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河城内,纪无尘沿着清河一路走来,不禁啧啧称奇。虽然早就知道清河城繁华,但亲眼看到才知道依旧超乎想象。
宽阔的清河横贯整个清河城,将清河城一分为二。清河上,拱桥林立,熙熙攘攘。两岸花坊酒肆一眼望不到头,河中更有数不尽的花船轻轻游荡,船中欢声笑语不断,倒真是一副繁华景象。
如此景象,闻人羽并未多看一眼,反而看着繁华街道边小巷里的贩夫走卒。他不明白,为何只是一街之隔,看起来却有天壤之别?
他又想起了先前遇到的那个小乞丐,清河城乃冀云州的州府,一向是富庶之地。为什么这么繁华的地方,还会有吃不饱饭的人存在?
这个问题,他没有想出答案。许多人一辈子都想不明白,甚至根本不会想这个问题,仅仅八岁的他又如何想得明白?
哪怕他在蜀山中被认为是天人降世,可他也只是一个八岁的孩童,这也只是他第一次下山游历。
“小师叔,我们到了。”
直到纪无尘的声音响起,闻人羽这才回神,发现他们已经到了一家酒楼外面。看酒楼装潢,哪怕涉世未深的闻人羽也知道,这应该是有钱人来的地方。
“二位道长,里面请!”门口跑堂的连忙迎了出来。
闻人羽看着纪无尘脸上的狡黠笑容,微微一笑,也没拒绝,跟着跑堂的走进酒楼。
纪无尘笑着跟了进去,好不容易有个机会让小师叔请吃饭,怎么能不来最好的地方?
一楼靠窗,此处僻静,显然正合二人的意。
“二位道长,吃什么?”
“小师叔,您点菜吧。”
“两碗素面,四个馒头,一碟咸菜。”
纪无尘本来满怀期待,可随着闻人羽的开口,脸色却难看起来。
若是只点这些,跟在蜀山吃有什么区别?
不止是纪无尘,跑堂的脸色也难看到了极点。若只是为了吃这些素菜,街边随便找一家小饭馆都能做,何必来酒楼?
这些菜,二十文顶天了。虽说不亏,但也不赚。
跑堂的虽然心中虽然嫌弃,脸上却依旧挂着笑:“好嘞,您二位稍等。”
“等等。”纪无尘拉住跑堂的,眼巴巴地望着闻人羽,眨着眼睛暗示道,“小师叔,好不容易出来吃顿饭,只点这些菜是不是不太合适?”
闻人羽略一思索:“那就再加一笼包子,一碗白菜汤。”
纪无尘嘴角开始抽搐起来,再次暗示道:“小师叔,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点一些合适的菜。”
“不够吃吗?可以再点。”
“不是不是。”
“还是我点的不合你胃口?”
“也不是。”纪无尘摇了摇头,还不死心,继续挤眉弄眼,试探道,“我的意思是,既然都出来了,总得吃点蜀山没有的,您说对吧?”
闻人羽思索片刻,看向跑堂的,问道:“你们这里,有没有什么招牌素菜?”
跑堂的连忙道:“有啊,小店的素炒茄丁可是一绝,在整个清河城都是一绝。还有那开水白菜,连州牧大人吃了都说好……”
跑堂的还在滔滔不绝,纪无尘已经听不下去了,从闻人羽那素菜二字一说出口,他就已经绝望了。
纪无尘眼睛一转,很快就又有了主意,凑到跑堂的耳边窃窃私语,跑堂的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连忙点头应下,递了个放心的眼神。
菜上齐后,纪无尘抬起放在自己面前的那碗素面,用筷子一扒,面下藏着几片肉,偷偷瞄了闻人羽一眼,见闻人羽正专心吃面,立即狼吞虎咽起来。
“肉好吃吗?”闻人羽的声音忽然响起。
纪无尘顿时紧张起来,同时心生疑惑。
他刚刚与那跑堂所说的话,已经用自身力量笼罩,以小师叔的修为,绝对不可能听到,小师叔究竟是怎么发现的?
闻人羽看出纪无尘心中所想,解释道:“我没听到,只是闻到了,肉好吃吗?”
纪无尘暗暗责骂自己粗心大意,他偷偷带小师叔下山,回去肯定少不了一顿重罚。若是再让师父知道他当着小师叔的面吃肉,还不把他的皮扒了。
“小师叔,我……”纪无尘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答话。
闻人羽平静道:“放心吧,我不会告诉赵师兄。我只是好奇,肉是什么味道,为什么这么多人喜欢吃肉?”
“小师叔,要不您试试?”纪无尘一时脑热,刚说完就恨不得抽自己几个大嘴巴子,要是小师叔真的忍不住吃了,他回去不是死定了。
闻人羽摇头道:“蜀山有规矩,戒荤腥。师父说过,放纵欲望得来的快乐对于人来说更容易,只是欲壑难填,这样的欲望迟早会把自己吞噬。修行,就是修正自己的行为。修行虽然清苦,但有朝一日得道的喜悦,不是这些口腹之欲能比的。”
纪无尘嘴角一阵抽搐,连忙道:“师爷说得极是,小师叔教训得有道理。”
闻人羽叫来伙计要了几只空碗,将所有食物一分为二,看起来不想沾上一点荤腥。
纪无尘见闻人羽如此认真,脸越来越烫,仿佛背后有师父和各位师叔师伯在看着,碗中剩下的那几片肉怎么也吃不下去。
这肉,吃还是不吃?
纪无尘正纠结的功夫,闻人羽已将面前的食物吃完,就连那碗中的残渣也用菜汤冲干净喝下,随后问道:“还记得我们白天遇到的那个小乞丐吗?”
“当然记得。”纪无尘愣愣点头,不明白闻人羽怎么突然提起那个小乞丐了。
闻人羽道:“他为了一小包粟米,就要冒着被打得风险去偷。我觉得与破戒相比,浪费他眼中最珍贵的食物,才是罪过。蜀山的那些规矩,其实师父从未强制我们去遵守。先辈们定这些规矩,只是觉得这样对修行更有利。规矩从来不能束缚住人,只有自己可以,想吃便吃吧。”
纪无尘愕然,艰难地拿起筷子,肉到嘴中,已经没了往日的香味,甚至有点恶心。
他曾因放浪形骸被师父警告过很多次,说这样对修为不利,但他一直没有放在心上。他曾自诩天资惊人,哪怕修为停滞他也只是觉得这是所有人都会遇到的问题。
可现在听着闻人羽的话,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的修为为何会停滞三年之久了。
“小师叔,我们走吧。”纪无尘吃完后,有点怅然若失。
闻人羽手摸向腰间,随即眉头一皱,原本系着布袋的腰间空空如也,只能看向纪无尘。
“你有钱吗?”
“嗯?”纪无尘眼睛睁得老大,“不是小师叔您请吗?我的钱可都给那人了。”
闻人羽低声道:“我的百宝袋丢了。”
“啊?”纪无尘一声惊呼,引得所有客人纷纷转头把目光投向这里,就连接待他们的跑堂也被惊动到了。
跑堂的好似明白了什么,笑眯眯地走到二人身前。
“二位道爷,吃好了就结账吧。”
闻人羽眼中多了几分慌乱,明明已经知道百宝袋丢了,却一直在身上摸来摸去。倒不是因为没钱结账而尴尬,而是因为百宝袋中有很重要的东西。
纪无尘倒是十分镇定,笑着起身抱拳行礼:“我们没带钱,可否打个欠条?你放心,我们一定会将钱送过来。”
跑堂的面色立刻阴沉了下来,使了个眼色,几名伙计立即跑过来将二人团团围住。
“二位道长,这玩笑可不兴开啊。本店概不赊欠,若是拿不出钱来,可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小师叔,用不着和他们纠缠,咱们先跑出去,回头再把钱送过来怎么样?您放心,我手上有数,不会伤了他们。”纪无尘嘴唇微动,以传音之法将声音收束成线,传到闻人羽耳中。
闻人羽传音道:“别动手,他们要打受着便是,事后把钱给他们。”
这一刻,闻人羽想到了张子默,为了偷一口吃的,随时都要冒着被打的风险,现在他有点明白这其中艰辛了。
也是此时,他意识到百宝袋是被张子默偷了。张子默可以偷粟米,自然也可以偷他的百宝袋。
闻人羽心中没有任何责怪之意,他现只想找回百宝袋,里面有一件无比重要的东西,绝对不能丢。
纪无尘一愣,没想到闻人羽会这样说,按他的想法是先跑,事后再把钱送回来。
闻人羽既然开口了,他自然不会违背,但以他的性格,也不可能因为一顿饭而挨顿打。
纪无尘手从腰间百宝袋抹过,佩剑红信凭空出现,这一手段直接震住想要动手的几个伙计,随后将红信往桌上一拍。
“一把普通的铁剑就够这顿饭钱了,我这把剑比普通铁剑强上千倍万倍,抵这顿饭绰绰有余。把剑给我看好,我日后拿钱来赎。若是丢了,可别怪我翻脸。”
跑堂的当场傻眼,红信的价值不用纪无尘说,以他多年练就的眼光也能看得出来。仅仅是剑鞘上的宝石随便抠一颗下来,就足以买下这座酒楼了。
如此珍贵的宝剑,他哪里敢收,急忙转身去找掌柜的。
不多时,一身锦袍的圆润中年人快步走来,看到二人身着道袍后,转头便呵斥伙计:“我以前怎么跟你们说的,只要有道长吃饭,统统不许收钱,没长耳朵?”
“伙计们不懂事,还望二位道长不要计较。”掌柜的狠狠瞪了伙计们一眼,随后满脸堆满笑容,对着闻人羽和纪无尘弯腰作揖,“鄙姓李,是这家酒楼的掌柜,敢问二位可是清虚观的道长?”
“合着清虚观的道士可以吃白饭,还有这等好事?”纪无尘双手环抱,眼中透出几分嘲弄,“那还真是可惜了,我们不是清虚观的道士,还是不沾这个光了。我已经把剑抵给你了,可以走了吧?”
“不是清虚观的道长也没关系,本店有规矩,道士吃饭一律不收钱,这顿饭我请二位道长了。”李掌柜和善一笑,双手捧剑奉还。
“那可不行,吃饭付钱天经地义,我没带钱,就把剑押你这儿,你给我把剑看好了就行。”纪无尘把红信往前一推,非要李掌柜收下。
“可使不得,您这剑太贵重,我们不敢收。”李掌柜又将剑推了回来,坚决不肯收。
“不行,你必须得收。”
“使不得使不得!”
……
一个非不要钱,一个非要把剑押这儿,局面顿时僵持不下。
酒楼外,一名头戴三台观手持罗盘的青年道人停下脚步,抬头看了酒楼一眼,低头看着掌心,以四指为罗盘再次推演。
“没算错,就是这里了。”
“福生无量天尊。”青年道人走进酒楼中,朗声念了一句,目光直接落在二人推来推去的红信上,不由得赞了一声。
“好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