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已至除夕。
这日,张子默一如往常坐在花满楼外,提着酒壶看着空旷的街道。
虽是除夕,但还未开门的花满楼已经忙得热火朝天,青楼自然是没有过年一说,尤其对于花满楼来讲,过年的时候正是客人最多的时候。
只不过这些客人并不包括经常出入九楼的富家公子,就算再怎么纨绔,也知道过年的时候该待在家里。
张子默将壶中酒一饮而尽,正要伸手再拿放在旁边的酒壶,却被蓝蝶死死扯住衣袖。
“公子,真的不能再喝了!”
“你个小丫头。”张子默捏了捏蓝蝶的小脸,“过年了你都不让我喝个痛快。”
蓝蝶见清月走到身边,连忙道:“清月姐姐,你快劝劝公子吧,他已经喝了很多了。”
一段时间的相处,清月与蓝蝶关系越来越好,早已没了身份的约束。而作息恢复正常的清月,白日里总会教蓝蝶琴棋书画,虽然蓝蝶学的不是很快,但清月也无任何责备,教的十分耐心。
清月冷声道:“让他喝,喝死了算。”
“不喝了,怕了你们两个了。”张子默这才悻悻放下酒壶。
街头一老一少两名僧人踩着积雪缓缓走来。老和尚身着一袭袈裟,长得慈眉善目。小和尚穿着破破烂烂的百纳衣,手拿石钵,看起来憨厚老实。
“师父,他在看什么?”小和尚疑惑地看着张子默,扯了扯老和尚的衣袖。
老和尚笑道:“他在看众生。”
“可这条街上除了我们什么都没有啊?”
“众生不在眼中,而在心中。”
这二位一问一答,浑若旁边无人,张子默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两位,趁蓝蝶不注意又从旁边拿了一壶酒。
老和尚走到张子默身前,双手合十行礼,脸上挂满和蔼笑容。
“阿弥陀佛,贫僧空性,见过施主。这是小徒法显,贫僧与小徒出来化缘一无所获,施主可否施舍些斋饭?”
“大师,你过年出来化缘,自然是什么收获都没有。”张子默温和一笑,随即取出几锭金子,话锋一转,“不过你遇到了我,便有收获了。”
“出家人不碰银钱,贫僧只要斋饭。”空性摇了摇头,没有去接张子默手中的金锭。
张子默接过石钵递给蓝蝶,蓝蝶立即会意,拿着石钵跑进厨房中。
“多谢施主。”小和尚法显双手合十,恭敬行礼。
空性笑道:“善哉善哉,施主如此慈悲,与我佛有缘,施主若是有空,可来兰若寺,我教施主礼佛。”
张子默道:“佛有什么好拜的?那些拜佛的人,不过是拜自己的欲望罢了。”
“施主此话不妥,众生皆苦,若不心怀希望,恐怕不能得救。佛又名觉者,人人皆佛,只是分觉与未觉。”
“那这么说,拜佛便是拜自己了?”
“阿弥陀佛,施主果然有慧根。施主满身酒气,为何要求一醉?”
“醉求黄粱一梦,稍离俗世,不见人心丑恶。”
“红尘炼心一个不慎便会堕落,施主倒是胆大。施主愿意施舍斋饭,我便送施主几句话。”
“请说。”
“执念一起,迷雾遮心,放下即可解脱。”
张子默若有所思,蓝蝶端着装得满满素菜的石钵跑出来,送到法显面前。
“多谢女施主。”法显将头低下,不去看蓝蝶,连接石钵都显得十分小心,生怕碰到蓝蝶。
佛教规矩,女施主施舍斋饭时,不得有任何肢体触碰,也不得去看。
张子默打趣道:“施主就施主,何来男女之分?”
“施主所言有理。”空性带着法显行礼,转身离去,“多谢施主的斋饭,三月三兰若寺有法会,施主可前来观看。”
张子默目送一老一少离去,转头一看,见清月正怔怔出神,皱眉问道:“怎么了?”
清月这才回神,轻声道:“兰若寺住持空性大师,我原来去兰若寺礼佛的时候,曾远远见过一面。”
“噗!”张子默刚喝下的酒直接喷在雪中,彻底傻眼。
兰若寺在北峡州备受打压,却始终屹立不倒。他万万没想到,这位看着普通的老和尚,来头居然这么大!
蓝蝶疑惑道:“不对啊,兰若寺的法会每年元宵过后便开始了,怎么今年改成三月三了。”
“可能说错了吧。”张子默随口答了一句,了然于心。
三月三是蜀山收徒之日,这个老和尚知道他的真实身份,此事多半与自己那位师父有关系了。
蓝蝶见张子默大口喝酒,急忙去夺酒壶,却被张子默用手按住头无法动弹。
“公子,不能再喝了!”
“嘿,你个小丫头。”张子默用力揉了揉蓝蝶,突然问道,“白帝城过年吃什么?”
“饺子,腊肉,年糕,汤圆……就是没有酒!”
“你个小丫头,给你给你。”张子默将酒壶递给蓝蝶,转身进楼,“等着吧。”
厨房内,所有侍女都好奇地看着张子默在灶台前忙来忙去,暗道这位公子哥怎么突然想做饭了。
从未下过厨的公子哥,做出来的东西真的能吃吗?
可当尝过后,所有侍女彻底傻眼。
张子默做出来的饭菜,居然比楼里大厨毫不逊色。
她们哪里知道,独孤鸿嘴挑得不行,张子默饭菜一旦做得不合他老人家胃口,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臭骂,为此张子默还特意跟徐伯学了好长时间。
张子默让侍女帮忙把菜端上去,将特意留下的几盘菜装进食盒递给蓝蝶。
“给迁月姑娘送去。”
清月道:“她给你做了这么久的饭,这算是还礼吗?”
张子默没有听出那暗藏的醋意,笑道:“总不能一直白吃人家的不是?”
清月冷冷地看了张子默一眼便转身离去,弄得张子默莫名其妙。
房间内,蓝蝶回来后,见张子默与清月都在等着自己,端起酒壶为想要为二人倒酒,却被张子默将酒壶抢了过去,笑呵呵为二人倒满酒。
“过年没有这么多讲究,今天我给你们倒酒,你们负责喝。”
蓝蝶柔声道:“公子真好!”
“他这是想多喝点,别上当。”清月显然还为先前的事介意,冷冷说道。
张子默被识破心思,只能尴尬一笑。
“没关系,这是年夜饭,公子想喝多少我都不拦着。”蓝蝶杵着下巴看着张子默,笑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缝。
“这才对嘛。”张子默夹起几个饺子放在蓝蝶碗中,“趁热吃哈。”
“谢谢公子。”蓝蝶吃着饺子,声音开始颤抖起来,泪水再眼眶中打转,终于忍不住趴在桌上哭了起来,弄得张子默与清月面面相觑。
张子默摸着蓝蝶的头,温声道:“不哭不哭,怎么了这是?”
清月毕竟是过来人,很快便明白蓝蝶为何而哭,眼中也流露出哀伤。
“她想家了。”
张子默道:“想家就回去看看吧,明天我带你回去。”
清月叹道:“风尘女子,哪里还有家这一说。”
蓝蝶被戳中了伤心事,泪眼婆娑地抬起头,口中饺子还未嚼完,呜咽道:“阿爹阿娘不要我了,他们把我卖到青楼,我逃出去他们又把我卖到这里,我没有家了,连以前的名字都没有了!”
张子默安抚道:“没事的,往后把我们就是你的家人。”
“我知道公子对我很好,可公子迟早要离开的。到时候,蓝蝶又是那个没人要的笨丫头了。”蓝蝶想到此处,哭得越发伤心。
张子默见蓝蝶哭个不停,推开门走了出去,不久后便返回,手里拿着蓝蝶的卖身契,当着蓝蝶的面烧掉。
“这是你的卖身契,以后你自由了。”
“可我以后去哪里?”蓝蝶哭声这才渐渐平息,但还是哽咽个不停。
清月道:“谁替你赎的身,自然是跟谁了。”
“公子,是这样吗?”蓝蝶可怜兮兮地看着张子默,脸上泪痕犹在,看得人于心不忍。
“当然。”张子默将蓝蝶眼角泪水擦去,捏了捏蓝蝶的脸,“本公子刚好缺一个侍女。”
“谢谢公子!”蓝蝶顿时破涕为笑。
“不哭了哈。”
“嗯!”
清月看着那化为灰烬的卖身契,没由来的有些羡慕,看着想办法逗蓝蝶开心的张子默,只能喝着闷酒。
蓝蝶不胜酒力,几杯酒喝下去便醉得不省人事,清月将她抱到床上后嘴里还一直喊着公子,看得张子默哈哈大笑。
“公子,崔本乐派人送来请帖,邀请公子正月六日去崔家赴宴。”周兴的敲门声突然响起。
“到时候你可以跟我去见崔清源了。”张子默眼睛一眯,看向清月。
清月微微摇头,低声道:“这样的聚会应该有许多名门公子,我去会给你丢脸,还是不去了。”
张子默道:“之前哭着想去见他,现在怎么又退缩了?机会只有一次,好好把握。你别管别人怎么想,只需要告诉我要不要去。”
清月犹豫许久,这才点了点头。
“嗯,我还是想去见他,跟他当面说清楚。无论怎样,我和他总该有个了断。”
“这才对嘛。”张子默将一个叠成四方的纸块递给清月,“新年礼物。”
“你已经给了我很多钱了,我不要。”清月摇了摇头。
“不是钱,你打开看看。”
清月将纸摊开,看见手中那张写着自己名字的卖身契后,浑身颤抖不已。
她做梦都想赎身,如今卖身契就在自己手中,让她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她将卖身契看了又一遍,眼角掉落的泪水将卖身契上的名字打湿。
张子默道:“既然是要去见他,还是以自由之身去为好。我虽然不相信他是真心对你,但我祝你能与他有个好结果。”
“谢谢……”
清月颤抖着拿着卖身契,紧咬着嘴唇,用尽全身力气将那张卖身契撕碎。
若不是逼不得已,谁又愿意成为风尘女子?
从今往后,她便是自由之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