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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黑羽隼没有冒冒失失问出口,但管家先生人老成精,那双毒辣的眼睛哪里看不出小年轻的这点心思?

他目光慈爱,束手打量着心心念念的四少爷。只见隼身材挺拔,强壮有力,一身经典的佐罗装扮,黑帽黑衣,劲瘦的腰间配有一把西洋剑,当的是位意气风发的少年郎。虽然那半张该死的面罩挡住隼少爷一部分脸,但恰好突出了那双冰蓝色眼睛溢于言表的攻击性,直叫老管家怀念起阿乾少爷年轻时的模样;而他,他这个如今半条腿已经迈进棺材里的老家伙仿佛也回到了正值壮年、潜伏在老家主身边,为阿乾少爷勤勤恳恳谋算家主之位的时候。

人老了总是不免会怀念自己的青春年华,这么一来,他怎么能不喜欢四少爷呢?只可惜阿乾少爷眼里沾不得一点灰,更忌惮儿子走上当年他夺权走过的路,所以一年下来,管家先生都见不了这孩子几次。

呼,还得感谢三少爷啊!要不是阿乾少爷一时兴起想拿春马少爷撒气,老头子我今天也见不着隼少爷。

脑海中飞速闪过千万思绪,管家面上的表情始终是挑不出错处的恭谨顺从。他的余光注意到阿乾少爷正与新夫人爱子含情脉脉,随即压低声音,殷勤解答隼少爷未曾说出的疑问:“飞鸟小姐突发急病,今早送医,可能会稍微迟一些。”

说是解答,实为拱火;但不拱火的话,他该如何从那张形似的脸上看到更多神似的表情呢?一年只能见那么几次呐,高贵的少爷小姐们可怜可怜他这把老骨头,要怨也去怨恨阿乾少爷吧?反正阿乾少爷也不在乎。

隼冷冷瞪了恶趣味的老东西一眼,因为不想奖励他,所以飞快转移了眼神。这是阳谋,少年垂眸,听着姐姐骤然急促的呼吸声,只要他们心中还保留有那么一丝人性,只要他们还在乎飞鸟的安危,出于对黑羽家这一窝子牲口的了解,就无法避免被那番话影响情绪。

阳花在努力平复呼吸,四弟在场,故而眼前这家伙的每一句话都值得再三忖度,可是别的听听也就算了,送医?能让管家这个滑不溜手的老爷子什么掩饰太平的废话都说不出来,飞鸟,她年仅七岁的小妹妹到底遭遇了什么!

越想越着急,女人张了张嘴,好不容易萌发的一点勇气在抬眼看见父亲那不可动摇的背影后瞬间烟消云散。近三十年的磋磨,终究还是从她身上夺走了一些东西,好比健康,再好比敢于反抗父亲的精神。

隼,算下来竟比他的二姐幸运太多。即便同样先后被父母抛弃,即便同样从天堂坠入地狱,这个年轻人在最容易胡思乱想的年纪遇到了他的挚友。长泽熏拯救了黑羽隼,这从来不是一句夸张的话。在他自轻自贱的时候,在他惶恐不安的时候,在他试图用放纵堕落来换取父母的疼爱关心的时候,是阿熏告诉他“能遇到隼酱是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是阿熏告诉他“无论发生了什么,我都会陪在你身边”,是阿熏告诉他“隼酱超级聪明,又特别善良,有人不喜欢你的话一定是那个家伙有问题”。同病相怜的伙伴给出肯定与支持,于是隼天性中仅剩的一点天真率直得以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苟延残喘,避免了被原生家庭斩草除根般彻底摧毁人格的厄运。

这样的隼几番运气,胸腔中依旧燃烧起熊熊烈火。

妈的老东西,今天就把你揍得下不了床!大不了以后谁出头为难阿熏他们我就送谁一个半死不活,区区安保能防得住人还能防得住一阵怪风吗!

他自信满满地想着。

姐姐被迫回到日本,阿熏本来就因此松了口,默许他去收拾老不死一顿,叫他安分点——虽然那次没能找到人,可恶,更气了——只要不闹出人命,阿熏也不会说什么的!

隼不顾姐姐的低声劝阻,大步流星地路过面带欣赏的管家——第二个就是你——他本想为妹妹讨个说法……呵,“本想”,也仅仅停留在“想”了,因为小女孩怯生生的呼唤如一盆冬日的冰水,彻底浇灭了少年所有的怒火。

“爸爸……”

黑羽隼抿唇,转头看向休息室大门。门口站着一个吸血鬼打扮的小姑娘,她双手下垂,正紧张地绞着裙子,看着比吉田步美还要矮,比之前聚餐时看到的模样还要瘦;乱糟糟的黑发微微发黄,皮肤也透着一股不健康的蜡黄,唯独那双与阿熏一样的棕色眼睛漂亮得一如既往,来者正是他的五妹黑羽飞鸟。

即便小飞鸟孺慕地仰望他最厌恶的父亲,即便隼知道她在做什么不切实际的梦,但因为联想到阿熏,看着那双灵动的眼睛,他难免重新柔软了思绪,暗自叹息道:小姑娘的胳膊上有一大块青紫色的皮肉,送医,送的就是这个吧?

黑羽乾懒懒地将目光从不孝子转移到第五个孩子身上,这一举动似乎鼓舞了飞鸟。女孩的眼睛“唰”地亮了起来,欢欣地迈步想要奔入爸爸的怀抱。然而兴许是今早的惨痛经历给幼小的心灵留下了些许阴影,她瘦瘦小小的身体在众目睽睽下硬生生拐了个弯,停在花子夫人面前。

……不会吧?

只见小姑娘局促地咽了口唾沫,闭上眼睛猛地来了个九十度鞠躬,向比二姐还要小五岁的继母道歉。

隼不忍直视地扭头。

姿态是做出来了,孩子的语气却……过于不服气了点:“对、对不起,花子夫人,早上是飞鸟太任性了,不该挑食,更不该顶撞你,也不该、不该……”

一年前还颇受宠爱、被养得心高气傲的年幼飞鸟哪里会知道自己该向花子夫人低头,以获取来自父亲的原谅呢?我眼睛是瞎了吗?她哪里像阿熏?是像我啊,像每一个黑羽家的孩子。

隼捻了捻手指,转身回到姐姐身后假装自己是个雕塑,举手投足间颇有些意兴阑珊的意思。阳花抬起胳膊握住弟弟的手,姐弟二人几乎同时重重叹了口气。

此时此刻恰如彼时彼刻,果然是她的母亲柞木小姐在背后指点吧?

连隼这样直来直往的少年人都看得出飞鸟的不甘,更何况在场的其他人精?

“不,飞鸟小姐,是妾身不对。”花子美目含泪,娥眉微蹙,藏在丈夫怀里就是教科书般弱柳扶风的可怜样,“妾身知道,妾身出身低微,不配求得乾大人的怜爱。但是飞鸟小姐,求求你,无论怎样责骂妾身、怎样惩罚妾身都没关系,请不要、不要羞辱我的小樱!她才三个月大,什么都不知道,更何况小樱身上还是流着乾大人的血,是你的亲妹妹呀!手足情深,飞鸟小姐……”

小学一年级的飞鸟小朋友哪里沉得住气,稍一刺激便挺直腰杆指着女人破口大骂:“那个小杂种算什么亲妹妹,别恶心我了!要不是你……”

注意到父亲愈发幽深可怖的眼神,小姑娘打了个哆嗦,赶紧背起手强撑着说:“是、是爱子夫人你自己说的哦?随便我怎么惩罚,那你赶紧把爸爸还给我妈妈……”

上钩了啊,观众们默默地想。

之后的情况还用多说吗?黑羽乾暴跳如雷,虽然没有再次动手殴打女儿,脱口而出的寥寥几句话依然极尽羞辱怒骂之能事,好像那不是女儿,而是有着血海深仇的敌人。

隼还是在事情彻底失控前回神,出言制止了黑羽乾的癫狂——他居然一句话就制止了,隼,还有其他人神色古怪地打量着这个放以前绝对只会转移攻击目标的老东西——在这诡异到有点意味深长、让某些家伙不得不多思多想的场景,女童撕心裂肺的持续哭闹终于把保姆怀里那个沉睡的小家伙折腾醒了。婴儿不懂那弯弯绕绕的爱恨情仇,十分捧姐姐的场,眼睛还没睁开便开始放声大哭。

能言善辩的花子夫人头皮发麻,连忙将女儿接到怀里又哄又吻。这二重唱简直要命,连休息室内清新的茉莉花香都显得恼人了起来。隼痛苦地揉揉耳朵,指挥着风降低了自己跟姐姐耳边的噪音。处于风暴中心的黑羽家家主就无福享受那么贴心的服务了,他越来越烦躁,烦到极致,连口舌都懒得用,抬眼给惹是生非的管家使了个眼色。

老管家不愧是久经修罗场的帮凶,蹲下身迅速抚慰了飞鸟受伤的心灵。小姑娘慢慢从崩溃中恢复神智,后知后觉自己在贱人跟没用的哥哥姐姐面前丢了多大的人。她乖乖被拉到墙角,捂住自己红透了的脸蛋,竭力控制声音。

一方偃旗息鼓,另一方却越哭越有劲。

黑羽乾正是上头的时候,对这个小宝贝可半分怒不起来。他忠诚地守卫在抱着女儿的太太身边,又是跳来跳去做鬼脸,又是抑扬顿挫地唱儿歌。在父母的共同努力下,婴儿逐渐破涕为笑。

看到这原本独属于自己的温柔慈爱,某个无人问津的角落里,那寂寞的抽噎声更加伤心了,却畏惧于父亲抽空给的狠毒眼神,再不敢像从前那样放声痛哭。

“才七岁呢……”阳花轻叹,没有上前安慰的意思。

黑羽家的子女,很悲哀,多多少少都继承到了他们父亲偏执的性格。具体在他们身上,就是认定的事实除非一次又一次被打断骨头,彻底痛到灵魂深处,哪怕只是想想都觉得恐惧,否则无论是谁来劝说,死也不会回头。

啊,这当然是最悲观、最为宿命论的说法,其实长大后冷静想想,又有谁能轻易接受呢?

从出生到家庭发生变故的六七年内,他们都是父母亲的珍宝,要星星不给月亮的那种。对其他人说一不二的父亲,会欢喜地轻吻自己的小脚丫;千娇百媚的母亲,会不厌其烦地陪自己在一年四季开满鲜花的庄园奔跑玩闹。那些温情脉脉、那些百般疼爱、那些耐心陪伴,难道竟然是假的吗?

绝对不是假的,孩子们固执地想要守护那些温暖的回忆,如果那些是假的,自己又算什么呢?所以错的绝对不会是我们一家三口中的任何一个,错的一定是那个欺骗父亲、赶走母亲的女人。

在小孩眼里,这就是最简单直白的真理。

隼松开姐姐的手,他望着眼前惨烈的对比,心里只觉得厌烦。

这样恶俗的轮回还要持续多久?还有多少人会受尽原本没必要接受的折磨,才能勉强接受自己被遗弃的现实?啊,忘了,母亲一辈子都没能接受呢。

一个声音轻声怂恿:只要黑羽乾死去,像长泽爱子那样在火海中灰飞烟灭,就再也不会有人受伤了。

搭在轮椅把手上的手指微微抽动。

你在想什么?黑羽隼问。

是你在想什么,你是该在天空驰骋的暴风,你是该在深海狂放的暗流,为什么要克制自己的杀意?

因为我还是人类。

啊,你是人类,所以才会因为一时的瞻前顾后放弃报复害死母亲的仇人吗?

令那个声音失望的是,冰蓝色的眼睛依然平静无波,他礼貌地回答,不关你的事。

怎么不关我的事呢?我就是你呀。

你不是,他注意到姐姐瑟缩了一下,弯腰帮她往上拉了拉小毯子。

在刚刚得知阿熏的遭遇,被负面情绪彻底操控的时候,隼被这样看似真诚的话语打动了。然而那天他在精神病院小小的气窗上悬崖勒马,同样给某种存在制造了错觉,导致它现在准备故技重施。

事实证明那位的使者无法成为突破口,那就把死人拉出来遛遛吧,然后这样想着的它输得更加彻底。

{我脱离人类这个物种太久啦。}泡沫无奈又欣慰地碎裂,{我以为你很在意你的母亲。}

我怎么不在乎她呢?隼反问。

{……嗯?}

塞壬是团结的魔法生物,它们对同族永远充满耐心,哪怕是已经湮灭羽化的同族。

隼侧耳倾听,伸手接过姐姐的水杯,替她倒了一些温热的水。

更何况黑羽隼本来就在乎自己的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