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怀年的童年是什么样的，苏晓希不太清楚，他从前就很少提起。
偶尔提及的时候也总是语焉不详地两句话就带过去了。
但有一点不用怀疑，就是他过得很不好就是了。
幸福度还远远不如普通人家。小孩子年幼的时候很多对物质其实没什么太清楚的概念。
现在大部分又不至于缺吃少穿，只要是正常一点的家庭，父母慈爱，小孩子其实很容易满足的。
但显然，穆怀年属于童年过得很不怎么样的那种。
就像现在的穆旭之。所以他其实更清楚穆旭之的心理。
果然，穆怀年过了会儿，趁着穆旭之自己去卫生间，就压低声音和苏晓希说：“我明白你的意思，他和别的孩子不一样，在穆家没什么好日子过。所以有些事就想告诉他。”
顿了顿穆怀年又说：“但是，即便是正常的小孩子，长大成人之后也有吃不完的苦头。”
何况是穆旭之这样身份特殊、还有疾病的孩子。
苏晓希愣了下，叹了口气，“也对，以后的事情谁知道。”
她想带穆旭之离开，可究竟能不能做到，自己心里都没什么底气。
“今天太晚了，先回去吧。”穆怀年见穆旭之从卫生间走出来，就顺手把他扛肩膀上了。
“小叔叔……我还没有洗手手……”穆旭之怯怯地说：“水龙头有点高，够不到嗷！”
穆怀年沉默了几秒钟，“手别碰到我！”
穆旭之忙高高举起自己两只短胳膊，“没有呢！”
穆怀年立即把他放下来，苏晓希一边笑一边去给穆旭之开水管。
“是我大意了，应该给你放个小凳子什么的，好像也不行，容易滑倒。”
“没关系的苏姨姨，我很快就长高了，不用这么麻烦！”
穆旭之待那个地下室，所有的家具用具都是按照小孩子的身高设计的，他其实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不方便归不方便，还是很开心。
等他洗完手，小家伙想了想问：“苏姨姨，小叔叔给我买的电话手表，你可以下一个软件吗？”
苏晓希有点茫然地看着穆怀年。
穆怀年点点头，“可以。”
这就……替她答应了？
但苏晓希也没什么意见，反正和穆旭之有关的，她都没什么意见。
她很快扫了个穆旭之手表上的二维码，下载了个软件。
“功能回头你再慢慢看。”穆怀年看了眼时间，“小朋友该回去睡觉了。”
“好的！”穆旭之虽然很舍不得，但却乖乖点头，任由自己再次被他扛起来。
“小心别撞到头。”苏晓希本来想帮忙把那个黑色小毯子给他盖上，无奈……够不到。
因为穆怀年是直接让穆旭之坐在自己左侧肩膀上的，她只能踮着脚尖去够。
穆怀年左手扶着穆旭之的腰，在毯子遮住小家伙的一瞬间，顺手在苏晓希腰上一带，苏晓希整个人都撞到他怀里。
苏晓希吓了一跳，第一反应却是伸手去扶穆旭之，自己一脑袋结结实实地撞在穆怀年怀里。
“哎呦！”苏晓希轻呼一声儿，抬起头，就是眼泪汪汪。
“苏姨姨！你没事吧！”
穆旭之手忙脚乱地想掀开小毯子。
但是那毯子把他从头到脚都裹住了，一时间扯不开。
穆怀年揉了揉苏晓希的额头，手指下滑到鼻尖，没敢用力，问：“撞疼了？”
他的语气里有太过明显的内疚和心疼。
苏晓希一仰头，就看到黑夜里他单手抱着穆旭之，看着自己的关切目光。
“没事儿。”苏晓希忙低下头，“幸好我这鼻子不含高科技，不然今天高低要讹上一大笔！”
“什么笔？”穆旭之没再扯毯子，他怕穆怀年太吃力，不敢再乱动。
但奶乎乎的声音从毯子底下传来，还能明显地听出担心。
“我有很多很多笔，苏姨姨需要吗？”
苏晓希笑起来。
穆旭之有点儿不好意思地说：“可惜不是我自己买的……”
“你才多大点儿，这不是很正常。”苏晓希随口安慰。
“还真不是，”穆怀年笑了笑，“说起来，穆家每个孩子出生起，就有一笔不小的信托金可以领。如果不出意外，这小子的快到账了。”
苏晓希一愣，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大哥大嫂……”她迟疑了下还是没忍住追问：“或者你们家其他人，会不会有想法？”
“不好说。”穆怀年道：“看看才知道。”
“这，”苏晓希看看乖乖巧巧顶着个遮光毯的穆旭之，担心无法掩饰。
“他这么小，到不到账户里，对他又能有多大影响？会不会怀璧其罪？”
穆怀年深深看她一眼，“你当我是死的？他叫我一声小叔是白叫的。”
苏晓希摇摇头，“鞭长莫及。毕竟小叔……没有名义上的父母名正言顺。”
穆怀年“哦”了一声儿，音调却是上扬的。
苏晓希心里一惊，忙找补道：“他们虽然是做父母的，可是没有尽到很多义务和责任，所以我觉得就只能算是名义上的。”
顿了顿她又说：“算了，当着孩子，说这些不太好。”
他明显对自己的“父母”就很不亲近，现在还要在人家手底下讨生活，要是再听信自己这些话，万一表现出来什么不满，更难熬。
穆怀年明白了她的顾虑，点点头，“我知道。这些事，我会安排好，你不用太担心。”
苏晓希叹了口气，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好像说什么都是错的。
这会儿装并不关心穆怀年也太晚了些。
穆怀年这才把手拿开，苏晓希后知后觉地发现，他刚才说话的时候，竟然一直抚着自己的脸颊。
可她这会儿也害羞不动，只是沉默着送他们下楼。
“苏姨姨！”等坐到了车里，穆旭之把小毯子扯下来，小声说：“谢谢你。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说铛铛有话要请你带给我，今天，我听到了哦！”
苏晓希还没说话，穆怀年就问：“什么话？”
他又想起分别四年后初见那天晚上的情形，几乎历历在目。
后来苏晓希笑着说只想跟他保持纯洁肉体关系的情形也在脑海里浮现。
但现在，她身上没有半点儿那种惑人的气息，弥漫着他看不懂的忧伤，却令他心脏微微扭在一起似的，疼得不是那么明显，却细密绵长。
“这是我们三个之间的秘密！”穆旭之很为难地看着穆怀年。
小叔叔对他很好，他感觉得到。
比家里的“爸爸妈妈”还要好。
虽然他不爱笑，讲话也有点凶，但他不讨厌自己，不觉得自己是个小怪物。
“小叔叔，对不起！铛铛还是你带回家给我的……”穆旭之越说越小声。
“哼！”穆怀年哼笑一声儿，伸手在他脑袋上揉了好几下。
他见苏晓希老这么做，就模仿了一下。
然后他愣了一下。
没想到，小孩子的头发这么软啊。
软软的感觉，带着说不出的从掌心里好像一直顺着手臂传到了心口，之前心里那股说不清的酸疼，又莫名弥漫开了很多。
“穆旭之，你要记住。”穆怀年又揉了几下，“每个人都有说‘不’的权利。”
穆旭之看着他，懵懵懂懂地点点头。乖巧，但是没有听明白。
或许，是他本能地觉得，这话虽然对，但对于他来说不合适。
苏晓希就叹气。
对于有家人疼爱偏宠的小孩子，才有说不的权利。
穆旭之这样的情况，说“不”能有什么意义呢？
穆怀年也知道这个道理，所以也没再多说什么，转身关好车门，对苏晓希说：“你先上楼吧。晚上好好休息，我留的人会保障你的安全。”
苏晓希没多说什么，冲着穆旭之挥挥手，转身就走了。
穆旭之一直隔着车玻璃看她。
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又开始仰着头眼巴巴地去找她在哪个房间。
“这么喜欢她？”穆怀年斜靠在前面副驾驶门上，也仰着头。
穆旭之立即说：“最喜欢苏姨姨了！”
穆怀年就失笑，“人不大，眼光还不差！”
其实苏晓希下来的时候压根儿就没关灯，而她上去后也并没有到窗户边上来。
两个人还是仰头盯着窗户看了半天。
直到穆旭之的电话手表响了一声儿。
他按了一下，贴到耳朵边上听了听，才恋恋不舍地离开车窗，乖乖坐到儿童座椅上去。
穆怀年听到动静，过去帮他把安全带系好，这才开着车，不紧不慢地往外倒车。
车还没开出去小区，就听到穆旭之奶声奶气地说：“苏姨姨，我小叔叔开车也好帅气的，我拍张照给你看吧！”
然后他还不忘问穆怀年，“小叔叔，我可以拍吗？”
穆怀年压着嘴角，说：“你都和你苏姨姨说了要拍的，我如果不答应，你苏姨姨是不是要笑你说话不算数？拍吧！”
然后他就听到穆旭之小小地欢呼了一声儿，然后“咔嚓”一声儿。
穆怀年有些纳闷儿，“你从后面，能拍到什么呢？拍个座椅后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