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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三丰此刻一身潇洒飘逸的白色道袍,白须白眉白发,安静的盘膝坐在,钟楼宽阔光滑的琉璃瓦上的皑皑白雪之上,一派仙风道骨,便如乘云而来的世外仙人一般。

他从半夜之前就坐在了这里,到现在都没动弹一下,就如一尊泥雕木塑的菩萨一般。

这禅定功夫之高,恐怕连唐三藏都甘拜下风!

宋远桥兄弟都见到了他这与往常这么多年都不一样的穿着,一改平常邋遢道人的形象,俨然一副世外高人的样子,虽然心中微微疑惑,师父为什么不在房间休息,反而会坐在那上面,却谁都不敢出声相问,打扰他。

在这个时候,他们兄弟都情不自禁的想到了那个古灵精怪的紫衣少女。

若是她在这里,她一定会跑到师父身边,没大没小的薅住师父的胡须,问清楚一个子丑寅卯来。

而张三丰自己都想不到,自己一生都是率性而为,从没有被什么拘束过,更没有穿过白衣,如今倒是为了那个丫头,破天荒的穿了一次白袍。

张三丰抬头望着晴朗的天空,心中思念着那个丫头。他想起了他们曾经一起,为了自己的乖徒儿,度过的,那些惊险刺激又难忘的时光,那些美好的、忧伤的回忆,如走马灯般在眼前一一闪过。

到中午时分,对于雷志豪的突然到来,他的心中也是毫无波澜。

但看到众徒儿一起说说笑笑,温馨融洽的一起写对联的热闹情况,还是忍不住心中微微动容。

但一想到不知下落的二徒弟俞莲舟,还有那个不幸病逝的小丫头,他心中还是忍不住伤感。

虽然宋远桥和张松溪等人都一致认定,那个黑衣女子殷素素,就是那个侠肝义胆、胸怀天下的昝双英。

但是张三丰知道,以双英那个敢作敢当的性格,绝对不可能就这样隐姓埋名的,借着拜他为师学艺的借口,出现在他们身边。

更何况,当殷梨亭亲自手刃了仇人柳北溟之后,心灰意冷之下,甚至提出了,让师父废了他武功的奇怪想法。

即使在他最尊敬的师父,再三劝解之下,又有他久别重逢,最信任最依赖的五哥陪在身边,还是那么郁郁寡欢。

如此情况之下,若那殷素素就是昝双英,以她对殷梨亭的爱若性命的宠溺与维护,她早就站出来安慰他了。哪里还会让殷梨亭如此颓废又伤心?

想到这里,他却也不免心中奇怪:在九月下旬,那天师教前掌教真人张宇初, 已被皇上勒令前往武当山,三步一叩,上玉虚宫为殷梨亭负荆请罪。

可是马上就要过年了,这位张大教主却到现在都还没到。

难道他怕死,抗旨畏罪潜逃了?

想想也不可能。

他既然曾经贵为皇上御封的天师教掌教真人,自然知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的道理。

皇上既然亲自下旨,让他赴武当山请罪,他又焉敢畏罪潜逃?

毕竟,那时候不像现在,可以转移资产,偷渡出海,跑到外国去安度余年。

而且国外语言不通,又人生地不熟,全无半点根基,又手无分文的他,即使是到了国外,要生存下来都是千难万难。

众所周知,大明天下长期闭关锁国,与海外各国基本上都是老死不相往来。

而且大明与各国之间,还隔着一望无际的大海,那张宇初又如何逃得出去?

除非他会飞!

真要说与大明王朝有什么交集的国度,那就是来自于辽阔的东海以东,那个好战、又狂妄自大的弹丸小国,不断侵犯大明疆域的的倭寇了。

张宇初纵然再怎么不肖,也不会,也不敢,更加不屑勾结倭寇侵犯大明边境!

他不是圣人,有贪念,也嫉妒张三丰的武功人品与才华横溢,更不忿他在皇上心目中的地位,但作为御用天师,天师教的掌教,他这点民族气节还是有的。

张三丰虽然与他没有什么太深的交集,但从江湖与民间所传,这个混账张老道,也是个极其清高自傲和自大又自负的人。

就凭他这个性格,也绝对不可能为了保全自己的性命,而自甘堕落,投入倭寇门下,为倭寇引路卖命,当汉奸卖国贼,引狼入室,来侵犯大明天下的!

他老张家丢不起这个人!

张三丰正在心中胡思乱想的思考着,忽然听到远处天边传来一阵清亮的鹤鸣。他转头看去,只见一只雪羽红顶的白鹤朝他飞来,停在了他身旁。张三丰心中一动,知道这是他的老友来访。他站起身来,轻轻抚摸着白鹤光滑油亮的羽毛。

“老友,你可知我那二弟子的下落?”张三丰问道。白鹤咕咕咕的轻声叫了两声,似乎在回应他。

张三丰点点头,“多谢。看来我还需亲自走一趟。”他纵身一跃,已经踏上白鹤背,向着远方飞去。

张三丰决定亲自寻找俞莲舟的下落,同时也希望能够解开关于昝双英的谜团。他相信,一切答案都在前方等待着他。

张松溪虽然一直都在忙忙碌碌,可是却始终在暗中观察着师父的一动一静,以备随时听候师父吩咐差遣。

不知道为什么,他心中隐隐觉得, 从昨天晚上,师父破天荒的,换下了这么多年一直一成不变的蓑衣斗笠破衲衣,换了一身干净整洁、潇洒飘逸的白色道袍开始,师父就一好像有点不对劲。

此刻,张松溪看着师父乘鹤远去的背影,心中不禁涌起一股担忧之情。

他也来不及给大哥宋远桥等人打一声招呼,便放下手中正在处理的事情,闪身悄悄跟了上去,看看师父到底要去哪里。

张三丰骑着白鹤一路向北飞行,来到了一座幽静的山谷。

他骑着白鹤在前面飞行,倒是逍遥自在,可苦了张松溪!他仅凭两条腿,施展轻功,在积雪覆盖的山林中,越崖过涧,翻山越岭,艰难的跟随着。

好在他内功深厚,武当派的轻功,又是天下顶尖的存在,虽然山路崎岖难行,但是还能勉为其难的不被落的太远。

在奔行之间,他忽然想起了幻梦湖赠送给双英的那匹,翻山越岭如履平地的神驹青云锦。

若是骑着那匹马,自己也不用那么辛苦了。

武当山峰奇林秀,有些地方山势险恶陡峭,在不下雪之时,都已经是崎岖难行,如今积雪覆盖之下,完全辨不清路径,一脚踏空之下,可能就会非死即伤。

从紫霄宫往北,便翻过了巍峨雄伟的展旗峰,路过供奉一邓天君的雷神洞,沿左侧阶梯上行,便到了一个分叉路口,左边沿山道继续前行,约走六十余丈之后,(大约二百米)便到了南天门,下数级陡峭阶梯,从左边出南天门,便是向着紫霄宫与榔梅祠的下山之路;右手下了数百级阶梯,转过一个弯,从那两棵高大的白果树下,便进入了南岩宫。从南岩宫飞升崖往东北看去,便是茫茫群山。

他在雷神洞口停顿了片刻,想起二哥本来被困此处,如今不知下路,心中忍不住黯然神伤。

但他听到空中鹤鸣阵阵,也不敢多作犹豫,又转身跟了上去。

而在雷神洞分岔路口,向右手边走,行不多远,便是泰常观,过了泰常观,也就进入了茫茫群山。

山中有采药之人留下的崎岖小径。

张松溪从小径中快步穿行,遥遥看着白鹤的身影,跟踪的也甚是吃力。

当他见到这个神秘山谷,心中一动:这便到了地方了?

当下小心翼翼的潜藏踪迹,慢慢跟了进去。

他知道,他师父的修为冠绝古今,凭自己这点三脚猫的功夫,想要不被师父发现,那又谈何容易?

谷中云雾缭绕,宛如仙境。张三丰从白鹤背上跳落地上后,沿着一条被积雪覆盖的小路走进了山谷深处。张松溪施展出踏雪无痕的无上轻功,小心翼翼的跟在后面,也慢慢走进了谷中。

他的心中充满了好奇。

他不知道师父一个人到这里来干什么?但他又不敢跟的太近。虽然师父发现他之后,大不了就是严厉的训斥他一顿,让他自己去飞升台面壁思过,也不会把他怎么样。

但不管怎么说,当徒弟的跟踪师父,总是说不过去。

走着走着,张三丰来到了丛林中的一间茅屋前。茅屋外面,一张竹椅上,坐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正在悠然自得地品茶。

张三丰走上前去,与老者相视一笑,仿佛多年未见的好友。张松溪远远的躲在暗处,静静地观察着这一切。他心中暗自猜测,这位老者究竟是谁,为何师父会来找他?

那老者起身到屋中搬出另外一把凳子,又搬出了一张茶几,放在雪地中,再次走进屋中,取了一个红泥小火炉,放在桌上,然后从自己坐的凳子边上端起一个小火锅,点燃火炉,将火锅放在上面。

隔得远远的,张松溪就闻到了一股浓郁的肉香。

不过,他闻不到这肉香还好,一闻到这肉香,他这肚子就忍不住不争气的,咕噜噜的不断叫了起来。

张松溪这才想起,他这翻山越岭的,跑了差不多大半天,此时天已傍黑,正是吃晚饭的时间了。

可是师父在这里,他又不敢现身相见,只能强制抑制饥饿,静静的观察。

不一会儿,火炉中炖的肉已经熟透,老者转身又提了一个酒葫芦,取出两个酒杯,放在桌上,给自己和张三丰各自斟上一杯酒。

他一个人在这里忙忙碌碌,张三丰却双手反负,站在茅屋一侧的悬崖边,目光望着即将沉没入地平线下的夕阳。

那老者摆好酒杯,见他兀自站在那里看着夕阳发呆,忍不住开口说道:“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这么多年了,你始终不来看我,莫不是还在怨着我?难道你就还看不开?”

张三丰背对着他,对他的话置若罔闻。

那老者又道:“这八九十年来的悠悠岁月,还不能消弥你心中对我的恨意吗?你若真的想不开,那就更应该来找我,凭你的功夫,想要杀我,也不过是举手之劳。你不来,那说明你心中已经没有了恨。既然如此,那你还有什么想不开的呢?”

在时不时吹过身边的凛冽北风中,张松溪断断续续的听到了这段话。

他心中疑惑更甚,从这老者言语中,他可以断定,这老者绝对是师父的熟人。而且还有一些恩怨过往。具体是什么恩怨,恐怕要从八九十年前说起了。

八九十年前的事,张松溪都还没有出世,更加不可能知道。

他只能安静的听着,什么也做不了,静以观变罢了。

不过,看眼前这情况,师父应该没什么危险。

张三丰闻言,缓缓转过身来,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我早已看淡了一切。只是近日遇到一些烦心事,不知不觉便走到了这里。”

老者笑了笑,说道:“我就知道你迟早会来。你我之间的恩怨,也该做个了结了。”

张三丰微微点头,在老者对面坐下。

“今日一见,也算了却我一桩心愿。至于其他之事,顺其自然吧。”

两人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张松溪在暗处默默观察着,心中的疑惑更深了。

他决定继续隐藏下去,看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两位老人相对而坐,仿佛早就有了默契一般,不再谈论以往的事。

张三丰仰头喝干了杯中酒,声音幽幽的道:“一别经年,往事如烟,当初那懵懂无知的少年郎,如今都变成了垂垂老矣的老翁。真的是岁月无情啊!”

那个老者亦是一口饮尽杯中酒,不无感慨的看着他,抬手轻轻的拍了他肩膀几下,回手从兜里掏出来一柄一寸来宽、长约三寸的、已经满是锈迹斑斑的飞镖,用手轻轻摩挲着他那曾经锋利的镖尖,仿佛呓语似的,轻声说道:“岁月不饶人啊!当初锋利的飞镖,也抵不过岁月的侵蚀。更何况是你我这血肉之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