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辞晚将罗执事的尸身收入了天地秤中,包括他随身携带的所有东西,也包括他口中的“藏宝图”。
有意思的是,宋辞晚原以为那所谓的“藏宝图”或许只是罗执事为了引诱她放松紧惕,而特意放出的虚假诱饵,哪怕这东西当真存在,罗执事也未必会将其随身携带。
毕竟与宋辞晚独身逍遥的状态不同,罗执事身为七宝楼执事,他是有家有业的。
一般来说,只有散修才会将自己的全部家当一直带在身上,有家有业,职务稳定的人……通常不太可能这样做。
可谁知,当宋辞晚将四周一切全部收入天地秤以后,通过天地秤清点其中物资时,却发现这藏宝图竟是当真存在!
此物被罗执事随身携带,最后又到了宋辞晚手中,也真是有意思得很。
不过宋辞晚的行事风格,向来是战利品通卖。罗执事虽说是随身携带了藏宝图,宋辞晚获取此物以后,却是看也没看就直接将其收入了天地秤中。
收入了天地秤中的东西,除非是抵卖掉,否则是不可能再取出来了。
在天地秤中,能够自由存取的只有抵卖后的物资。
因而,这一份藏宝图虽然是到了宋辞晚手里,可她却根本就不可能将藏宝图取出来,至于说后续再根据藏宝图去寻找到其中的所谓“天仙秘藏”,就更不可能了。
这个事情……有点难以评价。
要问宋辞晚后不后悔手脚太快,将藏宝图收入了天地秤?
宋辞晚的答案是,不后悔,再来一百次,她也还是会这样做。
戒贪!
这应当是她修行伊始便明白的道理,该勇猛精进时勇猛精进,该谨慎小心时更要谨慎小心,两者务必互依同存,平衡有度。
总而言之就是,修行路上,任何时候都不能飘。
否则,万次谨慎不抵一次疏忽!
要将某些原则融合进自己的行为习惯中,使其自然存在,无需刻意,仿佛天生般与宋辞晚本人融为一体。
到这一步,她的无畏无惧,便又可以更加牢固了。
宋辞晚刮地三尺,除了收走了罗执事的尸身与所有随身物资以外,包括四周残留了他们战斗痕迹的残雪——连带着雪地下的泥土,她都一并起出一大片,收入了天地秤中。
紧接着,便是大衍化生术冲刷此地气息。
再然后,她施展千幻神掌,引动风雪飘来,将缺了一片的雪地重新复原。
最后,宋辞晚才飘然离开此间。
黑衣少年负刀远行了,却终究遗漏了远处的雪峰上,有飞鸟飞过,深深的地底下,有虫蛇翻身,树梢间猿猴探头,枯叶下林蛙一跃……
宋辞晚不可能每战斗一场,便将方圆百里所有生灵全数灭绝。
在她飘然远去的那一刻,远在京师的万灵天骄榜又动了。
只不过,这一次变动,并不似此前惊心动魄。
虽然说,万灵天骄榜上通共也只有一百个名额,理论上每一个名额都应该是引人瞩目的才是。
但就算都是“引人瞩目”,这个瞩目也往往分有等级。
如果说此前宋昭入选万灵天骄榜第三,引发的是举世沸腾般的瞩目,那么此番“鲁钟”上榜,却相对来说,起码黯淡十来个层级。
首先,是那常年驻守在万灵天骄榜玉碑下的守榜人。
在这个风雪飘摇的黄昏,守榜人带着寒意与困意,抬起头,怔了一下,嘟囔了一句:“咦,这原先的第一百名,不见了?”
嘟囔完了,守榜人才反应过来。
他立刻明白“第一百名不见了”是个什么意思,当下先惊道:“这是又有新人上榜了?将第一百名挤下去了?”
而后感叹一声:“嗐,最近这可真是,万灵天骄榜三天两头的变啊,前两年几个月都不带变一次,最近却是总变总变。这世道,也不知是怎么了?”
守榜人的话语惊动了其他一些围守榜下的闲人——
所谓闲人,其实也并不当真是闲人。
这些人大多数是来自于各方势力的底层跑腿人,没有被派到别的活计,却是被指派着守在万灵天骄榜玉碑之下,以便于随时获取到天骄榜的第一手消息。
这个任务,说重要又很清闲,说清闲,却又似乎有些重要。
端看万灵天骄榜的变动次数,究竟是稀疏还是频繁了。
众多看榜人纷纷围过来,大家先是从上往下看,发现上层的榜单并无变动,又有人反应快些,立刻从下往上看。
然后,终于有一道声音高扬起来:“看到了!我看到了,是多了一个新人上榜,在第八十二名!”
哗!
一堆人齐刷刷将视线移向了榜单后方的位置。
有人高声念起了榜单上新添加的这一道信息:“鲁钟,先天三转武者,来历神秘,负刀而行。
主要武技:杀生一指,杀气凛然,生死翻覆。
战绩:以压倒性优势,击杀具有天骄战力之老牌化神后期修仙者,实际战力可入天骄榜,评定战绩玄级,为天骄榜第八十二名。”
一番话念完,榜下先是沉默了一阵。
紧接着就有议论声爆发了开来:“先天三转,来历神秘,负刀而行?这个鲁钟,是个刀客,但是天骄榜上关于他的主要武技却居然不是刀法,而是指法?”
立刻有人说:“此人的刀,必定是如同莽山殷循一背后的黑棺那般,从不轻出,因而天骄榜上没有关于他刀的记载!”
这个说法似乎也有道理。
但在当下,却有人笑起来说:“殷循一乃是天骄榜第十三名,这一位,却仅仅是第八十二名,如此巨大的名次差距,有什么可比性?”
这种笑声立时传染了众多看榜人,顷刻间,大家就都笑了起来。
这些人常年围守在榜单下,虽然自身实力低微,其中的武者甚至有一多半连先天境界都难以达到,但他们看榜看多了,莫名其妙地对于榜单后半部分的一些天骄竟是轻视了起来。
不到前六十名,甚至是前五十名,都要被这些“见多识广”的看榜人小瞧三分,也是有趣。
鲁钟新近上榜,掀起了水花,水花却不大。
看榜人们纷纷点燃了自身势力的传讯符,将天骄榜的新变动第一时间传递了出去。
京师,皇宫。
未央宫,养灵殿。
时值黄昏,大雪染白了这一座恢弘的宫殿,宫室内部,却是暖意融融,如同暖春。
袅袅的龙涎香在殿中燃烧,将整座宫殿都浸润在灵气盎然的异香之中。隐隐约约,殿中似有神龙盘旋,飞天起舞。
种种异象,若隐若现。
宫人们三三俩俩,垂首肃立,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皆是安静到毫无存在感。显然对于大殿中的种种异象皆是习以为常,见怪不怪了。
今日朝会后,皇帝留了几位近臣在养灵殿下棋。围棋落子声既安静又清脆,殿中的气氛倒是闲适又热闹的。
皇帝陛下虽然御极一百三十三年,近些年来威严愈发强盛,乾纲独断时几乎无人敢对他有所质疑——
但除去在某些大事上的专断,一般情况下,这位陛下比之从前,却反倒还要更显得平易近人了许多倍。
不说别的,就单说下棋这一项。
在从前,皇帝要下棋,几乎无人敢赢他,而如今,皇帝要下棋,却反而喜欢有人赢他。
当然,这种赢,必须是真材实料地赢。
只要是真材实料地赢,赢上一回,皇帝往往不吝奖赏。这奖赏有时候丰厚到,便是二品、三品大员都会心动的程度。
下朝以后,皇帝陛下也常常会留下三五大臣闲谈娱乐。
有时候是下棋,有时候是绘画,有时候是垂钓,也有时候会是打猎……
总之,种种休闲,气氛轻松和乐,比起三十多年前,陛下如今真可称得上是一位爱臣之君了。
但不要以为皇帝陛下脾气好了,大家就都松散了。事实却是恰好相反,皇帝陛下脾气越好,大家反而越发谨慎。
当然,该谨慎的时候谨慎,闲谈之间,气氛该放松的时候也务必放松。
这其中的度,该如何掌握,也颇是一门学问。
就比如此时,陛下今日选了两位官员下棋,先赢了一局,后又输了一局。
第二局输了时,陛下畅笑一声,投子起身道:“痛快,此局甚是精彩,有赏!”
下棋赢了的这位,正是上一回万灵天骄榜变动时,亲自到榜下去看榜的那一位三品朱袍。
皇帝称呼他为“娄爱卿”。
娄锡永先是面露喜色,谢了赏。
皇帝便随意闲聊起来,他问:“娄爱卿,前些时日说要寻找莫应怀,如今可有这位的消息?”
娄锡永面露惭愧道:“回陛下,莫应怀当年仙基俱毁,后来也不知是怎么将修为重新修回来了,如今即便是问星阁测算,也寻不到此人踪迹。
张天师似乎有意上表,请求以国运测算此人!”
皇帝便皱眉说:“竟到了要以国运测算的地步?可有传讯各地龙宫,探寻莫应怀踪迹?”
娄锡永答道:“皆有探查,莫应怀亦不曾在任何水域出现。”
对答到这里,娄锡永反过来问皇帝道:“陛下,妖族虽是叫嚣一定要我等交出莫应怀来,然则国朝之威不可侵犯。我们……当真要将莫应怀找出来,交付妖族么?”
皇帝和和气气地笑起来说:“娄爱卿啊,你这是偏帮莫应怀?”
这一句话,当下引得娄锡永直起了腰身。
但他也并未表露出明显的紧张,因他十分知晓,如今的陛下不喜臣子在他面前流露出紧张之色。
娄锡永拱手,面上露出几分惭愧笑容道:“陛下,臣虽年老,也有三分热血气。不论千年前莫应怀如何,总归此番他刺杀陆炆,是长了我人族威风。臣私心里,对此人竟有几分嘉许。
毕竟,莫应怀虽是昆山弃徒,却并非大周叛徒。陛下,臣以为,这位虽然无法进阶真仙。但在天仙之中,以其战力,说不定还能发挥更大的作用。
陛下既然宣召天下英雄入朝,何不也将莫应怀放入宣召之列?想必,莫应怀受昆山所弃,千年以来无所依从,也未必不想寻个安稳。”
这句话可是说到皇帝心坎里了,顿时惹得皇帝又是一声长笑。
皇帝指着娄锡永道:“娄爱卿啊,你可真不愧是爱才大儒,爱才之名,名不虚传。”
娄锡永忙道:“皆因陛下知人善任,爱民如子,惜才有量。臣等这才上行下效,朝堂之中皆有爱才之风。”
说到了爱才之事,皇帝便顺口道:“万灵天骄榜上,如今我人族占据多半优势。天骄榜前十,人族七人,其中六人皆曾入朝觐见,如今便只余第三名宋昭。也不知是何等风采,朕竟不曾得见,也是遗憾。”
皇帝宣召宋昭,大约是在二十日之前。
可至今,也未有宋昭接旨的消息传出。
甚至从上回那一战,接连斩杀十二大妖以后,宋昭此人几乎便在九州销声匿迹了!
宋昭究竟是何意?
她这个不回应、不出现,问题可就大了。
这个话题,不用皇帝说透,他只消稍稍一提,在场众人便无不凛然以对。
娄锡永又连忙道:“陛下,宋昭二十几日不曾出现,臣等私下却是有个猜测。想来上一回与十二大妖一战,宋昭或有可能……遭受了损伤!如今极有可能还在闭关疗伤。”
皇帝微微扬眉道:“是吗?”
娄锡永拱手说:“陛下,宋昭再如何了得,对方也毕竟是十二大妖,其中甚至还有妖尊。臣后来问过云流光,云流光亦曾言说,倘或是自己遇到此等刺杀,亦极难全身而退。”
皇帝便拿起一颗棋子,轻轻地在棋盘上敲击了起来。
他叹道:“涂山竞斩我人族天仙,自身不伤分毫,我人族天骄越级斩杀妖尊,却是千难万难。日后蓬莱若现,我人族纵是占据七个名额,只怕也未必便当真能有绝对优势。
众位爱卿,关于此事,尔等可有良策?”
这个问题却是将殿中众臣都给问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