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张璨决定和文武百官撕破面皮的时候,城外的淮州西路军也已展开攻势。
战事最先在东城爆发,来安军在段作章的指挥下有条不紊地逼近城墙。
在先前从清流关到深泽城的路途上,陆沉几次刻意压制前进的速度,一方面是配合萧望之给庆聿忠望挖坑,另一方面则是等待后面的辎重和攻城器械。
河洛城墙高耸巍峨,平均高度五丈,最高的一段接近六丈,如果没有足够强力的攻城器械,西路军再如何英勇善战也只能望城兴叹。
陆沉当然不会忽视这个问题,他为了这一战几乎掏空所有底牌,肯定会做好万全准备。
段作章没有让他失望。
虽说这位来安军主将比不上宋世飞的悍勇,但在临阵指挥上明显更强,而且他十分擅长各个兵种之间的配合,以及对进攻节奏的掌控,几近于完美地完成陆沉交托给他的任务。
来安军的进攻极有章法,虽说因为攻城方的劣势,不可避免会出现伤亡,但是他们在段作章的指挥下,给城墙上的景军不断施加压力,并且这种压力持续叠加。
谋良虎经验何其老道,很快便确认这一面城墙是敌人主攻的方向,随即他将大量强弓手调来,在淮州军征服城墙的时候不断制造杀伤。
与此同时,他没有忘记其他地方的战况,从往来奔走的传令官口中整合信息分析局势。
“禀大详隐,南城压力不大,乌克逊将军询问是否需要他援护东城!”
“告诉乌克逊,小心防备敌人虚晃一招,佯攻随即变成强攻。若是因为他轻敌大意,导致南城出现危险,我一定饶不了他!”
“遵令!”
“禀大详隐,北面城防无忧,敌军进展非常缓慢!”
“很好,让夹谷浑擦亮眼睛,继续保持。”
“遵令!”
谋良虎一边指挥着东城将士,一边对其他区域下达冷静的指令。
淮州军攻势如潮,但这次他们的敌人不是望风而逃的燕军,而是训练有素胆气雄壮的景军,兼之还有高耸坚固的城墙和各种齐备的守城器械,攻城的难度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大。
尤其是在谋良虎逐渐适应段作章的手法之后,景军顺利度过最初的困难时期,两军旋即陷入惨烈且焦灼的争夺战。
城外东北面的平地上,盘龙军主力列阵静候,只派出两千弓手协助来安军与城上的弓手对抗。
主将柳江东策马而立,时而望着来安军攻略城墙,时而看着另外一个方向,也就是河洛城的北面。
直到此时此刻,柳江东仍然不知道陆沉究竟有什么办法凿开无比坚固的河洛城防,但他心里却有一种自身都难以置信的期盼,仿佛陆沉无所不能言出必行。
“将军不必烦恼,我军肯定会有发挥实力的机会。”
旁边的副将似是看出他的焦躁,凑过来低声安慰。
柳江东缓缓道:“我不是在烦恼此事,只是在想陆都尉有何妙策。说起来真让人羞愧,他才二十岁出头,便将我们这帮老家伙全部压了一头。宋世飞那种暴躁性子,往常只有大都督才能辖制他,如今他在陆都尉面前可谓言听计从。”
副将身处局外,反倒比柳江东看得更清晰一些,闻言便指着河洛北城之外,轻声道:“将军,陆都尉的策略会不会和那里有关?”
柳江东顺势望去,猛然间心中一动,喃喃道:“你说得没错,或许真有关系。”
北城,飞云军主力在宋世飞的指挥下进攻城墙。
虽说陆沉交给他的任务是佯攻,但这并非是让他虚应故事,否则城墙上的守军没有半点压力,只会起到反效果。
即便是佯攻也必然会见血。
不过大体而言,北城景军面对的压力肯定没有东城同袍那么大。
只是城上的景军并不知道,虽然他们的敌人亮出的旗号是淮州飞云军,其中却有校尉鲍安率领的三千锐士营步卒。
这支步军没有像飞云军那样攻击城头,他们利用城外复杂的地形快速接近东北角附近的城墙,而且其中不少人相互配合抬着半人多高的圆木。
外围阵地之上,陆沉镇定地望着城墙,冉玄之站在他身旁,感慨道:“其实来时的路上,我一直很好奇姑爷这个法子到底有没有用。”
陆沉饶有兴致地问道:“冉大哥为何会有这样的想法?”
冉玄之左右看看,见周遭都是陆沉的亲兵,便放心说道:“当初山里那一战结束后,我按照姑爷的吩咐找来能工巧匠,尝试改良你在峡谷中使用的火药。经过他们的辛勤努力,确实有了一些进展,如今的火药威力更大一些。倘若再来一次峡谷之战,新火药制作的火雷肯定能炸死无数景朝带甲步卒。”
陆沉听出他的言外之意,淡然道:“只是冉大哥觉得,这种火药用来炸城墙肯定不行?”
冉玄之不好意思地说道:“我没有怀疑姑爷,只是觉得威力可能不够。”
“不是可能,而是绝对不够。”
陆沉平静地回应。
他改良过后的黑火药终究不是黄色炸药,就算是后者想要直接炸塌河洛城墙,肯定需要惊人的数量才行。
听到陆沉的回答,冉玄之不禁微微一怔,旋即老实地说道:“当时我在想,可能这么多火药应该能起到效果,然后便有另外一个疑问,难道景朝守军会傻乎乎地看着我们在城下挖坑放药?”
陆沉凝望着远方的城墙,轻声一叹道:“不怪冉大哥会有这样的疑惑,起初我也有担忧。直到有一天我忽然想起,河洛城有千余年历史,它不是一座光秃秃的城。”
冉玄之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颔首道:“待亲眼看见此地情形,我才知道姑爷想得十分周全。”
两人的视线只能看到河洛城墙从中间往上的一半,往下则被连绵的屋宇遮挡。
河洛城在巅峰期拥有两百余万人口,城墙之内的区域根本住不下这么多人。
随着时间的推移,居民的住处不断朝城外蔓延,随之形成各种类型的聚集区,连部分区段的护城河都不得不荒废填充。
古往今来,所有王朝的核心城池都会出现这个问题。
即便河洛城在十五年前经历过一场浩劫,内城极其拥挤的状况仍然无法消除,这些年城外又出现大片居住区,尤以北城外面为甚。
这些杂乱无章的建筑便成为进攻方最好的掩护。
城头上的景军往下看,只能见到密密麻麻的房子,很难看清楚淮州军的具体动向。
但是他们也没有太过担忧,因为城门附近视线开阔,其他地段淮州军则必须得登上城墙才能产生威胁。
在靠近东北角的某段区域,锐士营依靠民房的掩护快速逼近城墙,然后一部分人往前做出佯攻态势,另一部分人则保护着队伍中间、那几十名来历神秘的七星帮汉子。
“锐士营的兄弟们跟着我们一起挖!”
一名汉子大声招呼着,他们很快便选定合适的地点,锐士营膀大腰圆的将士们在这些汉子的指导和带动下,在这些松软的土地上笔直挖洞。
达到一定深度之后他们改成水平掘进,朝着城墙下面地基掘进,沿途用带来的圆木支撑。
等到了城墙下方,所有人开始扩大掘进面积,依旧用圆木支撑坑道。
时间一点点流逝,众人争分夺秒,尽皆大汗淋漓。
淮州军阵地前沿,冉玄之感受着心跳的逐渐加速,紧张地说道:“我那时候还有一个疑惑,不理解姑爷为何如此看重那些人,因为挖坑这种事似乎并不难。”
陆沉失笑道:“看来冉大哥这一路上憋得有些狠。答案其实并不复杂,我之所以让你找来这么多盗墓的高手,是因为他们懂得如何构建坑道。简单来说,既然炸药无法直接毁掉城墙,那么我们就得用火药配合坑道造成地面的塌陷。”
冉玄之心悦诚服地说道:“不是炸城墙而是炸地面,姑爷真是了不起,这等手段如何想来!”
陆沉没有过多解释,主要是他没办法详细解释。
这种穴地攻城法是他前世看过的战例,时间是清朝末期,太平军用来攻城的办法。
即便那个时期的炸药都无法直接炸塌坚实的城墙,于是太平军就在城墙下面挖出一个由坑道组成、木桩支撑的大洞,然后炸毁这些支撑引发地面重力塌陷,从而起到让城墙垮塌的效果。
同一时间,河洛城东北角的城墙下面,随军行动的几名工匠开始在各处木桩布置炸药,其他人有序退出。
约莫一炷香后,鲍安亲自爬上一处屋顶,朝着后方挥动一面令旗。
陆沉看着飘扬的旗帜,沉声道:“李承恩。”
“末将在!”
“列阵,准备冲锋!”
“遵令!”
……
河洛东城,谋良虎脸上渐有汗珠,他在适应段作章指挥手法的同时,对方何尝不是在熟悉他的风格。
虽说景军有居高临下以及各种守城手段的优势,但是来安军作为淮州都督府治下仅次于镇北军的主力精锐,这两年又经历过无数次战争的磨砺,毫无疑问是一个极其难缠的对手。
谋良虎刚刚下达一条命令,便有两名族人无比慌张地跑上城头,来到近前气喘吁吁地说道:“大详隐,宫中有变,燕帝死在殿下之手,忠于他的禁卫军正在大开杀戒!”
这句话险些让谋良虎一口气没续上来。
他面色大变,一把攥着来人的衣领,怒吼道:“殿下可有危险?”
来人只觉呼吸有些困难,正要开口回复,身体忽地一晃。
不光是他一人如此,包括谋良虎在内,城墙上绝大多数守军都感觉到明显的震动。
便在这时,河洛北面传来一连串惊天动地的响声,谋良虎松开那人的衣领,茫然地朝北方望去。
但见尘烟冲天而起,他们不敢置信地看着,视线中一段城墙轰然垮塌,无数景军士卒坠落在尘烟之间!
“这……这……”
饶是谋良虎久经沙场见多识广,此刻也不禁震撼到失语。
他眼睁睁地看着高耸坚固的城墙化为砂砾,如此恐怖的景象甚至让他忘记庆聿怀瑾身处险境。
北城景军同样目瞪口呆满面惊恐,然而城外的淮州军却无比兴奋地嘶吼起来。
锐士营校尉鲍安双手握着大砍刀,怒声道:“兄弟们,随我入城!”
远处的宋世飞狰狞一笑,朝着飞云军剽悍的主力们挥手道:“到我们了,今天必定要杀个痛快!”
外围阵地,陆沉俯身摸了摸坐骑的脖颈,然后转头对李承恩说道:“击鼓。”
“喏!”
李承恩兴奋地脸色涨红,昂首挺胸。
鼓点声如春日惊雷,席卷这一方天地。
三千余骑在陆沉的率领下开始出动,所有人的手紧紧握着兵器。
大风起,剑指河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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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