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峡大沙漠上空,宝船上的齐东俍屏住呼吸,终于提着嗓子大喊出声:“破了!”
什么破了?
是北方天空,那一颗深渊般的“眼球”,破了。
钦差一直偏离视线,不敢再注视远方,但在此刻却完全忍耐不住,下意识地抬起眼眸,连忙就转过头,又向那远方天际看去。
抬眼的瞬间,他心中才刚刚暗叫了一声:不好!他太冲动了。
目光对上北方天空中的一切时,他的心却又立刻像是乘上了一块飘动的山石,稳稳当当地落地了。
齐东俍的那一声“破了”,果然没有喊错!
远处,那顶天立地的女仙击破了黑洞。
天地间的风云动荡,诡异压迫,以及一切令人不适的诡怪意象,都在此刻如梦幻泡影般忽忽散去。
一时间,若非是远处那女仙的法身依旧伫立天地,钦差简直都要疑心方才所见一切不过是幻象而已了。
真是印证了先贤的诗句: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此刻虽无江海,那茫茫大漠,碧云长天,亦如明镜映光,令人心驰神游。
钦差徐徐呼出一口气,面上露出一丝笑意,忙说:“行了,开船……不!再等等!”
他的笑意只流露了片刻,那“开船”二字甚至都尚未落定,后面那一个“不”字却是高高扬起,几乎破音。
变故陡然再生!
只见那天地间,顶天立地宛如远古神灵一般的女仙忽然……踉跄了一下。
大地震颤,黄沙被这巨人的踉跄带得漫天飞起。
然后,远远地,钦差就看到,女仙的法身“噗”一下,缩小了!
法身被解除了,女仙纤细的身影如同一只断线的风筝般,忽忽然当空一坠,而后歪歪斜斜向地面落去。
钦差憋在口中的第二句话于是又一转话锋:“那位真仙受伤了,我们正常速度开过去,看看那位是否需要帮助。”
他很谨慎,并不催促舵手加速行船。
因为他深知有些高手并不喜欢在受伤的时候接触外人,这个时候急吼吼赶过去施恩,未必就真是好事。
不过也不能真的就完全不管,因而钦差叫宝船以寻常速度行进。
这就无功无过,接下来际遇只看天意了。
钦差有心再远眺百里外女仙落地后的情景,奈何毕竟离得太远,他是修士,目力虽强,可远眺百里外的天空,与远眺百里外的地面,那难度终究不同——
天上的东西一目了然,地上障碍物多,却实在是不方便观察。
钦差也并无千里眼之类的神通,至于说使用天眼类法宝进行远距离查看,钦差倒是有这样的法宝,可他不敢用。
他心头总萦绕着一股说不出的忧虑,宝船行进了,钦差却站在船头一言不发。
这种什么也看不到的感觉,着实令人难免忐忑。
百里之外,宋辞晚坠地后又是一个踉跄。
的确如钦差先前所见,她受伤了。
捏爆那天空中的巨大黑洞后,宋辞晚本身也受到了一股极为古怪的冲击。
那是一种逆反生机的力量,阴沉、晦暗、混乱、恐怖。
如果要具体形容,那就是完全反生命的,逆天的——
是的,虽然是天降雷霆要劈宋辞晚,看起来行逆天之举、受天意惩罚的人也是宋辞晚。
但此时此刻,当那一股古怪力量冲击而来时,宋辞晚却分明只觉得,逆天的不是她,而是对方!
此等混乱与灭绝之力,完全违反一切万物生灵之特性。
天生万物,自当有序运转,力争上游,又岂能以混乱毁灭为基石?
这股恐怖的力量,不但在一个照面摧逼得宋辞晚法身破灭,还在同时冲入了她的经脉、脏腑,强大的破坏力逆着她真元、气血的流转,瞬间破坏到她全身。
只是一瞬间,宋辞晚的寿命就足足损失了一千年。
倘若是换个人,谁又能承受得起这等损失?
宋辞晚承受得起,但她却在此时心意一动,忽然就装作自己承受不起的模样——
心血来潮,大衍化生术于冥冥中流转,灵觉提醒宋辞晚:她一直等候的鱼儿,上钩了!
是谁?
茫茫大漠中,一美妇身披白裘,将自己的身躯斜斜倚靠在一顶浮空飘行的华丽轿辇中。
那轿辇四面镂空,顶盖宛如八角凉亭,垂下的八根立柱之上宝光浮动,其间灵珠宝石无数,又有仙锦铺垫,仙草点缀……真可以称得上是华丽之极。
为美妇抬轿的,则是一道道宛如水波般的虚无身影。
这些身影的面目通通显得十分模糊,但它们的躯体却好似是幻影,能够一时一变,
一会儿如龙形,一会儿又如凤形,有时像是金翅大鹏,有时又像是多彩孔雀……
总之,都是一些血脉珍贵的大妖形象,即便此时的它们都是虚影,但若有人在此时远眺一眼,也必然会惊惧无比。
虚影之外,又有一列不知有多长的黑甲天兵跟随在轿辇后方。
天兵之数难书,唯见甲胄光寒,森然恐怖。
这等声势,非是世间绝巅人物不能拥有。
而在大周境内,敢于这般声势浩荡,列兵出行的,就更少了。
但奇怪的是,这一队奇怪的天兵轿辇明明是浩浩荡荡地从钦差宝船的队伍旁边飞过,可宝船上的人,上至钦差,下至侍卫船工,却竟无一人侧目——
不是大家定力了得,个个都能目不斜视,而是所有人,分明无一人能够察觉到这天兵轿辇的存在。
轿辇旁,还有一名手持拂尘的道袍老者踏云随行。
此时老者面露喜色:“娘娘,那人受伤了。”
宫装美妇直起腰,身躯微微前倾,仿佛是在透过眼前的风去观察远方的什么。
她的声音很媚,又很冷:“便是此人,胆敢戕害我儿,焱生,本宫不但要她死,还要在她死后抽她神魂,食她筋骨,吞其血脉,再将其神魂放置于烈焰天灯之下,焚烧百年!”
滔天的恨意,又被一重重压抑。
天兵轿辇倏然与钦差宝船错身而过,不过一瞬,便来到了百里之外,宋辞晚所在之地的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