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晨嗤笑道：“从古至今，这些人不都是这样子？”
“你和他们讲法律规矩，他们和你谈人情世故。”
“反正扯来扯去，大家都不容易，大家都没错，唯一的错，就是给他们的太少，永远也不够吃。”
“要是真闹起来，他们还有最后一招，百万漕工，衣食所系，这些人转过脸成了基层的代表，你呢，就成了那个没事儿挑事的反派，最后上级出于稳定的考虑，只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情况好，不把你这个惹事的调走，那你就算留下来，也会被彻底的孤立，最基层的同志也会觉得你是他们的敌人。”
“情况不好，那你可能会被平调到一个闲职部门，再想被调出来，那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许青舟只感觉心里都凉了半截，有些泄气道：“那怎么办嘛？”
林晨笑了笑，这么点事儿，对他来说还真不是事：“很多事，尤其是公门中事，要学会从历史的经验中，去寻找答案。”
“知道清君侧吗？”林晨缓缓道：“你这一杆子打下去，那打击面太大了，所有人都会把你当成是共同的敌人，但是如果把打击面缩小，那就会有人生出侥幸心理。”
“就拿盘龙镇来说，你想对付陈大江，那就干脆将自己和陈大江的矛盾搬到台面上来，把斗争可视化，白热化。”
“这样一来，大家就会觉得二虎相争，先死的都是劝架的，大多数人，就会化身为骑墙派，坐山观虎斗，这帮人属于是典型的谁赢他们帮谁代表，就像是三国时，徐州的陈登家族，谁是徐州牧他们管不着，反正他们只要保证自己还是徐州的土皇帝，不管谁来徐州，都得用他们就行。”
“再一个，你要争取可以争取的一切资源，俗话说，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你要对付陈大江，那陈大江一倒，会不会拔出萝卜带出泥，连带着空出很多实职缺口？”
“那些最有可能接替这些职位的人，就是你的潜在盟友。”
“有时候，火势只要一点起来，那过程就不是自己可以控制的了。你需要负责点火，那多的是些唯恐天下不乱的人会往里添柴。”
许青舟像是经受了一番心灵的洗礼，只感觉三观都被冲击得七零八落：“可是这些人中，要是也有不法之徒呢？”
“同志，水至清则无鱼啊，真要是以你这种打击方式，那镇政府这六七十号人，连带着十几个村的村支书，村主任，不都得被请到纪委去喝茶？”
“那镇政府立马就会瘫痪，你倒是爽快了，那领导会怎么想？你给他们出难题，他们或许解决不了难题，但是一定会先解决提出问题的人。”
“再说了，你真要是弄倒了陈大江，那就是杀了镇上最大的一只鸡，这帮猴子不得瑟瑟发抖？到时候主动权就在你手上了，你都能收拾陈大江了，那扫尾之后，再转过头来收拾他们，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最终的结果可能和你刚开始的目的是一样的，但是这个换血的过程，起码做到了对上对下都有交代。”
许青舟托着腮，看着侃侃而谈的林晨，嘟了嘟嘴道：“政治，好难啊。”
“也不难啊，其实就是琢磨人。马克思不是说过，人就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吗？把人琢磨透了，所有的问题也就迎刃而解了。”
林晨言语间都散发着无穷的自信，许青舟眼底带着濡慕的神光，可转念一想，又觉得哪里不对劲，林晨说了这么一大通道理，可之前他不也在自己面前展露过脆弱的一面？
但一想到林晨的级别问题，许青舟又释怀了，觉得林晨是腹有锦绣，只是缺少一个施展的舞台。
一番自我攻略，许青舟给林晨身上又添了个怀才不遇的标签，不禁就想到了‘屈贾谊于长沙，非无圣主，窜梁鸿于海曲，岂乏明时’这么一句话，只觉得林晨是时运不济，命途多舛。
看向林晨的目光里，也多了些怜惜，也替林晨感到委屈。
“你看我干嘛？”林晨说完，又看了眼时间：“我送你回去吧，时间也不早了。”
说着，林晨起身，又嘱咐道：“以后别大晚上乱跑，尤其是这黑灯瞎火的，你又是一个女同志，盘龙镇没那么太平，真要是在路上遇到几个酒蒙子，真出了事就晚了。”
虽然被训了一顿，但许青舟心里却是甜丝丝的：“不怕，你会救我的。”
林晨没好气地笑道：“你当我是神仙啊？”
“起来啊，还愣着干嘛？”
许青舟摇了摇头：“脚疼，不想回去。”
从镇子上走到石林村，少说五公里，不说是许青舟这种平时不怎么爱运动的，就是林晨都有些遭不住。
“把鞋脱了。”林晨转身看到许青舟脚上的平底帆布鞋才稍稍松了口气。
许青舟没想到林晨会让自己脱鞋，顿时脸色微红，有些忸怩地没有动，一是害羞，二是怕自己脚会有味道，会在林晨面前丢脸。
“还愣着干嘛？脱啊！”林晨一脸严肃道：“真要是起了什么血泡，淤血的，你明天就别想动了。”
许青舟被吓得不轻，见林晨转身到了大堂，才偷偷把鞋子给脱了下来，又飞快地脱了袜子，还放到鼻子前闻了闻，闻到那味道，又飞快地将袜子塞进了口袋里，又把鞋子往椅子下面藏了藏。
还好没当着林晨的面脱鞋，不然自己真的得出糗了。
许青舟心里乱糟糟，就见林晨已经是端了一盆热水过来放到了自己跟前：“你试试水温，昨天烧的水，应该不怎么烫了。”
许青舟蜷了蜷脚趾头，还是有些害羞，林晨蹲下身直接就上了手。
“啊！”许青舟一声惊呼，一双脚就被林晨抓着摁进了水盆里。
这段时间，林晨也发现了，许青舟虽然看上去潇潇洒洒的，但是内心和苏晓云一样，也是有点缺乏安全感。
只不过苏晓云是缺爱，而许青舟缺的是依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