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亭石竹新作芽,游丝已罥樱桃花。鸣鸠乳燕春欲晚,杖藜时复话田家……”
八月,北方的一亩亩玉米已经成熟,一名头戴斗笠身穿布衣的中年男子也一边吟唱诗词,一边将一根根玉米掰下来丢到背后的背箩中。
时不时还可见他将玉米剥开,将乳白色的玉米粒生吃入腹,看上去十分爽甜。
这里是渤海吉林城,而这个吟唱诗词的四旬农民,便是被罢免数年的王回。
“这玉米经过培育,是要比我年轻时所见到的要大许多,味道也甘甜不少。”
王回做着评价,身旁还跟着他的长子王彧与次子王鹜。
两小子已经十四五岁,如今在吉林城的中学就读,而今日则是周末放假,故此前来与他采摘玉米。
他并不需要耕种,但在吉林确实无事可做。
他并不愿意传道受业,更不愿意受到拘束,故此时不时作画一幅贩卖,吃些自己耕种的瓜果蔬菜便是他当下的乐趣。
这乐趣看似很平淡,但他很清楚皇帝不会闲置自己太久,不久之后自己还需要返回庙堂。
等到那个时候,他恐怕就没有如今的惬意生活可过活了。
“爹,都收完了。”
王彧开口提醒王回,王回看了一眼,占地三分的玉米果然被他们父子三人在一字时的时间里收完了。
他示意两个孩子放下背箩,随后用手掂量了下,颔首道:
“用上化肥后,这三分地的玉米居然也能有四十多斤重了。”
“有四十斤吗”王鹜不信的上手掂量了一下,王回却笑着为他摘下头上的几根草屑。
“你爹的这双手,本事是自小练出来的,莫要只觉得只会舞笔弄墨。”
说罢,他坐在了田埂上,示意两个儿子收拾着三分地的玉米杆子。
两个儿子倒也不嫌弃,立马动手开始收拾这些玉米杆子。
虽然这些杆子还发青,但丢到一旁变干也就是几天的事情,届时再焚烧便是。
若是有旁人将它们捡走,那反倒是省得处理了。
两亩菜地,其中三分是玉米地,其余的则是正常的时令蔬菜。
望着自己的菜园子,王回将镰刀杵在地上,轻笑道:
“如今这个时代好啊,放在三十年前我像你们那么大的时候,是万万不敢想每个月都有蔬菜吃的。”
虽说火车满载日行不过七百里,从湖广到吉林需要整整五天半的时间,但架不住利益高。
火车满载二百吨来吉林需要五天,但如果只运载一百吨甚至五十吨,那完全可以在三天左右将货物运抵吉林。
春夏秋三季蔬菜还不算贵,但到了冬季,一斤白菜可以在吉林卖到十文的价格,而原产地只需要一文。
即便减去火车运送一百吨蔬菜的费用,一百吨蔬菜也能净赚数百贯。
每斤十文的蔬菜,放在其它地方,百姓兴许需要考虑考虑,然而在渤海境内却不用考虑。
如今渤海耕地一千二百余万亩,人口却只有八十余万人,几乎人均十五亩。
如果不是种不过来,那恐怕这个耕地数量还能再翻一番。
饶是当下的人均十五亩,那都是每户均有至少两头耕牛的结果。
而且即便有两头牛,这些耕地也多种不过来,基本都会拿出部分种植大豆、花生、玉米等好伺候的作物。
王回在感叹现在人的好日子,何尝又不是对过去的一种唏嘘。
“爹,您都不着急回去当官吗”
王彧询问着自家父亲,而王回却脸上挂着笑容,轻轻摇着头。
他并不着急重返庙堂,因为他知道,现在天下富户还未成长起来,他们手中的资本也还不足以让他们寻找政治上的代言人。
至于之前躲避存活下来的那些则是手段精明,即便再次发动京察,还是会被这群人给逃脱,得不偿失。
唯有官商勾结的影响到了一定程度,皇帝才会请自己再复出来收拾他们。
在此之前,自己要做的就是好好休养生息。
想到这里,王回将思绪沉浸到了面前肥沃的黑土地中,而整个天下也在随着时间流逝而不断发生着变化。
从洪武年间开始发行的宝钞,最终在洪熙十一年九月回收了个七七八八。
大批宝钞被集中销毁,而大西洋上的印度厮当地区成为了大明最佳的人口市场。
近七千万人口的印度厮当分裂成为了大大小小十六个国家,每个国家都加入了大明宗藩体系。
锡兰宣慰司成为了监督它们的主要势力,而同时锡兰宣慰司上的汉口也达到了三十二万人,人口总数达到了一百四十五万,汉人比例越来越高。
除此之外,大明在阿拉伯半岛许多地方的百户所也纷纷扩建为千户所,并吸引了一定下西洋汉人来居住生活。
随着学子毕业的数量越来越多,想进入太学的门槛也越来越高,民间开始涌现出一批发明家,他们研究并发明了许多奇奇怪怪的东西。
根据自行车,他们发明了脚踏式淘沙挖泥的船只。
这是一种让工人无需进入水下淘沙的便捷工具,工作起来的样子有点儿类似水车,只不过运送和挖掘对象换成了河底的泥土和沙子。
除此之外,还有人将自行车装上了充气的猪膀胱,试图发明水陆两栖的交通工具,以及方便躺着看书的眼镜、木质折叠桥等等有用或者没用的发明。
他们在发明了这些东西后,往往会迫不及待的前往太学,在太学门口展示自己的发明,即便阻拦也没用。
朱高煦倒是乐见于此,所以对于一些有意思的发明,他会让太学评定后带给自己看看,并酌情给予发明者赏赐。
这其中许多发明都是无用的,所以庙堂上也有人评价这是百姓们吃饱了撑着的无趣发明。
这句话听上去在骂人,不过却是对朱高煦治理天下最好的评价。
若是没有吃饱,又如何会有这些“奇技淫巧”呢
兴许是觉得如此大明过于平顺,老天最终还是在入冬给朱高煦送来了一条条的坏消息。
浔州伯盛庸、庆远伯刘真先后在十月病逝,享年六十五岁及六十二岁。
闻讣后,朱高煦以二人于国有功,分别追谥为忠诚、忠肃,并着其嫡长承袭爵位。
二人离去的噩耗还未消散,冬月中旬,沈国公王义薨逝,享年六十六岁。
得知消息,朱高煦只觉得心里难受的紧,尽管因为癸卯案,他对王义等人已经十分失望,但说到底是跟随自己打天下的老臣。
王义的薨逝,似乎代表着曾经的渤海靖难功臣也在一一退场。
收拾了一下心情,朱高煦为其追封为胶东王,赐谥号忠武,其子王戎承袭沈国公爵。
经历了这一场变故后,朱高煦将政务上的事情交给了朱瞻壑,准备趁着长吉铁路开通而前往吉林看看自己曾经奋战过的地方。
只可惜大明朝始终还是离不开他,而他也终究没有下定决心前往吉林。
在洪熙十二年的新春硝烟中,朱高煦还是穿着冕服坐在了奉天殿的金台上。
隔着冕旒,群臣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他们都能从皇帝那魁梧的身材中了解他的健康。
又是一年过去,尽管还没到他的生日,但他已经在走着五十岁该走的道路了。
这一年,大明朝人口达到一亿一千四百余万,耕地七亿余四百余万,人口中的文盲比例下降到了36%的水平。
这一过程,朱高煦花了整整三十年时间。
如果算上朱元璋打下的基础,那就是整整六十三年。
大明朝的财政达到了五千九百六十余万贯,其中农业税进一步下降到了53%的水平。
从洪武三十三年农业税占比的65%到如今的53%,尽管下降的速度并不算快,但放在这个时代背景下,这距离大明脱农转工的目标已经越来越近了。
朱高煦十分欣慰,而六军都督府也见状开始上疏开口。
“陛下,如今东洲与北洲等宣慰司已经步入正轨,是否需要将南洲宣慰司也提上议程”
发起提议的是海军的杨展,他刚刚出巡南洋回来,五十六岁的他还算健壮,身体十分不错。
“既然如此,便设南洲(澳洲)宣慰司,以及瀛洲(新西兰)千户所。”
朱高煦开口准奏,杨展见状唱礼应下,朱高煦接着扫视了群臣道:
“如今已是洪熙十二年,民富物丰并非朝廷自我夸耀,而是实打实存在的情况。”
“尽管如此,可朝廷人口之增长速度却屡创新高,去岁更是达到四百一十六万的高度。”
“若是以成人来算,此四百余万人每岁起码要一千二百余万石才能勉强吃饱,而这粮食数量需要六七百万亩耕地才能产出。”
“国朝的耕地新垦数量在近年来也达到了顶峰,每年新垦四百余万亩便已经十分不易。”
“若是这般计算,最多百余年,天下之粮食便不够朝廷百姓所食用。”
“自古而今,凡是让百姓吃不饱饭的王朝,无有不倾覆者。”
“想要让百姓吃饱饭,首要重视农学,如化肥之助产,亦或者是提高生产力。”
“尔等大多都是经过小学、中学毕业再科举走上庙堂之人,想来对于这些话应该十分熟悉。”
“正因如此,朕欲将今岁的太学支出提高至三百万贯,诸臣可有异议”
朱高煦都这般说了,群臣即便有意见也不敢明目张胆的在大朝会表露出来,自然纷纷作揖行礼。
见状,朱高煦交代几句后,便起身离开了奉天殿。
听着身后山呼万岁的散朝声,朱高煦略微感到几分疲惫。
不过当他返回武英殿后,他又重振了精神,继续面对着如此庞大帝国的繁杂政务。
即便有着朱瞻壑和殿阁的帮忙,但他的担子依旧沉重,但这是应该的。
不管是在他之前还是在他之后,人类史上还从未有过如此庞大的一个帝国。
即便是巅峰时期的大英帝国,论起疆域也无法与此时的大明比拟。
即便不算藩属国的疆域,大明现在直接掌控的疆域面积也达到了惊人的三千六百余万平方公里。
如果算上藩属国,那大明需要管理的疆域达到了约七千余万平方公里。
等到南洲宣慰司和瀛洲千户所设立,那还将进一步的提高。
在没有无电线的这个时代,管理如此庞大的疆域,对于封建君主的能力要求太高。
哪怕是老朱那样精力充沛的人来管理这么庞大的疆域,恐怕也很难将其给管理好。
正因如此,朱高煦才不得不分权给六部,同时就连他也在考虑细分六部工作了。
仔细想了想,他还是决定先把殿阁大学士的数量给增加起来。
“擢浙江参议江淮为殿阁大学士,江西参议陆愈为殿阁大学士,肇州侯陈昶入阁为殿阁大学士。”
“云南布政使赵轨入户部担任右侍郎,按察佥事张渤海任工部营缮清吏司郎中,监察御史于谦入都察院任都察院经历司经历”
“东宫詹事府校书高观任詹事府主簿厅主薄,即日上任,不得有误。”
“此外,刑部尚书金纯既然致仕,那殿阁大学士徐硕便退阁,任刑部尚书吧。”
三言两语间,朱高煦便将朱瞻壑一派的数名大臣拔擢了起来,同时派徐硕出阁任刑部尚书职。
一时间,几个比较重要的部门都有了朱瞻壑的人,朱瞻壑的势力也得到了迅速的提升,而这就是皇权的魅力。
如果要正常的论资排辈,东宫这批人起码需要熬到四五十岁才有上来的资格,而今他们不过而立之年便已经步入京中担任要员,这是何等天恩殊荣。
饶是跟随朱高煦几十年的亦失哈,也不免在此刻开口道:
“这般拔擢,速度是否太快了”
“不快。”朱高煦摇头道:“小子上台,老人退居幕后是应该的。”
“若不是地方上青壮派的勋臣二代子弟脱不开身,我本不该让陈昶入阁的。”
叹了一口气,朱高煦继续道:“提前拔擢他们,我刚好也可以考校考校他们,看看他们适不适合在京为官。”
解释过后,朱高煦便低头处理起了奏疏。
大约一个时辰的时间,随着圣旨下发并传开,在大明宫与朱棣进行家宴的朱瞻壑也在王涣的提醒下得知了这则消息。
“好!”朱瞻壑忍不住高兴道:“有江淮他们这群人入京帮忙,我这边事情也就容易处理多了。”
“对了,江南和渤海动向如何”朱瞻壑隐晦看了一眼长春宫内的热闹家宴,压低声音询问了王涣一声。
王涣闻言作揖道:“渤海派倒是没有什么动作,倒是江南的人得知如此多重要的位置被占据,下面不免有声音议论,估计江淮他们若是拿不出本事,恐怕很难在京城立足。”
“怎么,对你的弟子不信任”朱瞻壑轻笑询问,王涣汗颜道:
“小子虽有能耐,但我也毕竟与他几年未见了,希望他有所长进吧。”
“自然”朱瞻壑举杯抿了一口酒,随后向外走了几步。
王涣跟了上去,直到远离长春宫,朱瞻壑才开口道:“我父亲这次没有提及王回那边”
“没有,毕竟才结束大案不到五年时间,不用着急再兴办一场。”
王涣解释着,同时也对朱瞻壑提醒道:“昆仑洲那边不安定,日本那边自从义嗣吞并了几个小国守护后,他试图与朝鲜抢夺昆仑洲市场,以此来拔高自己的威信。”
“……”听闻消息,朱瞻壑皱眉道:“父亲知道没有”
“陛下知道,但陛下让昆仑洲宣慰司的宣慰使孟冉自行处理,而此前孟冉是偏向朝鲜的,看样子这次也是一样。”
王涣这般说着,同时也开口道:“这个孟冉的父亲便是辽国公孟章,而他也是孟懋的胞弟,有投靠殿下您的意思。”
“他为人如何”朱瞻壑注重人品,但这也是无奈之举,他在这个位置上有太多双眼睛盯着他,若是他一个人他还能控制好自己,但手下人就不行了。
故此在他看来,他宁愿东宫人少而精,也不愿意人多而杂驳。
“这个……”
王涣迟疑了,见他迟疑,朱瞻壑也皱眉道:“那便不用理会,东洲的情况如何了”
朱瞻壑话音落下又提出问题,王涣闻言继续道:“东洲和北洲那边,孟懋与杨朔二人分别镇守北洲与东洲,杨朔是越国公长子,不过与我们关系一般。”
“孟懋那边已经选择了几个比较容易控制的小部落在扶持他们吞并大部落,并任命他们为当地土司。”
“以他的汇报来看,大致在五年左右,就能扶持出几个上万人的大部落为城寨,而朝廷只需要用粮食控制他们就足够。”
“即便这些部落叛乱,孟懋也能轻松率领骑兵压制他们。”
“不错……”听到这些话,朱瞻壑对东洲和北洲那边也渐渐放下了心。
他将目光转向了印度厮当,故此继续道:“印度厮当十六国的情况如何,西厂与锦衣卫在当地的情报刺探又如何”
“朝廷在这些地方布置很深,这点殿下可以放心。”王涣回应道:
“当下印度厮当十六国虽然没有大的战事,但小摩擦却持续不断,除了榜噶喇国接受朝廷儒学与佛道教,并改变了国家教义外,其余各国并无变化。”
“锡兰宣慰使刘永诚能力不错,与波斯卫的陈友都有投向我们的意思,人品也不错。”
“那就接纳。”朱瞻壑不假思索的回答,同时对印度厮当的情况做出点评。
“这地方日后必然是朝廷最大的市场,查查当地适合种植什么东西,有没有经济效益,一味的贸易掠夺只会让当地越来越贫困,朝廷要的是让他们仰慕,所以必须拉拢他们的上层贵族才行。”
“另外看看他们有哪一国对朝廷不恭顺,便扶持另一国打压它们,杀鸡儆猴。”
朱瞻壑将印度厮当的事情给吩咐好后,他这才揉了揉眉,同时抿了一口酒。
“事情大致如此,还有什么需要交代的便一并交代了吧。”
“王回这边,需要拉拢吗”王涣压低声音询问,朱瞻壑闻言却心里一紧。
他脸上露出复杂的表情,对于王回这样的人,他无疑是既想要又担心。
王回的能力和手段、心性不用多说,但王回过于的清廉,这不得不让朱瞻壑怀疑他图谋更大。
思前想后,他还是摇头道:“既然大案不会兴办,那就暂时搁置这件事,等江淮他们来了京城再商讨。”
“另外让江淮他们加快速度,提早来北京与我见面,我这手头事情堆积不少,他们若是来了,那我便轻松许多。”
话音落下,他也不免感叹道:“父亲能处理如此庞大的国家,这点是我最为佩服的。”
王涣不敢答话,朱瞻壑见状也摆手道:“行了,你先去休息吧,我再陪陪爷爷就回宫里。”
“是”王涣作揖退下,朱瞻壑也转身回到了长春宫中。
长春宫中,朱棣看着眼前的舞乐并不在意,而是沉浸在和朱祁钺的交谈中。
大半年的时间,朱祁钺长高了几寸,同时学到了不少东西。
他与朱棣,似乎无时无刻都有新的话题,朱瞻壑根本掺和不进去。
坐在左首位,瞧着那对祖孙的其乐融融,朱瞻壑心里不免对身旁沐氏道:
“你我反倒是成了陪衬了,看来还是多生几个太孙给爷爷带反倒让他能多开心些。”
“话虽如此,但殿下也不纳奉仪,仅臣妾一人,怕是有些吃不消……”
沐氏倒是毫不避讳,朱瞻壑也习惯了她的外向,故此举杯与她碰道:“不试试怎么知道”
夫妻间相视一笑,尽在不言中。
只可惜在他们相视一笑的时候,坐在上首位的朱棣却突然眼皮跳个不停,让他忍不住揉了揉。
“这眼皮突然跳的厉害。”
“是左眼皮,应该是好事来了吧”
朱祁钺用自家爷爷的话来搪塞太爷爷,朱棣则是笑着点点头:“应该是。”
话虽如此,可朱棣却不知道为什么的突然心慌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