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研团一直在盘龙镇盘桓了三天，才有些恋恋不舍地离开，彭老这几天把陈东山他们折腾得够呛，主要是盘龙镇的这些老物件，和文庙的那些死物件比起来，实在是太鲜活了。
对于一个痴迷于研究文物的工作者来说，盘龙镇就像是一个巨大的等待发掘的宝藏。
好几次，彭老面对这些历史的沉淀都会一脸沉郁的目露悲切之色，感叹自己来日无多，有时候也会感叹，自己蹉跎了大半生，到头来，连自己家乡都没研究明白。
苏晓云家里，许青舟很是感慨地和林晨说着这几天的事，林晨静静地听着，并没有跟着一起感叹，他自然不能说这事儿其实已经被自己搅黄了一大半，到时候只会让彭老到死都无法如愿来盘龙镇一窥究竟。
“彭老说，这里每一个家族的族规家训，乃至于字辈都值得研究，还说回去之后，要再带人过来好好的看一看，这次他们来的匆忙，连个照相机都没带，连一点资料都没留下。”
“你在想什么？”见林晨不说话，许青舟问道。
“我在想中午吃什么。”一大早就被林晨从被窝里拉起来，听她叭叭的说了一大通，林晨到现在脑子都有点昏昏沉沉的。
许青舟微微愣神，没想到林晨会给出这么一句话：
“你就一点都不兴奋吗？彭老说盘龙镇最起码也是省级重点保护单位，说不好还能到国家级，成为研究江北宗族文化的一个重要基地。”
林晨仍旧是一脸淡然，毕竟这种事儿上一世他见得太多了，就像江北曾经在八十年代挖掘出一个古文化遗址，里面出土的文物，直接将中国的人文历史又往前推了一千多年。
但是直到奥运会之后，这块地方才被保护起来，又过了六年，政府才有钱对此进行全方位的保护，在一层几千年的封土堆上，建立了一个国家级的4A级景点。
但是因为后期没钱做宣传，这笔钱投进去基本上就等于是打水漂，本地人知道那里就只有几个土堆，没兴趣去看，又忽悠不到外地人，只好和县里的几个学校组织起来，把那儿当成了文化教育基地，骗点学生的票钱。
那时候林晨就深刻地理解了一句话。
没钱，做什么都是业余的。
而盘龙镇现在的情况，其实也差不太多，投入就等于是亏本，不光不会改善百姓的生活环境，甚至还会破坏他们原有的生活节奏。
“兴奋什么？”林晨兴致缺缺地看了看许青舟：
“真要是这地方被打上了文化的标签，那才是盘龙镇百姓噩梦的开始，现在盘龙镇也就石林村穷一点，镇子上好歹还有几个煤矿，但是真等文化保护的禁令一下来，镇里的煤矿就得全部关停，甚至百姓的生产生活都会受到影响，可能连村民们的灌溉都要受到管制。”
“你说到时候，百姓们是会选择坚守盘龙镇，和盘龙镇共存亡，还是会选择背井离乡，选择到外地去谋出路？”
许青舟不是很认同林晨的这个看法：“政府会加大对盘龙镇的投入，只要这块地还在，终究有一天会建设好的。”
“什么时候建设好？十年还是二十年？就算是盘龙镇的百姓愿意等，可为了他们的子孙后辈，他们还愿意等吗？”
“我毫不怀疑我们的国家发展得越来越好，但是现在的发展，是一个缓慢的过程，政府的资源只会更加倾向于城市的投入，对于这种偏远山村，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想起来。”
“反正我是觉得，咱们国家现在有九亿农民，其中有两亿多人出在贫困线以下，发展文化的前提，是要保证经济的增长，为这些人提供更多的就业岗位。”
“至于乡村，唯有自救。”
许青舟沉默片刻：“如果是你处在我这个位置上，你打算怎么自救？”
“你是想知道自己以后要怎么办吧？”林晨直接戳破了许青舟的心思，惹得许青舟一阵的脸红，伸手拉着林晨的手摇了摇，娇声道：
“哎呀，你就跟我说说嘛。”
林晨无奈地笑了笑，果然撒娇女人最好命。
“如果是我，现在陈大江都已经被纪委带走了。人事的问题不解决，什么都是空谈的。”
“我也想，但是失败了。”许青舟一脸懊悔，之前林晨给他的资料，的确是自己的严重失误，才导致这事儿不了了之，突然袭击都没将这些人打服的话，那现在这些人对自己有了防备，以后只会更加艰难。
“还是那个思路，陈大江必须要动。”林晨道：“但是之前你打草惊蛇又没有取得成效，用财政打开缺口的方式已经不行了，现在估计你连账本都看不到了。”
“现在别说是账本了，就是一些县里下发的文件，我还是从宣传栏那儿知道的。”
林晨差点没笑出声，这也太惨了，怎么就被架空成这样了，好歹还是个镇长，和百姓一样，从宣传栏那儿了解相关的政策，也是没谁了。
“一条路走不通，那就换个思路嘛。”林晨看了看外面的天气：“出去走走吧，也给你换换脑子。”
石林村别的都不怎么样，但是青山绿水却是别的村子被煤矿染得漆黑的色调是没法比的。
山上的梯田错落有序，河水从村落中蜿蜒而过，河边还有许多在洗衣服择菜的妇人，村子里炊烟袅袅，好一派惬意的生活景象。
“真好啊。”许青舟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气，只感觉整个人都轻快了不少。
“好吗？”林晨反问道：“这里有一半人等家里储存的腊肉吃完之后，一个月才能吃得上一顿新鲜的肉，他们对外面的世界没有憧憬，不是不想，而是没空，光是村子里的这些田地，就把他们困得死死的。”
“村子里就只有一个小学，三个老师，很多人都是小学读完之后，就没法再继续深造了，因为镇上的学校没有宿舍，而对他们来说，太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