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莱国京都举行了每十年一次的圣会,是由君主和朝下文武百官一同感恩上天,天恩浩荡的朝会。
烽火台之上,年莱国皇帝与身后百官共同跪拜,以诏书形式讲述这些年治理一国的功绩,来恳求更多的天赐。
不过今年金銮殿上的排资论辈略有不同,那位年莱国不知已经消失多久的老祖宗亲自出山,站在最前方。
据说在那漫长的闭关最后,这位老祖宗凭借着这无数年未曾有过的天地大变,灵气倒灌,在那生死间的境界百尺竿头再进了一步,硬生生又多活出来了一世。
所有人都面带敬畏,亦含骄傲。
等到大会结束, 仙风道骨的老祖宗走在庭院之中,年莱国的年轻皇帝安静在身后跟随。
两人平静交谈着,多是年轻皇帝的碎碎念,却不是当今天下的麻烦政事,大多都是些家里事,小事,用来跟这位老祖宗忙里偷闲的抱怨一番。
修为早已到达化境的老人,双手负后,只是默默听着。
等到闲聊到了末尾时,鹤发童颜的老祖宗淡然道:“修行不易,治国亦是一场难度不小的修行,这些年你做的不错,比你的那些长辈都做得更好。”
年轻皇帝咧开嘴,罕见露出少年心性,摸了摸头,灿烂笑了笑。
老人抬起头,看了眼他的样子。
年轻皇帝顿时收敛笑容,一脸稳重。
老人收回眼神,摇了摇头,嘴角却罕见有些笑意。
修行修到这等份上,心中再就无不可舍弃之物,但每逢出关,世上都还有血脉关系的后辈存活,也是一番难得的红尘感悟。
破天荒的,老人传授了一番修行机缘,点拨这位后辈,只是突然间他眯起眼睛,如一头沧桑老龙,道:“此次出关,还没来得及问你,几十年前那闯入京都的少年是何身份,又师承何处?查清楚没有?”
年轻皇帝轻声道:“赵国公不理朝政多年,但好歹将此事说清了,是他多年前的某位私生子,留在一座边缘小城没能处理干净,只能知道他幼年时在一处无名拳馆练拳,师从一座小酒馆的店小二,只是事过多年,有些详细信息查不清了。”
老人脸色突然间变得阴晴不定起来。
修行中人,福难以延绵后人,但灾却往往会报应在后人身上。
当年他只当是一位不知天高地厚的后辈,三招之后,觉得他无论是生是死都已无威胁,便放其离去,但近些年闭关中每每想起此事,都会有些后悔。
如今惊艳的一个后辈,一旦结仇之后,不斩草除根绝非他的心性。
“这些年那孩子的行踪可一直记录在案?”老人缓缓问道。
年轻皇帝轻轻点了点头,说道:“在多年前断掉了,最后只知道他已经离开了年莱国,孤身一人远游,如今应该还在七十二国的疆域之内。”
闻言,老人面无表情,“再查,查清楚位置禀报我。”
年轻皇帝心中微惊,点头称是。
老人拍了拍手,望向天边,冷冷笑了笑,道:“我这人最不喜欢提心吊胆,不能为我所用,那死人永远比活人靠谱。”
.....
京都大门。
一朵白云飞过。
公子哥打扮的年轻男子和奴婢作姿的妙龄女子,就这般明目张胆的越过那座雄伟城墙门口,如仙人过境,堂而皇之。
那云上男子,盘膝而坐,风轻云淡,就停在高空之上,拿起腰间酒葫芦喝了口酒,俯瞰脚下整座大都。
负责城楼的守卫站在墙头上,抬起头,面容呆滞。
云桃微微皱眉,觉得有些不妥,轻声提醒道:“公子,是不是有些招摇?”
修行界向来深不可测,哪怕是在这看似并无蛟龙潜底的七十二国疆域之中,也不可太过出头。
作为万宝阁的陪游侍从,就算背后有人撑腰强大,也最为忌讳客人这般自以为天下无敌的作死姿态,好似浑然不将人间放在眼中,往往以没见过世面的井中之蛙为多。
王小明神色从容,轻笑道:“有吗?那便下去。”
白云缓缓落入某座僻静威严的高门大宅之中,也落在了无数人眼中。
后院景色怡人的池塘畔,白云消散,来者不善的青衫男子就站在湖畔旁,望着湖水中的各色花鲤打滚,老神在在。
宅子里的下人看到了这一幕,皆是神态慌张,一位仙人,降临到了这里,谁也不知道他是怎样的来意,就像几十年前那少年一样,让人惊恐。
陆陆续续的,一大群人来到了这里,却只是遥遥站在远处,不敢靠近。
为首之人是一名头发花白的老者,面容自带一股上位者的威严,这位赵国公早已辞官多年,不理朝政之事,垂垂老矣,然而如今望着那位在自家院落里老神在在的青衫男子,却没有多少慌张之色,沉默中带着坦然,似乎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这位仙人,可是要来杀我赵家七十三口性命?”
男人向前走出,沉声道:“一人做事一人当,赵某早年做了许多糊涂事,什么因果报应早已坦然,只是家中晚辈都很无辜,若是仙人是为那孩子而来,还请网开一面,我愿以命赔罪。”
他眼中的青衫男子,置若罔闻,好似根本没有在意。
身旁的云桃更是有些茫然,还有些不知所措
这是要做些什么?
她轻抿嘴唇,有些气恼,轻微跺脚,道出隐秘道:“公子,你答应过我不惹事的,并且年莱国的那位老祖宗是货真价实在世的,不管什么恩怨,你若是执意如此,我便不能再用万宝阁的身份护你了!”
王小明笑着点了点头,只是说道:“放心,与你无关。”
而对身后的那帮人,没有说离开,也没有说不离开。
赵国公越加沉默,反而闭起双眼,静静等待着。
他身旁,有一位雍容华贵的妇人,皇亲国戚,哪怕上了年纪却看不出来,此刻看着自家男人不发一眼的样子,顿时百般委屈涌入心头,双眼通红,气急埋怨道:“都怪你生下那孽种,我是倒了多大的霉这辈子要跟你赵家扯上关系,若不是当年你花言巧语,我何苦还要受这般气,连累子女也要卑躬屈膝,赵斯,你个挨千刀的东西....”
家长里短,吵闹不停,似乎给这冰冷森严的府邸增添了不少人间气息。
只是在场却没有任何人在意这位妇人的歇斯底里。
啪。
一道凌厉的巴掌扇来,哭声顿时戛然而止,老妇人倒在地上,满脸不敢置信,嘶吼道:“赵斯你敢打我!”
赵国公收回右手,面色冷漠,沉声道:“把她拖下去。”
几位晚辈,此刻吓得不轻,好说歹说要将妇人带离此地。
从幼年时便养尊处优从未受过一丝委屈的妇人挣扎着,怒吼着,大骂着周围人,却突然觉得不对了,四周的人都完全忽略了她,而是呆滞的望着四周。
只见明明戒备森严的大宅湖畔庭院,陆陆续续出现了不少人,站在墙头之上,不少她都认识,都是年莱国内有头有脸的宗师级人物,其中有两位甚至是那在灵气复苏之后结成金丹的老神仙。
然而此刻,他们却不约而同的从闭关之地来到了此地,望着那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话的青衫年轻人,打量中带着沉默,如临大敌。
空气中变得死寂而压抑,有一股风雨欲来的味道。
一位德高望重的大宗师轻叹一声,说道:“当年赵国公一事,与那少年其实已经因果两结,再无什么恩怨了。”
青衫男子瞥了他一眼,好奇道:“你说了算?”
那位大宗师恢复沉默。
听见这话,云桃微微抿嘴,心思急转,已经在盘算着该如何收场了,是否要通知船上管事来此?同时满是懊恼,为何偏偏要提起那少年之事,万一此事闹大,她回了船势必要遭受责罚。
“你为何如此咄咄逼人,仗着修为就.....” 那妇人尖锐刺耳的嗓音再次响起,望向那青衫男子,却还没来得及说话,只听虚空一震,妇人凌空翻滚数圈,砸在地面彻底晕死过去,隐约可见脸颊之上又出现了一个显眼的红色掌印。
“聒噪。”
淡漠的嗓音响起。
闻言,在场所有人都是脸色一变,纷纷朝着高空行礼。
一位素色宽袍的老道不知何时凭空出现在湖畔之上的高空,凌空而立,单手负后,眼神冷漠的凝视着脚下那位不速之客,问道:“道友想做什么?”
随着他的到来,恐怖的目光压迫感弥漫到了四面八方,四周凝结的灵气如山岳沉重,让人都有些呼吸困难。
他好似什么都没有说,但好像又什么都说了。
元婴境!
是那二转金丹境更上一层的元婴境仙人!
望着此人,云桃下意识捂住胸口,脸色惨白,万万没有想到竟然真的能惹到一位踏足元婴境界的老神仙出来,那是她们只能仰望的层次,瞬间对身旁这位年轻客人是又气又恼,有诸多抱怨在胸口。
不知天高地厚,找死就找死,偏偏还要拖着她作甚!
青衫男子视若无睹,望着远处荡起淡淡涟漪的湖水,不知在看些什么,没有说话。
“不愿说话,那可能就再没机会说话了。年莱国老祖淡淡道,越加冷漠。
危机时分,云桃最终还是咬了咬牙,主动走上前方,拿出万宝阁的令牌,弯腰作揖道:“前辈,我是万宝阁弟子,此次带领这位公子前来年莱国游历,他不懂规矩,一切都纯属误会,请前辈宽恕....”
元婴境的老祖宗扫了眼,神色平静,说道:“七十二国疆域的日航船黄秀管事与我是多年好友,你既在他手下做事,若这事真的是一个误会,我自然不会难为。”
“多有打扰。”云桃面色一喜,拉着身旁这个家伙的衣衫示意服个软就能溜之大吉,却只见青衫男子好似根本没有听见这些话,目光从湖畔收回,询问道:“就是你让他接了三招?”
这一下,不光是云桃当场就要崩溃。就连四周旁观的那些宗师人物都是微微皱眉,觉得此人实在是有些给脸不要脸了。
就算仗着万宝阁的身份背景,可以勉强当作一张护身符,可古往今来的元婴境修士,哪一个是绵羊性子的人物?万宝阁也不可能随便为了位客人就得罪一国。
高空之上,仙风道骨的老人淡然一笑,问道:“是我又如何?”
年轻男子淡然道:“据我所知,他来此地之后,无论与谁切磋较量,都未曾伤了你年莱国任何一人性命。”
老人神色淡然,毫不在意,“小孩子不懂事,自然要敲打,没有爹娘教他这个道理,我来教一教有何妨?”
青衫男子点了点头,“那你也接我三招。”
话音落下,众人面面相觑,都觉得此人是不是有些失心疯了,一向沉稳冷漠的年莱国老祖也是忍不住流露出了一个嘲弄笑容,只是还没有说什么,只见湖畔那青衫男子,刹那间消失不见。
仙风道骨的老祖宗,根本未能反应过来,就只见一拳从天而降,他整个身躯好似被一座大山当头砸中,身躯猛然坠落,砸入大湖之中。
砰!
湖水朝着四方倒灌而出,淹没整个大宅,狼狈至极的道人就躺在正中心的巨大岩石坑洞之中,体内经脉一瞬间破损断裂大半,他满脸骇然,“你.....”
轰!
青衫男子根本没给他说话的机会,出现在他身前,将其如垃圾一般提起,龇牙怒目的老人双眸灵气汇聚,却只见后者掌心金光闪烁,一道本命字若隐若现,朝他额头随意一拍,淡然道:“禁。”
仅仅轻描淡写的一震,无声的涟漪在所有修士眼中可谓是震耳欲聋。
伴随着一道剧烈的惨叫声,雪白气机如蛛网蔓延十方,这位年莱国老祖横飞而出,身躯撞烂整座大宅,撞烂身后一整座街道,再撞开北方雄伟城墙,势如破竹,最终在数百米开外的寂静官道上终于至住势头。
“儒家本命字...你是谁....”
他身受重创,起身不停咳血,体内经脉皆被一股强横气息震伤,五脏六腑更是惨淡到了极点,更让他绝望的是不知为何,无论体内灵力还是四周天地竟好似全部被禁锢,无法运转任何神通术法。
堂堂一位元婴级别的强者,此刻宛如婴儿般,毫无还手之力。
清风拂面,那青衫男子,已经出现在了他的面前,没有给他任何喘息机会,身形前倾,右臂朝后,如满月拉弓。
“不....”老者眼瞳骤缩,绝望呼唤,一颗道心都即将崩溃。
轰!
一拳直出。
就是简简单单的一拳。
没有打中。
从老人耳畔擦肩而过。
一拳出完,青衫年轻人拍了拍袖子,转身离去。
面容呆滞的元婴老祖傻傻站在那里,然后双膝一软,呆滞跪在地面,久久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