巽征丸感觉自己的手跟胸口火辣辣地疼,意识在混沌中起起伏伏,怎么也睁不开眼睛,四肢更是沉重到无法动弹。
我怎么了?
他的脑子仿佛生了锈,转动起来吱呀作响,但好歹还在转动。
亮光,啊,猎枪炸膛了,他迟钝地想,好大一声,我、我受了伤,疼得厉害,摔在地上爬不起来,克彦哥扑了上来,我对他说……
“快,克彦哥,我妈妈……”
对了!妈妈、妈妈也倒下去,受伤了!距离猎枪那么近,她怎么样了?该死的龙之介!自己找死做什么拉上我们母子!
担忧与惊怒将刚刚成年的少年裹挟着,一鼓作气冲出深不见底的意识之海,回到了现实。伤者猛地睁开眼睛,胸膛剧烈起伏,口腔中还有一股淡淡的铁锈味,与空气中的消毒水味混在一起,没得叫人恶心。他两眼发黑,手掌摸索两下,感觉自己好像躺在床上,便挣扎着想爬起来去找妈妈。
“征丸!快、快躺下!小心你的伤!”
守在床边的皆川和树第一时间发现了朋友的苏醒,喜悦尚未跳出唇舌就已经因为险些脱落的输液针头转为慌乱。他赶紧站起来,两只手茫然了一瞬,还是下定决心,仔细避开伤口把人按了回去,尽力安抚——话说今天他是不是一直在安慰别人啊?
“征丸,放心,你没事了,我们在医院呢!”
“……医院?”
征丸眯着眼睛,认出了和树的声音。他大口喘息着,不再挣扎——主要是真的没力气挣扎——少年眼前出现大块大块的黑斑,头疼得像是被谁用密密麻麻的针扎过,嘴巴张合着,却无力到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干着急。
“你别急,你想说什么?”和树询问着,眼睛却紧盯渗血的绷带,暗中担忧不已。
隼早在伤员苏醒时就伸长手按响了传唤铃,在等医生护士过来的空隙,他根据征丸吐出的那几个气音猜测:“他是不是在问紫乃夫人的事?”
“啊!瞧我都糊涂了!”和树懊恼地拍了下脑门,“你妈妈还在手术室里,但是安心,我听金田一他们说,目前手术很顺利,没有伤到要害。”
征丸竭力集中精神,听完这句话缓了好久才明白和树在说什么。身为人子,他见不到妈妈无论如何也不放心,脑子里想的总是那个倒在血泊中的柔弱身影。
她是为了保护我才受伤的……
憎恨龙之介,并不意味着他对母亲的重伤就没有愧疚。恰好医护人员来了,趁着他们给他换纱布、重新固定针头,征丸努力调整呼吸,断断续续地要求去手术室外守着妈妈。
“征丸少爷,你的伤……”
老医生皱着眉,正准备拒绝,抬头便撞进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那祈求的眼神啊,唉,是跟自家孙子差不大的年纪呢,这孝心也是难得,好吧好吧。他叹了口气,仔细检查一番伤势,退让了。
“家属去护士站申请个轮椅,拿上吊瓶,一起过去。记住啊,多留心点病人,一旦这一瓶输完了,或者征丸少爷情绪激动,身体不适,都必须立刻叫人。”
“嗯嗯!我们知道了!”
和树自知身单力薄,主动跑出病房填表借轮椅,让武力值最高的隼留下来保护征丸,回来后又请护士帮忙把征丸放上轮椅,三个年轻人终于结伴来到了手术室。
见征丸忍痛也要来探望母亲,剑持警部凝重的表情柔和许多,也不枉费他的青梅为了这孩子受那么多罪。男人默默让出位置,让紫乃的独子能第一时间看到从手术室里出来的人。
几人从中午一直守到晚上九点半,中途不时有巽家人来送食物与干净衣服,完全是味同嚼蜡。不幸中的万幸,紫乃夫人的手术十分顺利,护工将她推回了IcU,说是只要今晚不出意外,明天就能转到普通病房了。大家都松了一口气,尤其是征丸,他心中那根紧绷的弦骤然松弛,险些一头晕过去,不过还是强撑过来,请黑羽推着他跟着妈妈回到了IcU外面,恋恋不舍看了好久,才在众人催促下回自己的病房休息。
正好克彦和申一叔叔回医院了,他们两个睡了一下午,精神不错,准备为母子俩守夜,催其他人赶紧回去休息。
“对了,龙之介在哪里啊?我想去看看他。”
到底是放不下,和树从征丸的病房出来后,捂着嘴小声询问金田一,隼在一旁紧张地眨了眨眼睛。
高中生侦探瞄了眼身后的病房,也理解他是担心征丸听到这个名字不痛快,同样压低了声音回答:“跟我来。”
一行人于是又来了龙之介的手术室外,他的情况似乎并不算好,依然没有出来。这种情况,萌黄形影不离的小黑猫自然被留在家里,她独自坐在椅子上玩手机,见他们来问也只是收回手机,淡淡复述了一遍医生他们说的那些话,客气,周全,唯独不带任何感情。
“你跟龙之介……”和树手都不知道该放哪里好,即使才见过几面,即使再迟钝,他也能感觉到妹妹对龙之介的不喜,以及,嘲讽?
萌黄眨了眨猫一般清冷的眼睛,标准的笑容中带了一丝真意,是啊,阿熏哥哥总是我们当中最敏感的那一个,如果是他的话,一定会比我们更早发现这一切的真相吧:“我们只是表面上的兄妹,仅此而已。”
人群隐隐骚动,为了她意料之外的坦诚。
“对了,萌黄小姐,你要在这里守一晚上吗?”七濑美雪关心。
萌黄的温情如昙花一现,恢复了冰冷的礼貌:“感谢你的关心,不会,我只是在等管家处理完警方那边的事过来罢了。”
“那我陪你等吧?”
和树粗心惯了,本来也是没想到这一层,如今被提醒了当然不愿意妹妹大晚上独自守在这里;况且他觉得,妹妹仿佛很希望能在栀子村以外的地方与自己独处。
“……好啊,谢谢,和树哥哥。”
“我也留下来……”隼自然而然地开口,看见萌黄小姐疏忽冷漠的眼神,一顿,自觉改口,“我留下好像也没什么用,还是先离开吧!”
兄妹俩眉眼弯弯,露出满意的笑容。很奇怪,明明和树的脸不是他原来的那张脸了,偏偏这种细微的神情与萌黄几乎一模一样。
这就是血缘的力量吧?
无关人士默默感叹,识趣地道别离开。急救室位于一楼,从家属通道直接离开医院走上大街,他们商讨着要不要在附近旅馆将就一晚,以防万一。
“我等和树,你们自己决定吧,不必管我。”
黑羽自顾自说完就转身回去了,看起来是已经下定决心要等朋友出来。其他人本来也与他不熟,劝了几句没劝住也就算了。那么高大的男孩子,跟巽家没关系,无仇无怨的,留在医院里根本不会有人把他当做目标嘛!
“他什么都没有做错啊,怎么会遇到这种事……”毛利兰死死捂着嘴,花了好大力气才把哽咽的冲动控制住。
远山和叶揽着小兰,默默陪伴她。江户川柯南将眼镜取下,双手掩面,久久不能说话。服部平次把桌上那些资料收起来,难得体贴一次,保持了沉默。
最先是和叶在几个月锲而不舍的努力下,终于根据素描找到了和树从前就读过的学校。
令她心里一沉的是,这所中城高中,恰巧也是那起“恶母杀子未遂案”中受害人的学校。新闻报告曾经揭露受害者遭受过来自老师与学生的校园霸凌,即使因为保密原则没有写出学校名字,但是笑死,都是一个片区的,谁不知道中城高中的底啊?这个学校的名声在周围居民口中彻底烂了,新校长兢兢业业维持了三年,高中照样在不久前倒闭,旧员工去了哪儿和叶简直一筹莫展。
线索至此全部断掉,少女那天茫然地站在素描里的天台上发呆,结果偶遇了同样追查到这里的竹马。好在平次手里还有些线索,两人合力调查,只是越查,越感觉需要跟当事人更亲密的人说一声,从而各自找上了小兰与柯南。
毛利大叔倒是看得开,挥挥手就让俩孩子一起去大阪了。从离开新干线被服部、和叶带去订好的宾馆,一个下午,整整一个下午,他们不知道中途停下来多少次才在夕阳西斜的时候将所有资料读完。他们,他们真的不知道,和树在那种环境下是怎么变成现在这样活泼善良的模样的。
“我们是不是该给克彦哥哥说一声?”小兰攥紧衣角,低声询问大家的意见。
柯南戴回眼镜:“我已经给他发过短信了,没人回,大概在忙。”
谁也没说要不要直接通知和树,因为即使再愚钝的人也明白了,为什么他的家人一直叮嘱他们“慢慢来”。
“我、我是这样想的……”小兰握紧拳头,在大家鼓励的眼神下说出自己的想法,“现在这些资料只是一个结果,至少,和树最希望的,应该是弄明白自己为什么会遇到这种事。”
和树在医院被大阪话吓成那样,跟她上次失忆,被雨伞吓得几乎晕过去简直如出一辙。小兰自己经历过失忆,哪怕与和树相比,只是相当短的一段时间,可以说是傲慢吧,但她真的感觉自己可以理解和树。那个时候的她就是忍不住去想啊,是谁导致了我失忆?我还能记起来吗?到底为什么我会遇到这种事?空白的人被这些问题折磨得寝食难安。和树为了她做了那么多,她也希望能够帮到朋友。
女孩眼中还带着泪光,语气却逐渐坚定:“他迟早会知道这些……经历,我想,我们至少可以做好准备,帮他度过这一难关。”
“小兰……”
“很好!”服部平次大喝一声,重新充满斗志,站起来振臂高呼,“那我们就从他住过的公寓开始吧!”
“好!”
“出发!”
“等等,平次!现在都晚上十点了,房东老太太都睡了!”
“诶,是哦?”平次豆豆眼。
柯南作出决定:“那我们早点休息,明天一早就出发!”
“嗯!”
“十点了。”萌黄放下手机,平静地仰望手术室那刺眼的红灯,打破了兄妹俩之间微妙的寂静。
“你困了吗?”
和树挪了挪屁股,开始没话找话。等所有人离开——呀,隼酱回来啦,他感觉到了——和树才发觉自己与妹妹之间隔阂着十年的光阴,他竟然已经不知道该怎样和她正常聊天了。
稍微,有一点气馁啊……
萌黄没有接话,隔着那扇门板,她似乎能看见龙之介在里面躺着,生死不明。不过他的死活也不重要了,她有预感,因为今天的事,巽家将会迎来巨大的变化。少女闭上眼睛,那红灯太刺眼了,像是餐厅里那一大滩刺眼的血,龙之介在手术室被抢救,我也可以抢救一下自己吗?
“我听说你在寻找自己的记忆。”萌黄习惯性开始试探,多么悲哀。
“是,是哥哥之前来栀子村时说的吗?我……”
“对不起。”
“什么?”和树不是没有听清,他只是不明白妹妹为什么道歉。
“你不记得了,但我还是要说,对不起。”萌黄侧头,避开阿熏哥哥温暖到几乎灼伤她的目光,手指微微颤抖,“五年前,是我冲动了。”
“五年前……”和树抬头盯着发黄的天花板,试图想明白妹妹说的到底是哪一年。
“啊,克彦哥说过,你对年份很迟钝。”萌黄眨眨眼,咬唇,尝试了好几次终于成功发出了声音,几不可闻,“是我告诉你,清子姑姑去世的消息。”
清子姑姑?隼靠着墙,百无聊赖地揪着身边郁郁葱葱的盆栽,啊,忘了,在辈分上萌黄小姐是该这么称呼和树的奶奶……等等,她刚才说什么?
风瞬间撕裂树叶,原来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