磅礴的雨水落在油纸伞上,再顺着伞面外沿落下,犹如一串串环绕男子的晶莹珠帘。
黑衣人眯起眼睛,望向那好似来者不善的男子,只是皮笑肉不笑道:“这拳是你教他的?知不知道你招惹的人是什么身份?你是年莱国哪位宗师府的传人,活腻了!?”
王小明望着大堂内那女子的尸体,眼神怜悯,没有说话。
赵献之终于看清楚了男人的面容,莫名的委屈涌入心头,右手手臂挡住脸,死死压抑着自己的颤抖情绪,声音像是从咽喉中艰难挤出,“师父.....我没有娘亲了。”
王小明收回视线,神色冷漠,双手合拢将伞尖驻地,问道:“那你还等什么?害你娘死的仇人就在眼前,练了这些年的拳,事到临头打都不敢打?你娘泉下有知要是知道我教了这么一个小废物,都得后悔让你练拳。”
黑衣首领怒极反笑,“好大的口气!”
少年听闻这话,却好似得到了莫大的勇气,双眼通红,怒吼一声,如一头发怒的小狮子,不管不顾就朝着身旁那些黑衣人冲去,没有丝毫章法,多年的肌肉记忆之下,就纯粹只是靠着本能在出拳。
这一刻,脑子里乱糟糟的少年什么都没有想,脑子里抱着打一拳赚一拳的心思,哪怕死了都无所谓。
这其实是第一次少年与他人出拳。
积攒了数年的拳势,这一刻毫无保留的爆发而出。
然而这一幕在旁人看来却是格外诧异惊悚,只见那孩子的身法和拳头,在虚空中莫名好似都变成了些许幻影,看似缓慢,实则极快,周围一黑衣人躲闪不及便被那势大力沉的一拳砸中,当场如断线风筝般,胸膛凹陷,狠狠倒飞出去砸在一个巨大水缸上,再也爬不起来。
“啊!!!!”伴随着一阵阵惨叫,陆陆续续,便有三四人飞了出去,身受重伤,口吐鲜血不止,在场的所有黑衣杀手都震撼了,没有想到一个孩子而已,竟然拥有如此强大的力量。
黑衣首领,眯起眼睛,抓住机会找到那稚嫩少年出拳时的破绽,出现在身后一脚将其狠狠踹飞,后者当场气血攻心,昏迷倒地。
然后他警惕的望着那从始至终都静静站在大堂门口的诡异男子,吹起一个古怪口哨。
不过片刻,好似飞雁落地,停留砖瓦之上,只见大雨间,便有足足二十余位同样服饰的黑衣杀手,停留在房檐之上,森冷的目光齐齐停留在那中间的白发男子身上,明晃晃的刀身杀意十足。
“就算你是天下第一,我也不会怕你!”黑衣首领冷冷道。
王小明望着这一幕,颇有些不解,“封侯拜相,上了天妻子孩子都不要了,我可以理解。但为何如此狠心,派出这么多杀手,让他们连活下去的微薄希望都不给分毫?百分百置于死地。人做天看,小小凡人,也不怕那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我家大人何等尊贵身份,岂能被区区贱婢逆子的性命污了名声。”忠心耿耿的黑衣首领冷笑。
“江山辈有才人出,你方作罢我登场,借势上台又能如何,终究都是跳梁小丑。”王小明洒然道。
黑衣首领眯起眼睛,对这番大逆不道的话语置若罔闻,只是默默伸出右手挥了挥,示意同伙围杀此人,让其彻彻底底死个干净,然后又突然见到了无法理解的一幕。
那白发年轻人捋了捋长袖袖子,露出并不粗壮的纤细手臂。
所有人都只见地面有一缕金光,一晃而逝,好似没有什么异样,然而那男子已经开始踏步向前,开始出拳。
他的拳很是平静,不快不慢,但却有一种审判生死的伟力,所有黑衣杀手根本躲避不及,碰之则伤则死。
砰。
砰。
砰。
这名白发男子像是一尊无情的神魔般,走在泥泞的大堂中,平静而冷漠的收割着场中二十余人的性命,那双手看似并不强壮,但却至刚至强,他是如此的从容,哪怕在秋风落雨中,都显得闲庭信步,双手抬起落下,便有黑衣人重重飞出,没有丝毫风雨沾身。
仅仅十余息,便有十几名黑衣男子倒地死的不能再死。
望着这一幕,剩余的人眼瞳骤缩,没想到年莱国竟还有如此高手,心知完全不是对手,吓得双腿颤抖,没了胆子,开始四散而逃。
然而没有任何用处,王小明姗姗而行,走出宅子,顺着地面淡淡的血迹痕迹跟去,好似夺命的黑白无常。
走在巷弄之中,他手中油纸伞轻轻敲了敲地面,不知对谁说道:“道友,麻烦收尸。”
......
大雨冲刷了巷弄里的所有血迹,尸体也都在一瞬之间神不知鬼不觉的消失,一切都好像只是一场幻境,从未发生。
落缘城死了一名无依无靠的女子,多了一名可怜孤儿,没有引起太多的波澜,只剩下一座阴森孤宅静静放在那里。
失去了唯一至亲的孩子醒来后,好似一夜之间便长大了,少年不再是一位少年,不哭不闹,哪怕内心有很多疑惑,但对于那日发生的任何事情都没有过问。
安葬完母亲之后,他还是住在那座宅子里,还是会按照约定的日子拳馆练拳,并且比曾经练的更加认真,更加沉默寡言。
只是时常会陷入默默的发呆出神之中,在雨季之中望向天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王小明没有兴趣和精力当什么安抚他人心灵的老师,只是闲暇时会带着这个可怜孩子到醉云轩帮忙打下手,忙碌一日后顺便蹭蹭饭,一向抠门小气的赵守财对待这个孩子,让王小明颇为意外,没有对待外人的那般抠门小气,哪怕还是没有多少笑脸,但经常会不着痕迹的拿些所谓的好菜招待。
有一日,在那座僻静的拳馆后院之中,悲伤似是被岁月冲刷差不多了的少年练完拳后躺在空地上,双手枕在脑后,略作犹豫罕见的主动询问道。
“师父,我好像不会打拳了,出拳没有.....力?”
王小明闭着眼睛,淡淡道:“心不定,不生根,没有目标的拳都只会落在空处。”
少年神色茫然,望着蔚蓝的天空,喃喃道:“目标?”
王小明睁开眼道:“以前你为了逗你娘亲开心而练拳,便是一个目标,心猿定在那里,如今呢?出拳的目标在哪里?”
这番话颇为玄奥,少年却躺在原地,一个人思考了很久很久
王小明认真想了想,突然来了精神,道:“我给你找个目标?”
“什么?”少年一脸认真。
“男人要有事业,做大做强!”
王小明怒拍膝盖起身,眼神中带着雄心壮志。
这几年来拳馆开业始终只有一位学徒,虽然王小明乐的清净,但他的本意并不是如此,如今自己唯一的爱徒也算学有所成,那么自然要好好显摆一番,再多收些银子。
恩....
就是银子。
我王小明就是这么敞亮。
第二日。
王小明便敲锣打鼓,在大街小巷张罗开了,听见那还破拳馆不光没有倒闭,竟还有了大张旗鼓收徒的迹象,一大群人气势汹汹而来,个个五大三粗,凶神恶煞,为首几人更是精壮的汉子。
他们是虎拳堂的拳师,断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此刻个个脸色不善,站在台下冷冷注视。
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百姓们也都来了,纷纷磕着瓜子准备看一场好戏。
望着这一阵仗,王小明毫不怯场,带着自己的得意大徒弟,站在临时搭建的擂台上,唾沫横飞,示意若是不服的自然可以上来试试,并且指名道姓城里虎拳堂的所有拳师,若是不服都可以上台来试试拳脚。
你们要是敢试试,试试就逝世。
今天就要拿这些家伙开刀,干掉同行一家独大,打响拳馆名声的第一炮。
岂料,还未等虎拳堂的拳师出手,言语间,便有一位灰衣布鞋的老者从人群跳了出来,头发都花白了,但一身宗师气态不俗,引得众人欢呼,只见他双手负后,满脸不屑, 说道:“哪来的野鸡拳师,敢在这里误人子弟,就你们这瘦胳膊瘦腿的样子,老夫哪怕年过花甲,也能单手吊打。”
王小明自信冷笑一声,不屑的瞥了眼虎拳堂的众人,然后拍了拍开山大弟子的肩膀。
请帮手?
别看你是个老东西,我也不惯着你。
少年转过头,有些犹豫担忧。
不是怕自己不行,而是怕自己一拳将对方这老头打走了。
他不再是当年那个懵懂的孩子,早已经知道自己所练的拳法对于这些普通人有多么恐怖。
“留力七八分。”王小明吩咐道。
“用力,用力!”老者毫不领情的叫嚣着,用力拍着自己胸脯。
叹了口气的少年上去,就轻轻一拳,都还没碰见,结果那宛如宗师级别的老者当场惨叫一声,人仰马翻,飞出去好几米,倒在地上,口吐白沫。
少年满脸惨白,吓得不轻,根本自己连一分力都未曾出啊?
“额...我...要....死....了.....”老头躺在地上,神态痛苦,表情浮夸,动作滑稽,摆出命不久矣的神情。
这一幕让师徒二人都懵了,王小明瞪大眼睛,思索道:“你他娘的怎么个意思?”
老者嘴歪眼斜,倒在地上抽搐不停,但说出的话格外字正腔圆。
“好痛,赔钱。”
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被碰瓷的王小明,低头望向台下虎拳堂那笑的老狐狸一样的为首之人,脑海中莫名想起一句话。
最高端的商战往往运用最朴实无华的手段.....
下贱!
太下贱了!
“年轻人,时代变了。”虎拳堂为首的中年汉子笑眯眯摸了摸胡子。
“王八蛋,不讲武德,老子跟你们拼了!”王小明一脚踢翻凳子,撸着袖子就要冲上去大开杀戒,被少年死死抱住,“师父,师父,忍住忍住,官府来人啦。”
只见当场便有十余名官差佩刀前来,早已被收买,当场以寻衅滋事的罪名将王小明抓入大牢之中。
就这样,被防不胜防的世道背刺的王小明还没扬名立万,还倒赔了十几两银子,关了一夜后才被放出来。
“怒发冲冠,凭栏处....大意了....”深夜里,王小明的咆哮声在牢狱中响起。
从那之后,灰溜溜回来的王小明多日闭门不出,受了打击,终日在修行界中摸爬滚打,多少阴谋诡计都挺过来了,谁成想在这水浅王八多的地方,被如此简单下流的计谋算计了,若是传出去,一世英名只会毁于一旦,成为永远的笑柄。
所幸也有好事,不管是好名声还是坏名声,总归是出了名,几天后便来了两位特殊的学徒,让两位都是年过花甲的老人,一男一女。
俗话说的好,越老觉越少,觉越少事越多, 昨日看见了擂台上少年演示的拳架和姿势,虽然看不出什么门道,但两名老人却觉得莫名的好看,动作也不快,适合他们练,于是两名相识多年的孤寡老人便约在一起来练拳了。
少年开心的喊来没什么精神的师父,王小明看了一眼。
两位看起来上炕都费劲的老人佝偻着腰,家境一般般,老妇人气态祥和,而老头似乎是个哑巴,不会说话,就安静站在那里,两人互相搀扶着。
王小明绷着脸,又有些崩溃,“怎么着,上我这养老来了?”
少年挠了挠头,小声道:“师父,他们是来练拳的。”
“练个毛啊,没看见上炕都费劲吗?”王小明口无遮拦。
少年有些为难,询问道:“那怎么说?”
“说个屁,告诉他们.....”王小明沉吟片刻,大手一挥,“这是要加钱的!”
钱是很重要的东西,一句加钱就相当一段因果缘分,在凡间比任何法宝神通都来的要直接。
这句话是师父说的,少年细细思索,觉得真是一句至理名言!
从那以后,拳馆里面便多了些人气和风景,有些清晨时分,枫叶乱飞的日子里,有一位少年便会一本认真的,带着身后两名年迈的老人练拳,双手画圆再画圆。
“师父,您为什么不亲自教啊?”
“我什么档次,什么身份啊?”男人一脸不屑。
“你什么档次,什么身份啊?”孩子下意识问道。
“嗯哼,毛长齐了敢顶撞师父?奖励你明天去醉云轩挣一天钱!”男子温柔说道。
少年叹了口气,收回思绪,望着身后的两人,不急不忙,口中讲着要领,动作圆润如意,当真有那么几番宗师风采。
起初,少年还有些不适应如何与二位老人相处,这是他第一次教拳,但让他颇为意外的是,眼前这两位老人学的却是不满,似乎被岁月磨砺过后的心态总是比急躁的年轻人要稳当许多,可以很轻松的领悟此拳真谛。
每当练到累处便会停下来歇息,老妇人都会主动为老头擦拭汗水,老头也会默契拿出妇人爱吃的城西桂花糕,放在凳子上一起享用,二人静静的坐在一起,温柔的好似时光都停止了。
这一幕的时候,少年永远都会站在一旁静静看着,不知不觉就连自己的心都静了下来。
这是第一次在城中看见如此恩爱的两位老人,与其他认识的所有人都不同,没有什么动听的话语,但一举一动却都是那么的自然和谐。
直到有一次闲聊中,他才得知了两位老人的往事,原来二人年轻时是一对青梅竹马的恋人,只可惜女子的爹娘并不同意,将其强行嫁给了另一座城中的员外,而男子得知此事后悲痛欲绝,不愿面对,于是远走他乡。
在外面的这些年,他误食了毒药毒哑了嗓子,直到近些年,远游了大半辈子的老人看遍了外面的风景,落叶归根,竟在故乡又再次重逢,原来当年女子嫁后其实没过多久员外便突然因疾而亡,势力强势的婆婆拿走了所有家产,孑然一身的女子什么都没有求,只得了一个自由之身回到这里,却得知了男子早已离去。
两次错过,两个人就错过了大半辈子。
说这些话的时候,老妇人的声音很平静,像是清澈的溪涧流水,一旁风烛残年的老头那张面庞早已被岁月摧残的不成样子,沟壑纵横,皱纹密布,但此刻也没有丝毫懊悔悲伤,只是静静的听着。
过往的回忆在脑海之中之所以百次千次的回想,便是因为那些回忆横竖都是遗憾两字。
少年莫名觉得有些难过。
然后下意识望向躺在不远处摇椅上的师父,后者罕见的没有睡觉,睁着眼,拿着一块桂花糕默默品尝,似是也在听着这个故事,破天荒没有插科打诨,脸上有一股他看不懂的情绪笼罩。
老妇人向孩子笑道:“我最遗憾的是这老家伙从以前就没能给我说过情话,没成想老了嗓子哑了,还是一句都听不到。”
“不会觉遗憾过么?”少年眼眶有些微红。
“孩子,人生哪有事事如意,学会忘记那些让你悲伤的结尾,记住那些美好的事情。”年迈的已经掩饰不住脸上老态的妇人,轻轻拍了拍他的右手,“你想啊,我们二人都已经快入土了,却还能在人生的最后旅程中重逢,能在一起,老天爷对我们真的很好了。”
老头也伸出右手,放在心口位置,微微按压,表示我很满足。
“太腻了太腻了,这桂花糕太腻了,甜的受不了啊.....”王小明在不远处的竹椅上起身,似是有些受不了了,夸张的叹了口气,摇头晃脑起身离去。
老妇人轻轻笑了笑,一双沧桑眼眸,早已看透了世间百态,轻轻将孩子涌入自己怀里,看着那人远去的背影,声音小的像是在说着只有两个人的小秘密,轻声道:“你师父是个少有的好人啊。”
少年眼睛睁着。同样将小手放在嘴边,小声说道:“婆婆,我其实早知道啦。”
老妇人和少年,同时眨了眨眼,相视一笑,流露出了会心的笑意。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孩子一天天的长大,老人也一天天的老去,这段温馨的教拳光阴最终只持续了短短的半年多,这一年的春节傍晚,两名老人便走了,两位老人是寿终正寝走的,死在一起,死前两双手轻轻的握在一起,神态祥和。
正在醉云轩吃饭的少年听闻这个消息,没有任何情绪,只是礼貌向师父和赵伯伯告辞,然后独自来到了两位老人的家中。
新年新气象,这栋老屋却异常的干净简陋,桌子上放着新买的只尝了一口的桂花糕,他们无儿无女,于是少年没有张扬,只是默默独自处理了他们的后事,葬在城外后山的一处地里。
城里都讲究一个风水二字,他不懂这些,是求师父帮忙看的,希望两位老人下辈子不用再这么苦了,于是师父带着他花了几天时间,逛遍周围的所有大山才选中的地方。
其实从那时起,少年便已经预料到了这一天。
回来时清理房间时在桌子夹层又看到了几张信封,还有红布包裹的寥寥几两碎银,写明了是留给他的。
直到深夜,累的头晕目眩的少年怕打扰了师父,于是一个人缓缓走回拳馆,坐在地上,啃着桂花糕,痴痴在那里发呆,发呆久了,下意识的打开了一封纸张。
原来不是什么信封,只是二人平日间用来日常对话的草稿而已,一位字迹粗狂潦草,一位娟秀娇小。
最新的一张就寥寥几句对话。
是那位不会说话的老人主动问的。
男子问道。
“我们下辈子还能在一起么?”
女子回道。
“会啊,这辈子这么难都会,下辈子为什么不会呢?”
男子又说道。
“那我先下去等你,怕你迷路。”
女子回道。
“不怕,一起。”
几句最为质朴的对话,却好似胜过了天底下任何动人的情话,当初娘亲走后都未曾哭过的少年不知为何,这一刻彻底再也压抑不住内心的悲意,哪怕一只手捂住嘴巴,但那些细微的泣声从指缝中钻了出来。
过了会,他终于忍不住了,一个人独自在院落中嚎啕大哭起来。
“娘......”
他躺在地上翻来覆去,泪流满面,哭的撕心裂肺,却又不知道为了什么而哭,好似这些年的所有委屈在这一刻化为了破闸的洪水,再也止不住的倾斜而出。
孩子哭了很久很久,哭的精疲力尽,躺在地上沉沉昏睡过去,直到那月光静谧如水,才隐约注意到不远处的空地上有一个黑影,就静静的映射在那里,不知道已经来了多久。
他抬起头,就看见自己的师父,坐在那张熟悉的椅子上,翘着二郎腿,不言不语,静静望向远方的天空,一旁的地上还有打包好的饭菜。
“师父.....”他哭的鼻涕眼泪一脸。
王小明轻轻恩了一声,“你赵伯伯担心,要我来看看你。”
少年擦去脸上的泪水,开门见山道。“我以后不叫赵献之了,我想以后随我娘的姓氏,叫做柳献之。”
年轻男子点头道: “有什么不可以呢?既然是大人了,自己的事情就要学会自己决定。”
“谢谢师父。”少年跪下磕了好几个头,好似终于卸去了心头重担,一屁股躺在地上,呈现一个大字,跟师父一起幽幽的望着天上的明月。
隐约有细微小雪飘落,点缀星空,清冷的风倾满了整座院子。
师父坐在椅上。
弟子就躺在地上。
沉默了会。
“师父。”
“咋了?”
“为什么好人永远没好报呢?”孩子双手枕在后脑勺,微微仰头。
“为什么好人非要有好报呢?”
“这.....”
“我师父说过,天地万物,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是必然。人道则恰恰相反,损不足,奉有余。”
“什么意思啊?”
“有钱人只会更有钱,穷人只会越来越穷,作恶的人会越来越恶,可怜之人只会越来越可怜,这才是正常应该的。”
“天道为什么会是这样,太荒唐了。”孩子一脸震惊,颠覆了思想。
“错了,这不是天道,这是人道,也就是红尘道,很难看懂,至于更高处的天道离我们还太远。”
“师父看透了么?”
“身处红尘,看不透的。”
.....
“师父,我有时候觉得你也很难过。”
“当然难过啊。”
“为啥啊?”
“才收了他们一年十两银子,结果光是给他们养老都花了几十两,能不难过吗?”
“.....”
“师父。”
“说。”
“对不起。”
“恩?”
“以前觉得你是骗子,但我很久后才知道,您真的很厉害。”
“高手会天天告诉别人自己是高手么?低调。”
“嘿嘿....”
.....
“师父,您发呆的时候望着天空,是在想人么?”
“是啊。”
“像师父这样厉害的人,也会有这样的烦恼么?”
“天地万物生灵,拳法境界再高,也都会有各种各样的烦恼束缚自己,你是这样,我是这样,大家都是一样。”
“那师父在等谁?”
“我在...等一个结果。”
.....
“师父。”少年轻声唤道。
“你今天话有点多。”王小明有些嫌弃。
“只是想知道师父为何对我这么好。”少年停顿了会,挠挠头,轻声道:“大恩大德,我这辈子恐怕都无以为报了。”
王小明微笑道:“以后你会知道的。”
“以后是什么时候?”
“以后就是以后。”
.....
以后就是以后,四季流转,春草夏雨秋风冬雪,每一个明天都是此刻的以后。
这座边缘小城里的光阴,从一位年轻人的到来,已经过去了十年。
从那晚起,改名为柳献之的少年好似彻底除去心魔,如今成年过后,已经是一位温润如玉的青年,神态从容,眼神明亮,待人有礼,拳法更是圆润如意,年纪轻轻便有了一种登堂入室的感觉。
十余年里,自王小明开创便半死不活的拳馆,在柳献之的手上却有了些许发扬光大的迹象,清晨时演绎的拳法吸引了不少人的兴趣,如今拳馆内竟有了十余位弟子,男女老少皆有,由柳献之代师授拳,每日清晨时都拳风阵阵。
有些遗憾的是醉云轩的生意差了许久,因为城里开了几家新的酒楼,菜好酒也更好,王小明却还是在做着自己该做的事情,日子还是那般平稳,唯一不同的是在酒桌上交了个朋友,便是那位知县老爷郑直,每次闲暇时后者都会跑来醉云轩喝上几倍,聊聊一些趣事。
这一年的年末,柳献之去打扫老宅,醉云轩里没有营业,只有赵守财和王小明两人喝着小酒,赵守财不再年轻了,双鬓斑白,有了老态。
王小明拿起筷子,挑了挑菜,就被赵守财打断,瞪眼道:“给献之留点!他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王小明急眼了,“老赵,过分了啊,隔辈亲也不能偏心成这样啊?”
赵守财冷哼一声,端起酒杯眯起眼,望着天边的月色,沉默许久,突兀问了一句,“多少年了?”
王小明想了想,回道:“记不清,也就十几年吧。”
离赵思玉前往蕴仙宗已经十多年了,音信全无,二人这些年都很默契的没有提起这件事情。
只是今年,赵守财望着好似没有什么变化的王小明,欲言又止,神情复杂,最终轻声道:“别等了。”
王小明笑着摇了摇头。
赵守财莫名有些怒意,拍了拍桌子,吼道:“有病啊,我这当爹的都没打算等了,你在这里还傻等什么!”
王小明笑眯眯道:“我乐意。”
赵守财一下子就没脾气了,说了句随你,拂袖起身离开。
王小明神色平静,拿着一壶酒水来到院落之中,单手负后,哼着小曲,悠哉游哉,一双眼神望向远方,温柔安静。
十几年多么?
不多。
少么?
好像也不少了。
但就是觉得还好,没有那么难熬。
忽地,一只好似雪白蜥蜴的动物,从院子里的某个角落爬出,双眸灵动十足,咻的一声跑向门外。
一道身影悄然从门那边走来,唤了声小白,轻轻蹲下身子将那雪白蜥蜴放入手中,那是个正儿八经的年轻男子,长发披肩,身穿素衫,中正平和,此刻打趣道:“师父,又在想人呢?”
王小明瞥了一眼,道:“打架了?”
柳献之看了眼颇为凌乱的袖口,笑道:“有只老鼠在我家老宅那边待了好些年,如今烦得很,我将他赶回去了。”
事实上,那是一个极为厉害的高手,在年莱国都是数一数二的宗师,哪怕是如今的柳献之,都花费了不少功夫。
手心雪白蜥蜴,舌头突然舔了舔嘴,双眸眯起闪过些许杀气。
王小明问道:“那准备什么时候走?”
柳献之有些意外,坐在一旁的台阶上,双手搭在膝盖,沉默良久,神色有些愧疚,但满是坚毅,轻声说道:“对不起,师父,这些年我无论如何,都还是想要亲自亲自问问那个男人,想要一个答案。”
王小明突然说道:“当初你问我为何留你,可还记得一事,你拜入拳馆时我曾与你娘亲说过一年一两银子?”
柳献之愣住,轻轻点头。
“你娘亲死的那年,有一次你娘亲为了感谢我送了一盒亲手做的饭食,满满当当八个菜,有你最爱吃的红烧狮子头,晚上你吃了很多。”
柳献之笑了笑,表示记得。
王小明拍了拍手,轻声道:“事实上那饭盒下还有一张银票,应该是你娘那些年辛苦攒下的积蓄,不多不少。”
王小明伸出一根手指,“一百两。”
柳献之猛然抬头,有些震惊,但又缓缓低下,微微抿嘴,神色悲伤。
“一百两便是一百年,也就是一辈子,我知道你娘的意思,至今还放在床头的柜里,所以我才会在那天雨夜去找你。”王小明淡然道:“人活在世上,唯独恩情二字是必须偿还的,若你如今是一个连娘亲死了都没有胆子去问的废物,甚至都没想过报仇二字,那才是真的让我失望。”
柳献之微微后退,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神色肃穆,轻声道:“若是此次回不来死在那里,无法伺候师父,请师父原谅,献之下辈子必会做牛做马报答师父。”
王小明说道:“别回来了,若是还活着就去更远的地方看看,等到看够了,记得去东圣洲东南域一处叫做青山宗的宗门。”
柳献之终于解开了心中所有疑惑,笑道:“师父果然是神仙。”
王小明将手指放在嘴旁,小声嘘了一下,微笑道:“低调。”
等到柳献之走后,那只雪白色的蜥蜴缓缓爬到放有酒壶的石桌之上,脑袋微微低垂与桌面平行,皮毛说不出的干净,细细望去眼瞳是紫红色,妖娆勾人,嘴角两侧还有几根金色胡须,它打量着身旁这位摸不清性情的男子,一道明媚的女子嗓音响起,“我跟他去?”
男人漫不经心,似乎根本就没听见。
雪白蜥蜴眼神中浮现出些许怒意,转瞬即逝,沉声道:“你肯将我放出来,本来不就是为了这个?反正养龙壶在你手中,我宁愿跟着他,也不愿意在你身边。”
王小明流露出笑意,微笑道:“太聪明也是会死的。”
“此番事了,我们恩怨两清,你放我离开。”
“你没有跟我讨价还价的资格。”王小明淡然摇头。
雪白蜥蜴微微歪头,内心咒骂了一万遍这个阴险歹毒的男人,但不得不承认,它实在无法揣摩这个家伙的心思。
如此年轻的元婴境修士,明明这么心机深沉,却在此地画地为牢,白白浪费最为珍贵的修行光阴,在凡俗民间竟为了一位女子,空耗光阴,与一群真正的肉体凡胎生活在一起。
“你自己也是修道之人,不可能不知道那女子已经踏上修道之途,对于她而言,凡间之事便已是过眼云烟了,什么爹娘道侣,都算得上累赘。”她故意讥讽道。
话音落下,王小明突然转头看了她一眼,雪白蜥蜴只觉得一股瘆人的压迫感扑面而来,就在她以为对方会暴怒百般折磨自己时,却见他突然嘴唇微动。
“hetu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