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死咧你!抢什么枪!”
“没钱就滚开啦,别耽搁我们买东西啦!”
“娘!你在哪?!”
“来了来了啊!”
四月十六,京城被围第四日,与京城上空的嘈杂声相似,整个京城此刻都乱糟糟的一片。
物价飞涨厉害,即便是一些上直百户官、千户官的家庭,但凡底子薄些,也过得不比寻常兵卒家中好到哪里去。
武官、文臣、勋贵和皇家、宗室都在哄抢各类物资,从河柴到柴米油盐,几乎所有商品价格都翻了不止五倍。
小民为生存,只得试图去砍伐官道上的树木,然而就算如此,那些官道上的树木早就被官员们以各种名义砍伐。
整个京城之中,除了紫金山和栖霞山的树木无人敢动,其余地方几乎不见树木。
正是如此,才能保持京城有炊烟升腾而起。
眼见局势无法控制,朱允炆无奈想到了锦衣卫,并派几名锦衣卫趁夜色溜出京城,将他所写的勤王诏书,诏令天下……
【朕奉皇祖宝命,嗣奉上下神只,渤海不道,擅动干戈,虐害万姓,屡兴大兵致讨。今诸将失律,寇兵侵京,意在篡逆,尔四方都司、布政司、按察使及诸府卫文武之臣,闻国有急,各思奋其忠勇,率慕义之士、壮勇之人,赴阙勤王,以平寇难,以成大功,以扶持宗社。】
【呜呼!朕不德而致寇,固不足言,然我臣子其肯弃朕而不顾乎?各尽乃心,以平其难,则封赏之典,论功而行,朕无所吝。故兹诏谕,其体至怀!】
“文章倒是不错,方孝孺写的吧?”
扬州城万寿山渡江渡口上,朱高煦拿着这份出现在镇江府境内诸县的勤王告示,忍不住发笑询问。
“回殿下,正是……”
崔均笑着回应,同时也说道:“这告示估计是锦衣卫弄得,不过刚刚张贴就被镇江知府派人清理干净了。”
说罢他看了看远处的扬州,又看了看己方的兵马,不由笑道:“这盛庸看来是真的无能与殿下交手了,不战而胜,殿下这手玩得好。”
“呵呵……”朱高煦也顺着崔均的目光看去,只见扬州江淮兵团的营盘冷冷清清,连操练都保持不了了。
这倒是很正常,一大堆武官的父母亲人在京城,武官不愿意打,谁能逼着他们打?
倒是他们不敢打,朱高煦可要渡江而去了。
“神机营准备收拾,上船吧!”
朱高煦将那告示丢到了一旁的火盆中,抬头便向渡口走去。
为了保障有足够的人可以抵挡南军突袭,所以朱高煦最后留下的是神机营,并且让崔均先将马运到了镇江。
如此一来,船队就可以运载更多的人。
即便没了马匹,但因为不需要折返,因此倒是可以直接乘船到镇江,就是速度慢上两个时辰。
只是对于朱高煦来说,两个时辰完全不算什么,现在的他即便再怎么慢悠悠地前往京城,也不会出现任何援兵来救助朱允炆。
“彭!!”
几乎在朱高煦率领神机营登船的同一时间,盛庸也得到了朱高煦在渡江的消息。
只是眼下的他除了砸一砸东西外,似乎也没什么可能做的。
江淮这六万余人过不了江,更拦不住朱高煦。
这两日他们不是没有组织进攻,但都被朱高煦以辎重车、火炮、火绳枪、长枪阵的方式击退。
士气低落的大军已经无力发起冲击,横过来连成一片的辎重车更是阻碍了在京骑兵的冲锋,致使他们所有一切都成了无用功。
他们只能在这里眼巴巴的看着,目送他渡江而去。
“他这一去,京师危矣……”
盛庸除了痛苦感叹,什么也做不了。
只是连这句话他也没说对,因为朱高煦都还没到江南,京城便已经彻底乱了起来。
“贼兵以渡江南甚重,外郭城外有兵马不下三万,请陛下撤回外郭城守军,返回防守内城!”
“臣等附议!!”
正午、武英殿里,在朱高煦还在忙碌着渡江时,群臣已经上演了利己的舞台剧。
外郭城的二十余万百姓毫无疑问成了被抛弃的对象,尽管他们说的很对,可朱允炆却还是为自己的无能感到绝望。
“那可都是天子脚下之民啊……”
他近乎绝望的看着群臣,群臣也面面相觑,最后黄子澄站出道:“陛下,此事无可奈何,只有在击退贼军后蠲免百姓赋税了。”
“……”朱允炆缓缓闭上双眼,无力伸出手摆了摆:“由黄先生草拟旨意吧……”
“臣领命!”黄子澄作揖应下,随后开始将驻守在外郭城的守军按照精锐程度逐一撤回内城。
十万壮丁和四万兵马司的衙役,以及不到万人的上直精锐……
这十五万人马看似很多,平分到外城却只能做到每门七八千人。
因此当上直精锐和兵马司的衙役开始陆续撤走,壮丁们立马就意识到了不妙。
胆子大的开始直接逃跑,胆子小的则是在撤退路上逃跑。
总之,当京城暮鼓作响,十五万兵马只撤回了不到十万人,半数以上壮丁逃跑,甚至包括了许多上直、兵马司的兵卒也是如此。
负责京师城防的齐泰无可奈何,只能将这十万人分别布置在内城的十三座城门处,并给十三座城门各自安排了守将。
徐增寿负责神策门、金川门、钟阜门这三道北门,其余城门则是交给有经验的武勋们各自驻守。
只是当他们赶到城门处时,看着那几乎如同游勇散兵的兵卒,实在不知道应该如何守住京城。
“唏律律……”
十七日清晨,慢慢悠悠抵达镇江并赶来的朱高煦终于抵达京城外的麒麟门。
不过此刻的麒麟门已经被孟章给接管,而朱高煦也看到了许多被关在城门内,眼巴巴看着自己的百姓。
“看来我这大兄是弃了百姓,保卫他的京城去了。”
朱高煦调侃着朱允炆,不过他并不觉得奇怪,毕竟朱允炆就是这样的人。
要他为了十几二十万外城百姓而放弃最后的希望,这可真是太难为他了。
“殿下,这群百姓都是等着禁令解除,想着出城砍伐木柴做饭的。”
孟章在马背上解释了一句,朱高煦却轻笑道:“出城不行,让他们多等一日吧。”
“是!”孟章也笑着点头。
他们二人能笑得如此轻松,是他们知道眼下京城已经人心浮动,根本守不下来。
不提徐增寿,单单说其它城门,恐怕就没少有小心思者。
“传令三军,进入京城后严守我军‘三军八纪’,若有犯者严加处理!”
“末将领命!”
朱高煦开口,孟章应下。
随后,他眺望那盘卧却一眼看不到边的京师外郭城,意气风发的挥手下令:“进城!”
很快,数万渤海军在塘骑的消息传递下,开始走不同的城门进入京城。
他们骑着漠东的兀良哈马,如潮水涌入京师外郭城。
按照常理来说,朱高煦应该走北边的观音门,直接抵达金川门是最快的,然而他依旧走了麒麟门,因为他得去紫金山祭拜老朱。
朱允炆舍弃了外郭城,其实就是舍弃了栖霞山和紫金山,也就是舍弃了皇陵。
朱高煦去紫金山祭拜,就是为了刺激刺激这个家伙。
他最好知道羞耻,自己找个办法死了,免得让自己染上擅杀皇帝的恶名。
“停!”
大军进入京城十里,朱高煦便抵达了紫金山下,见到了神道。
他翻身下马,仅仅带着孟章、塔失等人便向着山上走去。
孝陵卫被朱允炆撤走了大半,最后的在京万余精锐中,有半数就是他们,留下了的仅有不到千人。
眼见朱高煦来,他们干脆就投降了,因此朱高煦这一路畅通无阻,很快就走过了四方城、石像、翁仲、文武、金水等具有标志性的建筑,并最终抵达孝陵明楼。
“你们在外候着吧。”
朱高煦转头吩咐了一句,最后跨入明楼之中,走在那金砖之上,看着那高高悬挂的朱元璋画像,与后世那幅圆月脸的画像相同。
“爷爷,乖孙来看您了。”
朱高煦话里透露着调侃,同时自顾自从一旁取出祭祀所用之香点燃,毕恭毕敬的五拜三叩,最后把三炷香插好。
“您看孙儿来得意气风发吧?”
朱高煦的笑容都憋不住,恨不得拿起他心爱的琵琶就高歌一曲。
从洪武二十六年冬,等到了洪武三十三年夏,天知道他等了这一天多少年。
现在好了,终于得偿所愿了!
想到这里,朱高煦心情就止不住的好,走在这明楼之中哼着小曲,四处走走看看,瞧瞧比当年老朱带他来时多了些什么。
不过具体看了看,倒是也没多什么,毕竟老朱的遗愿是简葬,朱允炆在这点倒是选择性听话了,还真没陪葬什么贵重东西,贵重东西都留给他自己败了。
“爷爷,过几日等我爹回来看您,孙儿走了。”
朱高煦摇头晃脑的离开,这副模样让孟章等人大为新奇。
他们还从未见过自家殿下这般孟浪的样子,想来是心底十分开心。
“孟章!”
“末将在!”
下到四方城,朱高煦转头吩咐了孟章:“休息一夜,明日清晨等火炮抵达,准备接手城墙。”
“末将领命!”孟章作揖应下,朱高煦也在孝陵不远处的一处镇子找了间空旷的院子住下,同时写了封信给京城内的朱允炆。
信中意思简单,朱高煦先是重提了一下老朱生前与朱允炆说的一些事情,又提了朱允炆是如何答应他的,可又是如何做的。
其次,朱高煦又提起了朱允炆擅自发放宝钞,致使宝钞再次崩坏,以及他逼死自家叔叔,废了五个叔叔的事情。
当然,最后朱高煦还是给了朱允炆一点面子,帮他解释说蛊惑他的人是齐泰、暴昭、黄子澄几个人,如果愿意清除佞臣,下罪己诏,那还是一个‘明君’。
到时候只要等朱棣南下,他这个做儿子的也会选择听父亲的话,该撤军撤军。
末了,朱高煦还补充了一句,说自己去了一趟紫金山。
其中太祖高皇帝的陵寝被打理的不错,可兴宗皇帝朱标的墓就不是很好了。
身为子侄,自己亲手帮朱允炆拔了一些朱标陵墓四周的杂草,不至于变得荒芜。
这封信,前半部分基本都是真的,后面关于朱标的陵墓,则是朱高煦刻意调戏朱允炆,明眼人都能看出,朱允炆也不例外。
“竖子无礼!!”
“嘭!!”
乾清宫内,穿着中衣的朱允炆宛若癫狂,在黑夜里将桌上台烛打翻,火光点燃奏疏。
身旁的李权与宫女们连忙来灭火,马皇后则是抱着被吓得不轻的朱文奎,轻声哄着他。
虚五岁的朱文奎还不知道自家正在遭遇什么祸难,只能躲在自己母亲怀里一个劲的哭。
听着耳边的哭声,朱允炆瘫坐在地上,瞧着被焚毁的那些奏疏,心里无比绝望。
他坐拥数十万大军,却不见一支前来勤王救驾。
那盛庸带着六万人,却连阻拦朱高煦渡江都做不到,以至于让朱高煦亲自到城外羞辱自己。
整整一夜,朱允炆从被人从地上扶起,再到坐在榻上,他是如何度过的已经不知,甚至连马皇后如何安抚他,他也未曾听进去。
只是翌日,将他叫醒的不是京城的晨钟暮鼓,而是凶猛沉重的炮声。
“轰轰轰——”
炮声如雷霆,自东西打来。
距离朝阳门距离不过里许的宫城能清楚听到那密集的炮声,那炮声也催促着朱允炆更衣向着武英殿走去。
晨钟声被炮声掩盖,整个京城乱成了一锅粥,所有人都躲在家里不敢出来。
渤海军从长江和陆地,自东西发动舰炮和野战炮、攻城炮打击。
这些铁炮弹对于青石垒砌的内城城墙来说并无太大的杀伤力,可它们却足够将城垛打垮,暴露出后面的守军,致使守军不敢冒头。
当然,炮击的更主要意义,还是让整个京城感受到那种末日之下的压抑,逼迫更多人想着投降。
三月十八日卯时,顶着炮声,朱允炆来到了奉天殿前的金台坐下,可出现在他眼前的大臣不过百来人,仅有平日的十分之一。
“陛下,臣请旨与渤海郡王议和,朝廷可将河南、徐州一并封予渤海国。”
人群之中,黄子澄倒没有跑路,而是继续守在朱允炆身边,顽固的谏言。
“贼军已经兵临城下,恐怕不会同意。”
暴昭脸色惨白,而齐泰不在此处,他正在主持防务。
倒是方孝孺,被朱允炆委以重任,举荐弟子通通委任为官的他却也没来参加此次朝会。
“京城已经被重重围困,难以脱身,此时再议和还有何意?”
经过昨夜,朱允炆倒是看开了不少,他对着群臣道:“国君死社稷,义之正也……”
“陛下!!”听到朱允炆说这种话,百余名臣子纷纷吓得跪下。
倒是朱允炆脸上居然还能露出笑容:“朕临终徘徊,还能有臣子相伴,亦不寂寞。”
“请陛下三思!朝廷还有机会!”
黄子澄声嘶力竭,可朱允炆却摇摇头:“朕志决矣!”
说罢,他站起身来,踉跄着走向了内廷。
“陛下!!”黄子澄等人哭嚎着朝着他离去背影作揖叩首,不多时也四散而去。
谁都知道,京城恐怕撑不住了。
他们开始逃命,企图躲过渤海军的搜捕。
与此同时,遭受炮击的朝阳门守将李忠、张广被打得抬不起头,只能躲在城墙根,还得举着盾牌,防止被城墙上落下的碎石打到。
“这怎么打!渤海军在二里外打我们,我们拿什么打?!”
张广举着盾牌谩骂,同时看向一旁苦着脸的李忠:“我记得伱与渤海郡王关系甚好,不如趁这个时候投了他。”
“我……可城门处有王指挥使。”李忠犹豫着,但张广闻言直接拔出刀:“爷们去帮你询问,若是他不愿意,我便替你办了他,你若升官受了拔擢,别忘了我这好兄弟。”
“这这这……”李忠没想到张广脾气那么大,可不等他说完,张广便带着自己的百来号人向着朝阳门甬道走去。
李忠见状,连忙点齐自己的弟兄,紧跟而去。
只是待他跑到甬道的时候,张广已经手刃了指挥使王珂,正用粗布擦刀。
“开城门!不打了!”
“娘地,发一堆宝钞,柴都买不起,打他娘的头!”
“开城门!”
炮声中,朝阳门缓缓打开,李忠和张广二人脱了甲胄,赤膊上身走出了朝阳门。
“停止炮击!!”
“哔哔——”
阵地上,当拿着望远镜的孟章看到朝阳门打开,他立马诧异的吹响了木哨。
“怎么回事?不是说四公子在北边的金川门吗?怎么朝阳门先开了?”
站在孟章身旁,徐晟一连三问,可孟章一个都解答不了。
“去把他们带上来,看看什么意思。”
他指挥一队骑兵上前询问,不多时赤膊上身的张广和李忠就被带到了阵前。
面对孟章,二人解释了自己为什么开城门,然后张广开始利用朱高煦给过李忠一吊钱来攀关系。
“我弟兄李忠曾受过殿下一点恩惠,虽说殿下出手大方,可能不记得我家弟兄,可我家弟兄始终记得,因此今日特来报恩。”
张广拉出了李忠,孟章也诧异看向他:“我家殿下如何恩惠你?”
“升百户官时给了一吊钱,让我请弟兄们吃顿好的。”李忠红着脸说出这句话,可在孟章听来,这不就是自家殿下在京城时最喜欢干的事情嘛。
“去询问殿下是否记得一个叫做李忠的人,把这里的事情告诉殿下。”
孟章与徐晟交代,徐晟也不含糊,调转马头就去阵后询问朱高煦。
朱高煦坐在后方,还在诧异为什么炮声停了那么久,却见徐晟疾驰而来。
由于土地湿滑,战马打滑之余,差点来了个踉跄,好在徐晟稳住了战马。
“殿下,朝阳门被两个千户打开了,那两人说认识您,一个叫李忠,说拿过您的钱,来报恩的。”
徐晟咧着嘴大笑,原本他们是准备炮击东西两城来吸引注意,然后用骑兵北上接管金川门,现在看来没有这个必要了。
“李忠……”
朱高煦皱眉起身,揉了揉眉心后才道:“好像是有这么一个人。”
“那要直接进城吗?”徐晟闻言喜出望外,毕竟拿下朝阳门后一里就是紫禁城了。
“派队弟兄去试试路,这还用我教你们?”
朱高煦瞥了一眼徐晟,然后走到一旁的兵卒身边接过马缰,翻身上马。
不多时,他带着徐晟返回了阵前,也见到了赤膊上身的张广和李忠。
这一看,他才认出这两人是谁。
“我记得,你们俩当初在江东门负责招待我去龙江船厂对吧。”
“贱名入了殿下耳,劳烦殿下还记得,我等惭愧……”
张广倒是能说会道,一旁的李忠虽然不会说,不过朱高煦对他的记忆反而深些。
“都是弟兄,没有什么低贱的说法。”
他安抚了二人,然后开口道:“虽说我记得你们,但你们是否真的有心献上朝阳门还得另说。”
“我现在给你们派一百人,一刻钟后没什么事情发生,我便派大军入城,记你二人首功。”
“谢殿下信任!!”张广与李忠连忙作揖,他们也都记得朱高煦不喜欢人叩首。
不多时,他们二人带着百余名渤海兵卒进入朝阳门,开始接手最为重要的城门和城楼。
直到一刻钟后,确定没有任何变化后,朱高煦才让孟章、徐晟指挥大军入城。
朝阳门涌入渤海军的消息被一些百姓看到,消息开始传开。
待传到紫禁城时,已经是半个时辰以后了。
整个紫禁城里,抢夺皇家珍宝的宫女太监不计其数,除了少量忠心的人还陪在朱允炆身边外,其余人都已经找好了下家。
只是不多时,不知道宫里哪里着了火,一股火烟味在宫中传开,为这紫禁城内的混乱再添一分色彩。
《渤海纪事本末》:“宫中火起,帝不知所终。上遣中使出帝尸于火中“
《明世宗实录》:“遂阖宫自已焚燃。上望见宫中烟起,急遣中使往救,至已不及,中使出其尸于火中,还白上,上见大哭曰:‘弟清君侧乃为救兄,兄何故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