汇江城隍怎么也料想不到,有朝一日,破山伐庙这等事情竟然会降临在自己身上。
当外殿神像被推倒时,他的三颗头颅正有商有量地计划着该如何进一步收割百姓愿力,虽是神像倒塌,他却完全未能察觉到异状。
这一刻,静默的内殿与喧嚣哄闹的外殿之间,分明是被蒙上了一层紧密的纱罩。
直到百姓们砸完神像,推开内殿,正坐在官椅上思忖交谈的三颗头颅才猛地齐齐抬头。
汇江城隍惊骇怒喝:“何方刁民,竟敢……啊!”
他呵斥的话语却是戛然而止,冲在最前头的那一部分百姓——说是百姓,其实这一部分人多数都有修为在身。
毕竟是神话时代,全民尚武。
低级武者在民间的基数是十分庞大的,这等拥挤混乱的场合,除了那些为数不多的中层高手,冲在最前方的大部分人必定都是低级武者。
这些武者一个个体魄强健,筋骨有力,怒意上涌时尤其气血勃发。
他们好似是御风掣雷,足踏风浪而来,汹涌的民意形成了滚滚大势,汇江城隍根本抵挡不得这等冲击。
砰砰砰!
加持了重重法阵的内殿大门被轰然推倒,城隍庙内四处神光迸发,这些神光却又好似是薪柴燃尽前的最后火星,仅仅只是迸发刹那,便又纷纷熄灭。
汇江城隍勃然大怒,三头六臂的其中一条手臂举起了手中的玉如意——
这是大周城隍所特有的神道法宝,基本上每一个城隍都会一手如意,一手法鞭。
如意的威力基本上既依托于城隍的神力,也依托于当地香火的旺盛程度。
汇江城隍原本信众极多,神力充沛。然而当他不假思索举起如意的这一刻,他的气脉却是忽然一滞。
一种说不出的无力感猛然袭来,如意虽是被他举起了,汇江城隍却只觉神力空虚,这一刹那,他居然生出一种自己都仿佛是要被手中如意给吸干的感觉!
宋辞晚旁观至此,微微挑眉。
要说先前冲入城隍庙外殿,打破外殿阵法,是她放出的那些道兵在领头,那么此刻冲入内殿,她的道兵们却是悄悄地退入了二线,并没有再领头冲击。
宋辞晚也同样不曾再暗中出手,例如施展手段使得汇江城隍丧失攻击力之类的——
这些事情,宋辞晚没有做。
此时此刻对方的神力空虚,完全是因为信仰崩塌的人太多,是因为百姓愤怒,是因为民意滔滔……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这一点在神道的修行上竟比皇帝治国还要体现得更为直接。
一地之城隍,因信仰而存在,此刻亦同样因为信仰,似要自行崩毁了。
汇江城隍脸色大变,六条手臂一齐回缩,正欲要做出防御的姿势。
恰在此时,人群中,有一名练脏期武者忽然跃起,语带沧桑与愤怒道:“我的堂弟,原本是个腼腆的读书人,前些日子却不知怎么忽然莫名便沉迷上了赌棋。
为了赌棋,他荒废了学业,输光了家产,半夜起来将阻止自己继续赌棋的父亲给砸死了!这何尝是正常人能做出来的事情?
我请悬灯司前来查看,这才发现那棋盘竟是诡物!是诡物引诱了他,还我叔父一家家破人亡!诡物何来?是你……是你为一己私利,生造出来!你哪里是什么城隍?你才是最大的诡异!
你该死!你给我死!”
怒吼中的武者高举双手,持刀劈下。
铛!
却听闻一阵金属交击声响起,原来是看似无力的汇江城隍在关键时刻手持法鞭挡住了这一攻击。
他扔掉了已经失效的玉如意,高大的身躯三头六臂,一手持拿法鞭,另外四只手不知是从哪里又拿出了一堆神道法宝。
有钢鞭,有法刀,有短锏,有铃铛等。
最后一只手却是掏出了大把的灵符。
灵符被一把把撒出,虽然没有了神力加持,但对于低级修士而言仍然具有极为强大的杀伤力。
一时间符光闪烁,风火交击。
汇江城隍大声辩驳道:“荒唐!可笑!天下诡物尽是由吾制造不成?诡由心生,若非尔等心生污浊,我便是释放再多冥气,也不可能引来恶念。
吾为城隍三十载,三十年来庇护一方,尽心竭力。你们这些忘恩负义之徒,受吾恩泽时不说虔诚供奉,如今吾不过是略施手段,拿取吾应得之物,尔等便倒反天罡,以人犯神。”
“逆神伐庙,该被天诛!死!通通死来!”
愤怒中的汇江不知从哪里掏出了一颗通体青幽、内中仿佛是有无数星点闪烁的珠子。
那东西一出,宋辞晚心中便生出了一种极为不适之感。
她垂在身侧的手掌立时微微一动,已做好了随时出手的准备。
汇江城隍将这颗珠子吞入了中间的头颅口中,下一刻,服下青珠后的汇江城隍法躯暴涨,一瞬间便从两米左右长到了十丈之高。
十丈,对于绝大多数中低层修士而言都是无法逾越的庞然大物了。
砰砰砰!
城隍庙外殿的屋顶被掀飞了,一道道原先冲击得极为靠近的身影亦尽数被震开。
人们受伤的受伤,吐血的吐血。
汇江城隍原本神力衰弱,异力渐失,在吞服青珠变形后,却又陡然生出一股极为强劲的幽暗力量。
他右侧怒首仰天,左侧青面狰狞,中间那颗慈眉善目的头颅则低垂了眉眼,不停悲悯叹息。
一股股无形的、痛苦的、悔恨的力量开始冲入了四周众人心间。
原本正在冲击城隍庙,汹涌如同浪潮的百姓们不由得纷纷停了动作,有人不知怎么,忽然鼻子一酸,就要哭出来:“我、我……”
哭声只出到一半,忽然,那汹涌的人潮中不知怎么便好似是分海破浪般自行开出了一条道来——
是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忽然出现了,作用在人潮中,使得人潮纷纷退避,不由自主地便在拥挤的人群中开出了一条道。
而这股力量不是来自于城隍,也不是来自于正准备出手的宋辞晚。
这股力量却是来自于突然出现的未知名高手,是谁?
却见那人群中,有一个衣着朴素的中年妇人,手上抱着一捆粗麻颜色的卷轴,微微缩着肩膀,又踩着极具重力的步伐,出现在这条被开辟出来的道路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