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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1章 朝归倭附(圆四)危若累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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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高务实的功劳越立越大、越积越多,他的个人威望已经上升到令反对派都不敢正视的地步。因此,心学派当前两位话事人之一的赵志皋已经完全失去了正面对抗的勇气,而原先离中枢核心稍远、临时被推举出来顶替王锡爵空位的沈一贯则显然还心存一丝幻想。

不过赵志皋虽然平时看来病恹恹的,也似乎没有什么主见,但偏偏这次计议已定,决心甚坚,好说歹说都不肯再与以高务实为首的实学派作正面交锋。

事实上,赵志皋这种多少有点像投降主义的态度,并不只是他个人的态度这么简单。实学派与心学派交锋的这约三十年时间里,心学派整体上来说是一败再败。

从徐阶下台之前的一呼百应、满朝倒拱,到现在高务实打个喷嚏都能让人忍不住琢磨这个喷嚏背后是否有什么暗喻,当真是沧海桑田,时移世易。

很多心学门人也不禁反思,造成这一切的原因究竟是甚么呢?

很多人一开始都认为,这主要是因为高拱、郭朴、张四维先后三任首辅都是实学派首辅,他们“霸占”了皇帝的整个成长期,使得实学派的理念对皇帝影响太大。等到皇帝彻底亲政,有了皇帝拉偏架,实学派自然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但也有人认为事情没那么简单,他们认为除了万历初年的三首辅影响之外,也万万不能忽视高务实本人的能力和表现。

作为皇帝有且仅有的唯一一位“同门同窗”,或许还可以说是发小玩伴,高务实本人对皇帝的影响可能比三首辅加起来还大,而这正是高务实后来崛起的关键因素之一。

当然,高务实能有如今的功业与威望,显然不只是靠着圣眷。历史上圣眷比高务实更甚的近臣也不是没有——多年前也有人说高务实是大明的“董贤”呢。

只不过,后来高务实硬是靠着一桩桩战功把说这些话的人都给钉死在饶舌小人的耻辱柱上,此后这种现象才消停下来。

当然,这些人被钉死还有一个原因,也正是与他们当时拿高务实和董贤作比相关。

董贤是汉哀帝的宠臣,初因姿容绝世而获宠于哀帝,只一见面就升任黄门郎,由此开始受到宠幸。当哀帝问到他的父亲是云中侯董恭时,当日征召担任霸陵县令,升为光禄大夫。

董贤得宠日甚,担任驸马都尉、侍中,汉哀帝出则陪同乘车,入则随侍左右,一月之内所得赏赐总共达一万万钱,其富贵震动朝廷。

哀帝认为董贤作为自己的近侍难以回家,于是下诏让董贤的妻子能够直接进到宫殿中,住在殿中董贤的住处,像长吏的妻子能够住在官舍一样。又召来董贤的妹妹让她做了昭仪,地位仅次于皇后,还把她的住舍改名为椒风,来与皇后的椒房相配。

哀帝对董贤的宠眷有多夸张呢?除了给他自己的,哀帝还升任董贤的父亲董恭担任少府,赐爵关内侯收其赋税而食,后又迁徙担任卫尉。

哀帝又让董贤的岳父担任将作大匠,董贤的内弟担任执金吾。还下诏令将作大匠替董贤在北阙下建造大房屋,其有前后殿并且门门相对,建筑极尽精巧华丽。

董贤以下到董贤家的仆人都受到哀帝赏赐,赏及武库兵器、上方珍宝。选取物用时,上等的尽由董贤,而乘车所穿的衣服,其级别仅次于皇帝。直到棺梓、由黄金连缝珠宝而成的珠襦、由黄金连缝玉块而成的玉柙,准备将它们赏赐给董贤的,没有一样不齐备。

甚至,哀帝又让将作大匠为董贤在义陵旁建造坟茔,内有小室用坚刚之柏向内致累而成,外为巡行警戒之道,周围几里,门阙以及门外之屏设立无数。

除此之外,哀帝还常常通过各种手段提高董贤的地位。元寿二年(公元前1年)五月初二,汉朝正式确定三公官名和各自的分工职掌。任命董贤为大司马;丞相孔光为大司徒;彭宣为大司空,封长平侯。

此时,哀帝有意让董贤暗中超过孔光。孔光极其恭谨,知道汉哀帝想使董贤受到别人尊宠,到听说董贤快来时,孔光穿好衣服戴好帽子出门等待,在远处望见董贤的车子就退进去。

董贤到达中门,孔光又进入门旁小屋;董贤下车之后,孔光就出来拜请他,送迎非常谨慎,不敢以接待同等地位的人的礼节接待他。

如此一来,董贤回去后,汉哀帝听说这件事后就很高兴,立即提拔孔光两个哥哥的儿子担任谏大夫常侍。有次一例,董贤拥有的权力从此几乎与皇帝相等。

然而,最让后人震惊的一件事还在后头。

一日,哀帝在麟麒殿摆酒宴,与董贤父子及亲属聚饮,侍中、中常侍王闳兄弟都在旁侍候。汉哀帝当时借着有了一些酒意,不慌不忙地看着董贤而笑,说道:“我想效法尧禅位舜,怎么样?”

董贤还没说话,王闳脸色大变,进言道:“天下是高皇帝的天下,不是陛下所有的。陛下继承帝系,应当传位给子孙直到无穷。世代相传的大事至关重要,请皇上不要随口乱说!”

按理说这样的当头棒喝实在是忠臣之举,义之所在,但汉哀帝听了很不高兴,脸色之难看让左右之人都十分害怕。最后的处理结果是把王闳赶出去,以后不得再侍宴。

当初那些人拿高务实比作董贤,后来引起朱翊钧震怒的主因就出在这里。朱翊钧自问与高务实的既是君臣,又是知交,把两人的合作看做自古以来明君贤臣的典范,怎么能容忍有人将其看做哀帝与董贤?

朱翊钧从东厂和锦衣卫处得知消息的时候真是肺都要气炸了。那董贤除了长得好看,整日就是侍候哀帝,这哪是什么国之贤臣,不过是后宫那些阉宦一般,怎配与朕当做国之栋梁的务实相提并论?

再说汉哀帝,那是个什么狗屁皇帝,居然拿他与朕作比?

不过这里有一点要注意,朱翊钧在这件事上的愤怒,并不仅仅是出于汉哀帝有宠信董贤、搞出“断袖之癖”这个成语由来等问题。作为皇帝,他更敏感的部分还是哀帝的政治作为正好与当时的他有类似之处。

什么类似之处?有两点:第一点是都很年轻;第二点是喜欢改革。

先说年轻。汉哀帝驾崩时年仅二十五岁,在位仅仅六年,虽然他登基的时候已经是成年国君,但在位期间大致与当时已经亲政的朱翊钧年岁相仿。

再说喜欢改革。在政治上,汉哀帝即位后,于建平二年(公元前5年)接受大司空朱博的奏请,取消成帝绥和年间的官制改革,恢复丞相、御史大夫的二府体制。同时亦取消州牧,恢复刺史。

不过,到了元寿二年(公元前1年)五月,汉哀帝又恢复三公体制,但将御史大夫改称“大司空”,将丞相改称“大司徒”,并提升大司马的地位,使其为三公之首。这三公新改之后,分别由董贤、孔光、彭宣出任大司马、大司徒、大司空。哀帝还想改革司直、司隶,并增设司寇一职,但事情还没确定就驾崩了。

在汉哀帝的在位时期,宫室、苑囿、府库的收藏已经很多,百姓的资财富有虽比不上汉文帝、汉景帝时期,但人口达到鼎盛,是有汉以来最多的,于是哀帝也想改革经济。

哀帝继位初期,以左将军师丹代替王莽担任大司马辅佐朝政。师丹一上任就向汉哀帝提出限田限奴的建议,企图使汉家摆脱厄运。

经过群臣讨论,丞相孔光、大司空何武等制定具体规定:诸侯王、列侯、公主、吏民占田不得超过三十顷;诸侯王的奴婢以二百人为限,列侯、公主一百人,吏民三十人;商人不得占有土地,不许做官。超过以上限量的,田蓄奴婢一律没收入官。

这本来已经可以说是做出过一定妥协的改革,但依旧遭到了把持朝政的权贵的反对。首先是遭到丁、傅两家外戚的反对。而汉哀帝本人对这一诏令也没有实际的支持,特别是后来他竟一次赏赐董贤两千顷土地,是限田最高额的近七十倍,于是限田、限奴婢令就成了一纸空文。

在朱翊钧看来,高务实怎么可能是那些人口中的“董贤”?别的不说,高务实当时说朝廷应该收商税的时候,那可是在原本没有税种的情况下,让京华主动上缴相关税收,以此来开风气之先的。

更不要说赏赐不赏赐了。算起来,他朱翊钧这么多年下来赏赐给高务实的钱财简直不好意思开口,高务实带来各种大胜,皇帝的赏赐无非几匹红绸子、百十两纹银之类,完全都是按照过去的例子比照着来。

高务实真正拿到的“赏赐”,恐怕认真来看也无非就是皇帝的一些赐字、赐诗,大抵都是荣誉方面的,没什么实际财富。当然,高务实看起来也不怎么需要钱财赏赐就是了。

另外,汉哀帝虽然也是搞改革,但他不仅严于律人做得不到位,更关键的是根本不能做到严于律己。自己都做不到,别人岂能服气?

他和高务实这对君臣则不同,或者说因为高务实的坚持而变得不同。就说京师附近的皇庄问题,原先京师周边的皇庄遍地都是,现在还剩下多少?那不都是高务实劝他退还给庄民自耕的吗?

而高务实自己也没闲着,用了很多相较于这个时代先进得多,也人性化得多的金融手段来推动。这些手段可以很好的促成此事,又不会给赎买田地的百姓带来过高经济压力——在这其中,承担垫资贷款责任的就是京华。

这一桩桩、一条条,都是在为民间做实事,也正是因此,高务实在京师周边虽然有很多产业,有很多家丁,但从来没有闹出过当地百姓与高家家丁爆发群体冲突的事件——这种冲突在此时的大明可不少见。

这就说明高务实的的确确在民间拥有很高的威望,清名卓着,百姓都认为他是个好官。同样的,能信重这样的好官,那么皇帝当然也是圣聪圣识。

最后,朱翊钧的愤怒还来源于一点,就是汉哀帝死得早——你们这群逆贼是在咒朕早崩?

这可不是小问题,在皇权时代这是要命的大问题,于是综合这以上种种,骂高务实是董贤的一帮人自然就倒了大霉。

这么多年下来,高务实的功劳越来越多,多到很多人甚至都有些麻木了,然后他们便又产生了一种心理:指望高务实自己把事情玩砸是不现实的,与其做无用功去和他相争,不如就坐看好了。

这种想法其实还挺中国化的,《周易·乾》中就说:“上九,亢龙有悔。”

龙为君位,亢是至高,言处于极尊之位,应当以亢满为戒,否则会有败亡之祸。

在这些心学派中的部分人看来,如今的高务实已经根本不可能用正面遏制的方法打压了,只能让他走满当前的“飞龙在天”,自行进入“亢龙有悔”之态势才是顺应天道之举。

天道,这个词玄而又玄,但心学派自王阳明本人之后,原本就很快进入玄禅虚妄之境地,根本不是王阳明原本想要宣传的宗旨,眼下面对无法战胜的对手时,他们这些走了歪路的后世门徒选择用玄而又玄的“天道”来逃避现实,又有什么好奇怪的呢?

赵志皋某种程度上也是持这样的态度,所以才会有他和沈一贯的这番对白。沈一贯最终勉强被赵志皋说服——他是这么表达,但心里服不服那就谁也不知道了。

高务实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回到京师,因此他回京面临的第一个意外,便是他和刘綎、董一元及千余家丁刚刚走到城南的永定门打算入城,竟赫然发现内阁诸位阁僚已经率领群臣在城外恭候迎接。

刘綎、董一元见状,简直是猪八戒吃了人参果一样舒坦,不约而同的挺直了腰杆,浑然不觉被他们一左一右护卫在中间的高务实顿时面色一僵,在飞快地打量了一番之后,他的眼中立刻浮现出一抹浓浓的沉凝。

来迎接他的人,有内阁阁僚,六部各官,也有都察院及翰林院与各寺卿、少卿等,但却偏偏没有见到司礼监的人。

“侯爷,朝廷诸公尽皆来迎!”刘綎兴奋地转头对高务实说道:“侯爷如今可真是……”

他这话没敢继续往下说,因为他已经发现高务实的脸色有些不对劲,下意识把后面的话吞了回去。

“真是什么?”高务实瞥了他一言,面无表情地道:“真是危若累卵。”

刘綎、董一元愕然之下面面相觑,两人都是一头雾水,呆若木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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