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安听着身后由远及近,越来越急切的脚步声,嘴角扬起一丝了然的角度。
霍伯特默默地跟在队伍末尾,努力降低着自己的存在感。
奥德莉眼见福安越来越靠近那群人,连忙挽着她的臂弯,深邃的眉眼紧紧皱在一起,“别靠近,这太不安全了。”
福安带着些疑惑地偏头,感觉奥德莉的反应有些莫名的激烈。
“我曾有一次在高楼之上见过。”奥德莉不自觉咽了下口水,“乌压压的人群疯狂地朝各个街道涌去,安,你绝对没有见过那个景象,那是真正意义上的人海。”
福安心中了然,看来示威游行在大不列颠确实很常见,再一想到奥德莉的贵族身份,大概率与那些人潮相互冲突。
“那一天我这辈子也忘不了。”奥德莉挽着福安的手微微颤抖,眼底全是恐惧和害怕,“人太多了,拿着枪的卫兵拦不住他们,于是上位者下令开枪。”
“压抑的天空,激烈的枪声,鲜艳的血色,还有用尸体铸就的高墙……”
眼看奥德莉就要彻底沉沦在血腥的回忆里,福安捧起她的脸颊,轻柔地安抚着,“奥德莉,看着我。”
“你很善良,但是这些事情你我都无法改变。所以,我们必须要强大起来。”
奥德莉抬头,福安的神情坚定无比,眼神中却带着自己看不透的一丝丝复杂。
想到眼前这起事件的由来,福安心里复杂极了。
平心而论,自己并不想成为达成目的不择手段的人,但今天的示威游行不管统治者如何处理,一定会出现伤亡。
这是自己想要的吗?
这与那些双手沾满鲜血的刽子手有什么区别?
眼下实在不适合呆呆站着任由自己思索,福安只能将疑问与迷茫压下,继续向前走去。
终于,离人群还有十几步路时,福安听清了嘈杂的人群。
“各位!我想问问各位,现在家里还剩下些什么!”
为首的站在一块大石头上的男子振臂高呼。
如同一滴热油溅入滚烫的开水般,底下的人群“哗啦”一下,似有声波一样以男子为圆心朝四周散开。
“还剩什么?哼,从上次交完税后就只剩下些粮食了!”
“你还算好的,我的家里只有几张等着吃饭的嘴!”
“我家里还有些牛,但牛也没东西吃,哪来的力气干活啊!”
众人愁眉苦脸地叽叽喳喳,没有一个人脸上洋溢着笑容。
“我们每天向上帝虔诚的祈祷,是他最忠诚的信徒!而那些自称为上帝代言人的伪君子又是怎么对待我们的!”
底下抹眼泪的妇人们听到后,喉咙里的呜咽声越来越大,直到有个妇人再也忍不住,爆发一声悲鸣。
“主啊,睁睁眼看看你的信徒吧!”
那妇人双腿无力地滑落跪在地上,双手紧紧地抱着一个小小的人儿,泪水止不住地流淌,从妇人的脸滴到孩子有些灰白的脸上,又滑落在满是尘埃的土地上,消失的无影无踪。
“上个月那些士兵强行闯入我的家里征税,可我什么都没有,只攒了些钱给我的孩子治病,”妇人抽抽噎噎,好几次险些没背过气去,模糊的双眼看着自己的孩子才恢复了些许神智。
“那些畜生,把家里翻了个底朝天,硬生生翻出了装钱的布袋抢走,而我的丈夫,”
妇人扭头,遥遥地看着远处一个破败的木屋,
“我的丈夫回来时正好撞见,奋力反抗求饶,最后被活活打死。”
妇人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尖细,喉咙滚动着,最后竟再也发不出声音来。
周围的人纷纷围过来,有的拍着肩膀,有的拿出脏兮兮的手帕,站在石头上的年轻人攥紧了双拳,后槽牙紧紧地咬着,一言不发。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今早也被上帝从我的身边带走。”
妇人的眼里再也没有流出眼泪,悲戚的脸上僵硬地扯出一抹笑意,盯着怀里的毫无生气孩子,好像他并未离世,只是短暂的睡着了而已。
“什么都没了,我什么都没了……”
妇人嘴里机械地喃喃自语,脊背如同朽木般渐渐弯曲,直至额头抵到泥泞的地面上。
细小的灰尘在空气中如同精灵般翩翩起舞,旋转,跳跃,摇摇晃晃。
高处的年轻人再也忍耐不住,几乎是嘶吼着,从嗓子里爆发,“而现在!那群伪君子还要继续压榨我们,直至流进最后一滴血!他们没有钱了,就来到这里,我们没有钱了却只能死!”
年轻人高高举起右手,“大家愿意继续这样,就像奴隶一样被他们吸血,直到死吗?”
“不愿意!”
“不愿意!”
“不愿意!”
“走,我们冲出去!”
“就是,给他们看看我们的力量!”
于是一群人在福安等人的见证下,浩浩荡荡地朝教堂进发。
“主子,这……”
福安回头,看见奥德莉四人的眼眶红红,只有白术,歪着头略带些疑惑地望着几人,观察着众人脸上的表情。
福安叹了口气,心里百种情绪翻腾,莫名烦躁。
“我们…回去吧。”
奥德莉拉着福安的手,耸了耸鼻子,带着些鼻音。
福安轻轻拂过奥德莉泛着红的眼眶,并未作答。
“公主殿下,我知道有个地方,或许您会想要去。”
霍伯特上前一步,低下头向福安请示。
福安的脑子里如同一个麻线团,不知从何理起,太乱,就成了一片空白。
“好。”福安听到自己的声音答应了声,而后随着众人一同上了马车。
马车轱辘轱辘地往前跑,车内的气氛却格外安静。
太阳不知道什么时候躲在了乌云后,天空还是那片天空,却有些阴沉沉,连带着空气都有些粘稠,让人窒息。
马车走走停停,然后在一处钟楼前停下。
霍伯特率先走出,而后绅士地转身,伸出右手,扶着福安下马车。
“这里是…”
“公主殿下,这里是整个大不列颠最高的建筑,伦敦之眼。”
福安有些费力地仰着头,努力地朝上看,才能隐隐约约看到尖尖的石头塔尖。
“公主殿下,请往这边来。”
福安等人跟着霍伯特走上了旋转的石梯,越来越高,天空离自己也越来越近,最后到达顶部的阁楼。
阁楼四面镂空,周围的露台环绕着连成一个圆环,圆心处就是那个尖尖的石头塔尖,仿佛要把天空给戳出一个口子一般,底下挂着一个巨大的钟,仅仅只是看着,就能够想象到敲击时发出的巨大声音。
福安走向了露台边缘,俯视眺望下去,整个大不列颠仿佛都印入眼帘,急匆地马车,三五的人群,那么远,又那么近。
“带我来这儿干什么?”
听到霍伯特走到自己身后,福安并未回头,淡淡地出声询问。
“嗯…其实我也不知道,只是觉得这里更容易观察而已。”
霍伯特稍稍思考了一瞬,还是决定和盘托出。
“观察?”
福安看着下方的街道,白皙的手指搭上了布满岁月痕迹的石墙,后两根手指上的金色长甲无意地划过坑坑洼洼,留下一道道白痕。
一阵微风拂来,温柔地抚过耳边的碎发,调皮地挽着乌黑发间的首饰发出清脆的叮铃声。
随着风一起传来的,还有阵阵的人声喧嚣,不知道从哪里开始,一股股黑色的洪流出现在狭窄的街道上,涌动着,沸腾着,翻滚着,冲向了一处教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