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我们也去军营先报到了,明天我再来找你确定出发的日子。”
“好,多谢方千户了。”
小巷里,随着街坊邻居离开,方政也与江淮道起了别。
两人寒暄几句便分开,亲眼瞧着方政他们走出巷子后,江淮才回家关上了院门。
他转过身来,看着以六年前没什么变化的家里,深吸了一口气。
“好了好了,可以吃饭了!”
厨房里,金花的声音传了出来,而江大日和江虎也端着菜来到外面的石桌上放下。
一盘南京传来陇川的南京烤鸡,外加上一盘红肉大炖和一碗白菜豆腐汤,这便是金花他们为江淮准备的归家宴。
江淮上前搭把手,为父母弟弟添了米饭后主动坐下。
兴许是他今日回来的阵仗太大,因此江大日他们有些拘谨。
瞧出这份拘谨,江淮主动开口说道:“江虎十三岁了,可以上中学了。”
“我成绩不好。”江虎有些尴尬,这些年他一直活在江淮的阴影下,虽然教习和父母没说,但邻里街坊和同学总说他不如他哥哥。
“也没那么差,在班级里排十二三名,算是可以了。”
见小儿子这么说,江大日连忙解释,江淮闻言也点头道:
“不要紧,昆明那边的中学已经开始招生了,而且条件没有江宁、上元、宛平和大兴四所中学那么苛刻。”
“有什么区别吗?”江大日感到好奇,同时说道:“你给我说说京城是个什么样子的。”
“对对对,京城是个什么样子的?”江虎也跟着好奇起来。
见他们都好奇,江淮也就讲了讲他认识中的京城,同时将他这六年经历都给说了一遍。
一家人听着他的话,渐渐沉浸其中,从吃饭开始听到结束,又从外面听到正厅,如果不是江淮要去找高观,兴许他这五年经历能说上几天几夜。
“对了,高观怎么回来了?”
江淮询问起自己的挚友,江大日三人闻言面面相觑,随后才压低声音道:
“你去南京之后他就去陇川县做吏员了,然后那个陇川县的举人黄经伱知道吧,就是娶了齐家小娘子那个……”
江大日的声音让江淮脑中浮现了熟悉的那张面孔,心里不由得一咯噔。
情窦初开总是美好,更别提两人还是因为世俗而不能在一起了。
以他的年纪,很早就有人为他牵线搭桥了,其中不乏高官和富商,不过江淮统统拒绝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拒绝,兴许是看不到某些结果,他就会念念不忘,不愿意走出来。
现在突然听到关于那人的消息,而且就自家父亲的话来说,黄经与她显然是成亲了,这让江淮心情不由得低落许多,但表面上还是和睦道:“记得,怎么了?”
兴许是江淮掩饰的足够好,也或者是江大日比较迟钝,总之江大日没有察觉出来自家儿子的不对,因此继续说道:
“那个黄经考中举人后,免除了自家的罪籍,然后带着一家子前往江西做官,结果听说是那黄经贪腐,并且违抗朝廷新政,然后被论罪发配北洲了……”
“对了,这个北洲在哪啊,你知道吗?”
江大日的话仿佛一把重锤,重重砸在了江淮脑中,让他大脑空白……
“北洲我知道,在海外,距离我们这里数万里……对了,那齐家小娘子也被发配北洲了?”
“没有,她被发配回镇上,不过他家院子也被查抄了,他爹齐敬宗收了黄经给的不少耕地和宅院,被论罪发配蛮莫。”
“现在她住在镇东边菩提巷第六弄的院子里,一个人带着一个女儿,还没有耕地,每日只能靠织布为生,真是……”
江大日啧啧几声,金花也跟着说道:“瞧她现在太可怜,有的时候我会带些菜和零碎的米给她,不过日子也不好。”
“……”听着父母的话,江淮沉默许久,很想现在去找对方,看看对方生活,但一想到这个时候去找对方,难免会被人说闲话,因此压住了想法,不由询问到:“高观是怎么回事?”
“他被牵连了,不过也不算被牵连。”江虎和高观关系亲近些,江淮不在的日子,高观偶尔从陇川县回来,还会给他带糖吃,因此两人关系很好。
“什么意思?”江淮不解,江大日则是解释道:
“龙川的刘知县贪腐被流放蛮莫,高观也参与了分赃,所以被罢用了,而且附近几个县知道他贪腐过,因此就连当账房都没人愿意录用他,自然生活差了些,只能回来种地了。”
“我们家现在的田地,就是拿给他们夫妻在种,每年只收两成租子,但高观那孩子执意要给四成。”
江大日唏嘘几声,显然没想到自己看着长大的几个孩子过成这种日子。
不得不说,西江镇的变化确实太大了,各种变化让江淮都感到恍惚。
不多时他起身前往后院的马厩,将自己的皮包给取来,随后回正厅坐下打开道:
“这些钱是我在南京城的一个朋友资助我的,算我暂借,爹娘你们把这些拿去,我们家去另起一个院子吧。”
江淮从皮包里拿出了五吊面额百文的铜钱,也就是说这里足有五百贯。
“这这这……你这钱……”
江大日三人被这突如其来的五百贯钱吓得纷纷站起,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放心,以后我会还给他的,当下之急还是先解家里的燃眉之急。”
江淮很清楚,官道停止修建后,自家父母只能前往陇川打点散工,每年能存下来的钱不多,说不定现在已经没什么钱了。
这五百贯钱交给他们,自己能安心许多,至于剩下的钱,他自己还有用处。
“这还能退回去吗?”
江大日不想占人便宜,江淮却摇摇头,随后笑道:“放心,儿子不做违法乱纪的事情,更不会做贪官污吏。”
“况且,只有你们在后方安稳,我才能在前面好好做官。”
“好,那你这么说,我们就收下了。”听到江淮这么说,江大日也不好继续推辞。
事实这六年确实有不少人听闻了江淮的事情,并上门要送礼给江大日,但江大日都坚守底线拒绝了。
他当过农奴,这辈子不想再受第二次羞辱,万一因为自己的问题导致儿子被认定贪腐,全家流放,那江大日就算咬碎牙都挽不回局面。
因此,即便家中不富裕,他却也没有收过一分钱的礼物。
现在有了这五百贯,按照他和自家媳妇的日子,估计花三十年都花不完。
想到这里,两口子笑了起来,也没有询问江淮有没有钱花,毕竟刚才皮包里还有几吊钱的情况他们也看到了。
“我估计六月会去昆明参加乡试,到时候刚好把江虎送去云南中学就读。”
江淮交代着,江虎却道:“哥,干嘛不直接搬去昆明,我一个人去昆明,我怕不习惯。”
“中学都是住校的,更何况去昆明也不是现在去,我科举结束后要回来陇川为官。”
江淮解释着,同时脑中也想到了前些日子王瑄问自己如果是陇川知县的事情。
现在看来,王瑄是想让自己来接替陇川知县的位置。
“行了,我去高观家看看他,顺带问问他的事情到底是怎么定性的。”
江淮起身提着皮包去了自己的房间,尽管已经六年没回来,但这里依旧被打扫的干干净净,被褥什么的也被江虎前面铺好了。
“哥,我和你一起去。”
江淮放下东西走出房间后,旁边的江虎便急不可耐的叫嚷起来。
“好,一起去吧。”
江淮点点头,随后与江虎走出家门。
他们一走出小巷,街上不少饭后散步的人便朝他们热情的打起了招呼,别说江淮,就连江虎都小声道:“他们热情的有点吓人。”
“走快点就是。”江淮在心底叹一口气,但脸上还是得陪笑。
遇到那种厚脸皮上来打招呼的,他也只能应付几句,然后拉着江虎快步向高观家走去。
他们来到高观家的时候,高观刚好回到家,在后门清洗脚上的泥巴。
“高观!”
“江…江生员”
高观被江淮突如其来的叫嚷声给吓到了,他显然没想到江淮这样的大人物还会特意来找自己,惊吓之余不免有些高兴。
“你的事情我听说了,我们进去聊聊。”
一句“江生员”让江淮有些难受,但还是很快摆正心态,想问清楚事情真相。
高观闻言,当即招待他们两人进屋,而走进屋子里后,江淮才见到了高观娶的妻子。
“这是我内人,是陇川认识的白衣,叫她玉珠就行。”
高观介绍了自家妻子,江淮也没有仔细打量,只是笑着点头:“我叫江淮,表字文清。”
“江生员好……”
玉珠皮肤白皙,身姿曼妙,很符合江淮对白衣(傣族)女的印象。
虽然长相漂亮,但居然能和高观回乡务农,足见她对高观感情。
“好了,先与我说说你的事情吧。”
介绍过后,江淮询问起了高观的事情,高观也顺着解释起来。
他的性子比较直,看不惯喜欢玩嘴皮子的清流做派,恰好陇川县的吏员多以当初被流配那群人的子嗣为主,做派清流不改,因此陇川县许多事情都被他们的效率所耽搁。
这样的情况下,县衙只能将差事派给了高观,毕竟高观不管做任何事情都效率很高。
不过也就是这个高效率害苦了他,有的事情他根本没办法下乡去核查,因此根本不知道一些田赋被下乡的粮长和里长贪墨。
随着云南推行新政,经过他手的许多文册都被人查出有问题,故此他就被牵连罢黜。
“我相信你不会贪腐,但你真的没拿东西?”
江淮怕刺激高观,因此用了“拿”的词汇。
高观早就被农事磨平了棱角,故此没有什么脾气,只是无奈道:
“有的时候他们的事情做不完让我帮忙,我做完后,他们会给我带些酒肉什么的,但数量也不多,本着是同僚,我也没多想就收下了,想着日后还回去便是。”
“当时那些京察的吏员们也说我这件事可大可小,我本以为会很小,却不想直接被罢黜,而且名声也臭了,现在连我爹娘都能出去务工,我却不行……”
高观低下头,显然被生活压垮了脊背。
“这不怪你,你当时不过十八九,怎么玩得过那群二十多岁的家伙。”
得到了高观被罢黜的原因后,江淮稍微松了一口气,随后继续问道:“文册的缺口有多少?”
“不多,三百多石粮,不过这也就是我当差不长,如果长一点的话,估计累积的更多,说不定要被流配……”
高观只能苦中作乐,江淮听后也点了点头:“确实不算多,你这次主要是栽在京察上面了。”
“京察是最严苛的,从来没有什么可大可小一说,估计你的事情被讨论后,最终加重处罚了。”
“没事,我之后要去科举,科举过后还要回陇川,到时候你去应募吏员,我招募你,你用行动来洗刷名声。”
江淮话音落下,高观立马点头,并不认为江淮在说大话,毕竟就今天江淮的派头,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知府上任呢。
“留在我这里吃饭吧。”
高观想要请江淮吃饭,不然他心底石头落不下来。
“我们吃过……”
“好,江虎你陪玉珠去买肉买酒。”
面对高观的邀请,江虎本想说吃过了,却不想江淮从怀里拿出两枚百文铜钱,招呼他去买东西。
江虎倒也没多想,接过二百文就跟着玉珠去买东西去了。
高观很熟悉江淮,因此当江虎他们离开,他立马就说道:“你想问黄齐氏的事情对吧?”
黄齐氏,简单三个字让江淮不免惆怅起来。
高观借此提醒江淮,曾经的齐家小娘子已经成亲,而且与黄经还并未和离。
“就是关心关心……”
江淮这话连自己都无法说服,高观闻言只能叹气道:“她啊……”
他将齐家小娘子的遭遇给说了出来,如果不是当时她怀孕了,兴许现在已经被发配到了北洲开荒。
也因为她怀孕躲过了发配北洲的船队,因此她被发配回乡,虽然有院子居住,却没有耕地可耕种,只能帮人织布来换钱,日子极为疾苦,镇上许多浪荡子也多去寻她。
虽说每次都能听到她骂浪荡子的声音,但镇上还是不免传出许多流言蜚语。
例如说她勾搭男人,以此才能苟活到现在的话更是数不胜数。
这些话听得江淮难受,抬手示意高观别说了。
“这钱你留一半等我回来,剩下的一半,你帮我转交给她,毕竟是青梅竹马,如此遭遇令人不忍。”
江淮给自己找了一堆理由,同时从怀中掏出了花剩下一半的吊钱。
高观接过一看,这才发现都是面额百文的铜钱,起码还有五六百枚。
“这这这……这太多了,起码五六十贯啊。”
高观除了担任吏员的时候见过那么多钱,其它时候还真的没见过,双手不由得颤抖起来。
就这半吊钱,他起码要不吃不喝种十年地才能存下来。
“拿着吧,况且又不是给你一个人的。”
江淮摇头交代道:“这些日子和我聊聊你做胥吏遇到的那些牛鬼蛇神,不出意外的话,我应该会来陇川县任职。”
“若是日后还有这群人在衙门里乱搞,你倒是能帮我甄别他们了。”
拍拍高观的肩膀,江淮便与他聊起了曾经的往事。
直至深夜,江淮才在江虎的搀扶下返回家中。
与此同时,距西江镇数千里外的一座雄伟城池,也在一夜过后迎来了它的储君。
“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山呼海啸的唱礼声传来,大明门前数万在京兵卒列阵唱声,而被他们所欢迎的,是耗费两月余走访河北之地的朱高煦。
朱高煦带着朱瞻圻与亦失哈、李失、李察等百余骑兵抵达大明门外。
大明门城楼上,朱棣居高临下前来欢迎朱高煦,左右则是早早北上并抵达的六部六府都察院等文武官员们。
策马进入北京城,这也是朱高煦第一次见到自己所设计的北京城实景。
清楚未来的朱高煦在北京城的设计中将城门加宽,将城墙加高。
历史上的大明门有三个城门,三个甬道,而朱高煦的设计中也是如此,不过三个甬道分别是中间高五丈,宽四丈,两侧高三丈八尺,宽三丈三尺。
不仅是大明门如此,其余城门也是如此。
城池需要修建,因为朱高煦不确定北京日后是否会爆发战事,而且就当下的城墙标准来说,即便是一战时期的一些常规火炮也难以击垮,因此它能保护北京百姓很长时间。
至于城门之所以会修建那么宽大,则是为了日后的车道考虑。
后世许多人为古城拆除所感叹,朱高煦也是其中一人。
古城阻碍了城市发展,这点朱高煦肯定,但古城如果能保留,那毫无疑问能留下一种属于华夏自己的文化。
朱高煦不知道这座北京城会在多少年后迎来交通问题,但他可以保证这些宽阔的城门足够让电车和一些轿车通行,而那个时候,这些城墙必然会成为“古董”。
穿过长长的甬道,朱高煦翻身下马,用手摸了摸赤驩。
赤驩并没有显露疲惫,显然如它自己所想的一样,他并不老迈,甚至很年轻。
与此同时,城门楼上的朱棣等人走下马道,来到了大明门背后欢迎他。
“你这城门修建那么宽大,是不是为了日后的汽车和电车做准备?”
靠近朱高煦,朱棣便询问起了朱高煦对北京城门的设计。
他毕竟在太学看过许多模型,尽管他认为其中不少东西有些不切实际,但他还是把这些东西都记下来了。
“正是,但那是很久之后的事情。”
朱高煦轻笑,他并不认为他们俩父子能在有生之年看到电车和汽车,甚至就连朱瞻壑也够呛。
不过宽大的城门,总归比狭小的要好很多。
起码就大明门的主城门来说,并排走四辆马车毫无问题。
“好了,太子刚到,让他去休息吧。”
朱棣似乎有很多话要对朱高煦说,因此特意遣散了群臣,拉着他和朱瞻圻的手便走上了大辂。
呼吸间大辂启动,向着紫禁城出发。
坐在马车上,朱棣询问了朱瞻圻这一路上的许多事情,然后才把目光放到了朱高煦身上。
“我听说其它铁路的勘察已经开始,我的建议是先修建东北铁路,并且拆成两段修建,比如……”
朱棣说着自己的想法,他想的是修建一条从北京东前往松花江与恼温江(嫩江)交汇的地方,也就是肇州西南,后世的松原市北部。
然后再从鹤城卫修建一条铁路直接翻越哈剌温山北部山区,直通海喇儿城。
为了说服朱高煦,朱棣早早派塘骑跑了一遍,这条铁路从北京东出发,经过永平府、辽西府、广宁府、辽阳府、沈阳府、韩州府、长春府,最后抵达肇州府。
期间除了渡过辽河需要乘船外,全程并没有太大的难度,挑的都是道路平坦的地方。
至于另一条,那便是鹤城卫出发,经过镇虏卫,抵达海喇儿城的铁路。
两条铁路加上恼温江水路,完全足够大明控制漠北地区,并且沿途都有人烟。
至于里程,前者二千余六十里,后者七百六十里,合计二千八百二十里,造价在九百万贯左右。
虽然很贵,但如果修建成功,那确实对大明控制漠北有着很大帮助。
为了说服朱高煦,朱棣甚至连他几次北征发现了几处露天矿藏都交代了出来了。
“爹,你这铁路就算修建好了,恐怕也得十年后去了,您确定要现在修吗?”
朱高煦准备诈一诈朱棣,毕竟老头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
“我现在五十六,虽说修了这条铁路,我不一定能活到那个时候,但起码有个盼头。”
朱棣常年画饼,不可能被朱高煦忽悠了,他说出自己的想法,随后又道:“老二,你先跪下。”
“嗯?”虽然很无语,但朱高煦还是跪下了,毕竟老头是自己的爹。
瞧着朱高煦跪下,朱棣一脸哀愁道:
“这次江西和浙江的事情,爹日后肯定会被人写的不好受,你就当可怜可怜爹,修这条铁路,算爹求你了。”
“……”听着朱棣的话,朱高煦低头看了看自己跪下的膝盖。
“您要修,我也是支持的,但若是中间没钱了,那肯定得停东北铁路,两京铁路是万万不能停的。”
朱高煦跪着给朱棣提了个醒,朱棣闻言立马摆出笑脸:“当然……爹比你识大体。”
“来来来,先起来,跪久了腿脚不好。”
朱棣把朱高煦扶起来,怎么看他怎么满意,高兴的直捋胡子。
在他的高兴下,大辂也护送他们进入了宏伟的北京紫禁城中。
不出意外,在未来的数百年时间里,这里都将会是中原王朝乃至世界的中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