再给一颗甜枣最是拿捏人心,这些天因着好几个宫人被拖去了慎刑司,长宁宫难免人心惶惶,生怕下一个就是自己,甚至有人觉得暨柔喜怒无常,难伺候。
但若是在这个节骨眼上让这些宫人们拿到好处,并且说上几句敲打的话,最懂得利害是非的宫人们定是能明白其中意思。
对于他们来说,能从其得到好处赏赐的主子便是好主子,毕竟有赏赐便证明主子没有恼了他们,他们还是有用处的奴才。
至于那些被送去慎刑司的奴才,自然是他们犯了大错,否则主子怎么会偏偏惩罚他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