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州西北,盘龙关。
陆沉率领定州军东行途经此地,守关大将、盘龙军都指挥使贺瑰亲自出迎。
沿着坡道缓步而行,抬头望着关楼和远处巍峨的麒麟山,陆沉不禁心生感慨。
跟在他身后的众将当中,贺瑰与裴邃对视一眼,前者笑道:“公爷当初就是在这里崭露头角,此后一发不可收拾,一步一个台阶,直到今日成为大齐的中流砥柱。”
这里都是陆沉的心腹亲信,其他人也露出会心的笑容。
李承恩顺势说道:“当时裴将军应该就在关内?”
裴邃老脸一红,点头道:“说来惭愧,末将有眼不识泰山――”
“打住打住。”
陆沉连忙截断他的话头,微笑道:“他们这些家伙最喜欢胡扯,老裴你还当真解释起来?当时我就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商贾子弟,要是你这位大将军亲自出面,我说不定被吓得丑态百出。宁理毕竟心中有鬼,我才能勉强应付过去。”
裴邃这才释然。
来到关墙上,负责当值的将士们肃立两旁,满怀崇敬地望着被一众大将簇拥在当中的陆沉。
“从今往后,盘龙关承担的使命需要做出改变了。”
陆沉这句话瞬间引起众人的好奇心,尤其是领兵坐镇此地的贺瑰。
他仔细一想,试探性地说道:“公爷之意,淮州防线要往北方推进?”
“看来你也思考过这个问题。”
陆沉停下脚步,赞许地望着他:“如今我们在河洛东边有尧山关,河洛南边虽然被景军控制着桐柏防线,但太康城已经收复,整体而言我军占据绝对的主动,防线前移是必然的事情,这也是我特地路过盘龙关的原因。”
贺瑰登时有些兴奋。
身为萧望之领军时期的大将,贺瑰与陆沉算是老相识,当初在旬阳城里陆沉和康延孝闹别扭的时候,便是贺瑰居中打圆场。
他文武双全资历足够,虽然知道自己轮不上镇北军或定北军的主将,但也不想一直守在盘龙关虚耗年岁。
陆沉继续说道:“盘龙关自然不能放弃,无论何时我们都要给自身留下退路,所以关内要有四千锐卒驻守。贺瑰,你率领余下的八千余人,前往北方的平利城驻防,与藤县形成一南一北守望相助的格局。将来我军若是从定州西南出兵,平利城便是最重要的桥头堡。”
“末将领命!”
贺瑰喜上眉梢,平利城距离边境很近,这就意味着将来他肯定不会是留守后方的那批人,一定可以冲在直面景军的最前线。
天色已晚,在贺瑰的盛情邀请下,陆沉及众将在盘龙关歇息一晚,明日继续赶路。
过了盘龙关,往东北穿过雷泽平原即进入定州境内,再到汝阴城大抵需要六七日的时间,毕竟这不是急行军赶路,陆沉虽然想早一天见到林溪和王初珑,却也没有必要让将士们太过疲惫。
和众人吃过一顿简便的晚饭,陆沉正要就寝时,秦子龙忽然带了一名三旬男子过来。
“见过公爷!”
来人毕恭毕敬地行礼。
“免礼,你怎么来了?”
陆沉自然认得名叫南屹的男子,他是陆通身边最得力的心腹。
“奉老爷之命,前来给公爷送信。”
南屹从怀中取出一封火漆完好无损的密信,上前交到陆沉手中。
陆沉接过密信,并未立刻拆开,问道:“我父亲现在广陵?”
南屹垂首道:“回公爷,老爷已经在六天前启程前往汝阴,还有王家老爷一行人。”
陆沉登时了然,老头子和王初珑的父母亲人这个时候肯定没法在广陵干耗着,都想在第一时间见到陆家的下一代。
“有劳了。子龙,给南兄弟安排住处。”
“多谢公爷!”
秦子龙带着南屹退下,陆沉来到案边坐下,不紧不慢地打开密信。
里面是一张普普通通的信纸,仅仅写着一句话。
昏黄的烛光下,陆沉看着纸上清秀的笔迹,自然知道这封信是谁的手笔。
去年对方便曾给他写过一封信,同样是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谓之:当年之约,君犹记否?
那会正是庆聿氏处于最低谷的时期,庆聿恭被罢免军职,景国内部针对庆聿氏的攻讦甚嚣尘上,所以庆聿怀瑾想与陆沉建立联系,万不得已之时她不介意走上那条路。
但是事后证明,那位小郡主显然不懂景帝和庆聿恭的城府,多半是被那对君臣骗了,所谓的景国内乱半真半假,最主要的目的是引诱齐军上当,不过陆沉没有中计。
从那之后,陆沉明白在庆聿怀瑾身上投注精力没有太大的意义,因为对方始终无法越过庆聿恭决定庆聿氏的命运,故而在让人送出那封撩拨她心思、试图让她反叛景帝的密信后,便没有过多关注。
当然他也通过织经司知晓景国大都发生的几件大事,诸如景帝设立都统院,三皇子乌岩被确认为谋害太子纳兰的真凶,还有景帝决定让四皇子海哥迎娶庆聿怀瑾。
在陆沉看来,庆聿怀瑾原本属于可以争取和发展的敌人,他不介意给景国皇帝制造一些麻烦,只是从现实来看可能性不大,那位郡主与他应该很难产生更多的交集,却没想到对方会再让人送来一封密信。
看着纸上的那句话,陆沉哭笑不得,轻声自语道:“庆聿怀瑾,你是不是弄错了一件事情?”
只见上面写着:浮生若梦,唯余陌路,他日再见,不必留情。
这句话看起来很浅显,但又似乎隐藏着一些面对命运的不甘和无奈,大抵是因为她发现自己并没有那么重要,无论景帝还是庆聿恭,即便很疼爱她,但是不会因为她改变在大事上的决定。
又有几分认命的萧索。
陆沉摇摇头,敛去笑意平静地说道:“你我本就是敌人,又何来留情之说?”
当初在河洛城俘虏她却不杀她,陆沉只是为了大局考虑,至于后来几次试探性的接触,两人也都各怀机心,谈不上坦诚相对,更遑论交情二字。
陆沉将信纸移到火苗上,显然没有回信的打算。
待信纸燃尽之后,他起身走到窗边,静静地眺望着天边一轮残月。
……
景朝,大都。
天清节即将到来,各家权贵府邸都在做准备,常山郡王府亦不例外。
既然是天子寿辰,贺礼总不能轻忽。
景帝对此倒是不怎么在意,他已经拥有如此广袤的疆域,大景旗帜飘扬之地都是他的领土,又怎会算计臣子口袋里那点东西?因此他特地降旨晓喻城中各家,严禁有人奢华靡费,以此形成攀比媚上之风气。
“永平,不知你给朕准备了什么寿礼?”
景帝看着身穿华服、姿容淑丽的庆聿怀瑾,脸上泛起温和的笑意。
庆聿怀瑾垂首道:“陛下肯定瞧不上那些黄白之物,我前段时间特意寻来一张牛角长弓,准备进献给陛下。”
“哦?”
景帝登时来了兴趣,笑问道:“牛角长弓可不算稀奇。”
庆聿怀瑾近来时常会被景帝召入宫中闲谈,她每次都会将谈话的内容原原本本地告知庆聿恭,也知道这就是天子的用意,有些话可以借着玩笑的形式说给她听,却不便与庆聿恭直言。
她不急不缓地说道:“回陛下,是犀牛角。”
景帝便赞道:“原来如此,确实难得,你有心了。”
庆聿怀瑾甜甜一笑。
景帝稍稍沉默,随即有感而发道:“再过几个月,你便是天家的媳妇了。朕至今还清晰地记得当年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当真是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娃娃,天生便透着聪慧机敏的劲儿。那时朕还跟皇后笑谈,不知将来谁家的儿郎能够有幸娶你过门,不成想兜兜转转下来,最后还是老四入了你的眼。”
庆聿怀瑾似乎有些局促。
景帝见状便话锋一转道:“你给朕准备的寿礼很好,等到后日在皇家猎场上,你要亲自到场献给朕,也好让朕那些不成器的儿子们看一看,什么才叫用心二字。”
庆聿怀瑾没有多想,起身应道:“是。”
景帝又聊了一阵,庆聿怀瑾便行礼告退。
回到王府见到庆聿恭,庆聿怀瑾将今日入宫的见闻复述了一遍,只见庆聿恭神情淡然,微笑道:“既然陛下给你一个露脸的机会,到时候可不能胆怯畏缩。”
“父王放心,女儿应付得来。”
“好,去歇着吧。”
庆聿恭目送她离去,独坐片刻之后来到书房。
心腹仆散光悄然来到,低声说了一段话。
庆聿恭陷入长久的沉默,手指在桌上轻轻敲着,最终轻轻道:“如果老四才是谋害太子的真凶,那他走上这条路并不稀奇,毕竟一步错步步错,他没有回头的机会,只不过――”
“还不是时候。”
他的眼神无比深邃,语调略显沉肃。
仆散光恭敬地说道:“王爷,想不到四殿下居然有这等胆气。”
“这也是我好奇的地方。”
庆聿恭微微皱眉,缓缓道:“且再看看吧。”
“是,王爷。”
仆散光低头应下。
……
日升月落,天地一新。
八月初七,天清节。
大都北郊,皇家猎场。
旌旗招展,权贵云集。
主宰这片辽阔疆域的君王,在四千名天子亲军的扈从下,逶迤而至。
雄壮的鼓乐声,当即响彻天地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