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桓收回手,看了看掌心鲜红的血迹,他能感觉到脑后还在汩汩流出的血液,随之一同流逝而去的,还有他的性命。
他本能的大口喘息,却好像怎么也吸不进新鲜的空气,她独有的茉莉馨香仿佛还在鼻间萦绕,想再用力嗅上一嗅,却脑中昏胀,跪倒在地。
自打他懂事起,就身强体健,还未至成年,掰手腕便能赢过父亲了。
像此刻这样发觉使不完的力气从身体中一点点消散,原是这种感觉。
父亲常年驻守边关,与母亲聚少离多,因此也只得了他这一个独子。
父亲虽然经常不在京中,但母亲却一直对他严加管教,从小便日日同他讲,桓儿,你要早日成才,去帮你父亲护好我国疆土。
父亲就是他心目中的大英雄,他的志愿也一直都是随父征战,护卫家国。
别家的儿郎到了束发之年,探讨的都是家里给塞了通房的丫鬟,聚在一起聊的也多是些龌龊下作之事,叶桓十分不齿。
叶母并未给他房里塞过女子,因着男子习武,不宜过早破童子之身。
一直到叶桓上战场之前,几乎每一日都是在武场上度过的。
后来父亲战死,母亲殉情,他便承了父亲的衣钵,被先皇钦封了怀远将军,在边关与风沙为伴,一待就是十年。
因为没怎么与女子接触过,才会经不住柳冰清的撩拨,喝醉后便被她缠上了榻。
尝过云雨滋味后,叶桓密封的世界中像是裂开了一道缝隙,他忽而觉着他心中似乎一直压抑着某种情绪,因为身份,因为责任而从未被发现过。
床第之事,像是能给他一道抒发情绪的出口,所以他每月会去寻柳冰清一次。
这原也不算什么,越人大多三妻四妾,像他父母这般的,也是因为战事阻隔,无暇纳妾罢了。
可后来被赐了婚,娶了那个小小的丫头,看她偷偷捏着喜饼不知所措的样子,又觉得自己不配染指这般玉雪纯洁的姑娘。
再回京是三年后,她出落得让人一见再难移目,娇怯的眼里似是有着无限期盼与憧憬。
有一瞬间,他竟然想过给柳氏一大笔银钱,把柳氏送回边关,可终究还是为了恩情硬着头皮对她说了实情。
他眼见着姜湄眼里的光亮逐渐熄灭,最终回归平静,好像一滩死水,就连疾风吹过,也只能掀起几圈涟漪。
他没被人爱过,也没爱过旁人,他甚至不知道该怎样去爱一个人,从小父亲便教导他要忠诚、重义,却没教过他应该怎样对待自己挚爱的妻子。
他好像每次都选错了方法,也走错了路,优柔寡断,不愿背信弃义,又不知该如何才能叫她那双清冷的眼瞳里重燃光亮。
受了柳氏挑唆,以为她与梁弈在自京城通往边关的一路上狐绥鸨合,他才会那般癫狂。
午夜梦回,他痛彻心扉,爱而不得算不上什么,他痛的是他曾经得到了她,却不懂如何珍惜,最终也失去得彻底。
今夜见她对另一人笑,为他焦急,用单薄的背去挡自己的裂穹枪,如今竟还为了他对自己下了杀手。
叶桓苦笑。
勉力抬眼看去,视线已经逐渐模糊,眼皮也沉似千斤。
见她像是因为亲手刺了自己而害怕、愧疚、痛苦,叶桓一点都不怪她。
她没做错过什么,错的一直都是他。
抬了抬手,想隔空擦去她脸上的泪,口中还轻声念道。
“湄儿,别哭,不怪你。”
眼皮一点点合上,叶桓重重摔倒在地,眼角一滴浑浊的泪滑落。
这样也好,他累了,在他清楚姜湄与他再无可能的那时,便已经彻底厌倦了这人生。
见叶桓倒地,身上再无呼吸起伏,姜湄知道,他死了。
上下牙齿不住的打颤,脑中一片空白,眼泪已经流成了股,顺着下巴尖吧嗒吧嗒的滴落。
木然的转头看向梁弈,一步步朝他走近,在他面前跌跪在地。
她听见自己叫了几声阿弈,可梁弈说的是什么,她却分辨不出。
耳中不停的嗡鸣,仿佛方才演舞时的铜钹在耳畔一声声的敲。
叶桓已死,梁煜被折了两臂在地上惨嚎,场上还在打斗的众人也被梁珏一声高喝制止住了。
梁珏发话时,魏儒还在拼死抵抗,指挥使已死,副使变成了皇城司最大的官,听了大皇子与五皇子齐齐为梁弈作保,也就下了令命众人停了手。
段旻终于得以脱身,指使着鬼卫把那群面具人团团围住,果然不出所料,这些人都会武,但与鬼卫们相比还是逊色了些,不一会便寡不敌众都被制住。
他自己则是急急赶到梁弈身边,询问伤势。
梁弈自己都坐不直身子,还扶着嘴唇发白不停哆嗦的姜湄。
“去叫太医,再着人去府上把胡大夫送进宫来。”
把姜湄先交给了月璮与云襄,梁弈在段旻搀扶之下慢腾腾的挪着步子去了梁帝面前。
乱子平息,三妃与宫人都围在了梁帝身畔,哭天抢地的哀嚎。
“娘娘们欸!陛下便是没事也被你们围得上不来气了!快让让,太医来了。”
孙敬带了名太医先梁弈一步钻进了人群,原是他见了梁帝突然倒地不起,梁煜发难,想着自己留在这也做不了什么,左右先去跑了趟太医院。
众人见梁弈被搀来,自动自觉的让开了路。
“还是孙公公心思缜密。”
孙敬拱了拱手:“奴才就知道殿下定能逢凶化吉,可惜奴才一个阉人,除了请个太医也帮衬不上什么,还望殿下莫要见怪。”
梁弈费力的摆了摆手转头问向太医:“可知父皇到底是发了什么病?”
众人面面相觑,陛下他不是中了你袖箭倒的地么?怎么又扯上了病症?
太医不敢挪动龙体,只能就地解开梁帝衣袍查看伤势,却不想解了外袍,里面竟露出一件金灿灿的金丝软甲。
见众人大惊,梁弈才慢悠悠的解释道。
“千机营前些日子奉上了这么件软甲,说是可刀枪不入,本宫觉着用不上,便进献父皇了。这不?他欢喜的很,日日都套在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