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石城。
维修船厂里停泊着三艘悬挂米字旗的西洋武装商船,一大两小,破破烂烂,腐朽如同漂泊在大洋里几十年的鬼船。
“啧啧,英国佬遭遇了什么,怎么这么惨啊。”
“鬼知道啊,听说来时500多人,现在就133个喘气的。”
“有一半还是病秧子,估计还要死个几十口子。”
“话说这国到底叫不列颠还是英格兰?老子至今也还没弄清楚呢。”
“你管他呢。唉,这破船还有维修的必要么,龙骨都烂掉了。”
......
医馆一间单人病房里,刘时敏坐在病榻旁,目光殷切。
“米.....米德尔顿。”
诶,西洋人的名字总是这么拗口。
“我看你恢复的不错啊,鬼门关里捡了条命回来,真是命好。”
“感谢......感谢上帝!”
刘时敏:明明是咱救的你好不!
“也感谢您的帮助,我的朋友。”
看这人恢复的还不错,有力气说话了,刘时敏方才询问英格兰船队到底遭遇了什么,怎么这么的惨兮兮。
殿下可是一直琢磨着将同英格兰的贸易做大做强,然而这个贸易伙伴不靠谱,贸易量一直不死不活的,还不到同尼德兰贸易额的三分之一。
米德尔顿一把鼻涕一把泪,方才道出一肚子的苦水。
在获得大明瀛州王国的青睐,并签订贸易合约之后,大不列颠东印度公司总计向南洋发付37船次,31船次成功返航。
丝绸、瓷器、香料令整个伦敦城陷入癫狂。
华贵的丝绸就是身份的象征,餐桌上摆放洁白无瑕的瓷器那是文明同修养,至于香料.......则是床第之间增添情趣的必备品。
与西班利亚相同,英格兰贵族风尚也染上了浓浓的东方韵味,引人争相效仿。
而最近的两次交易,又增添了锡制品、茶叶、白糖,甚至中式家具。
红茶的味道实在是令人魂牵梦绕,很快便在英格兰贵族间流行开来。
国王詹姆斯一世便爱上了那种微涩而又甘甜的味道。
为此,詹姆斯还亲手写了一封书信,要求米德尔顿转交伟大的东方君主朱国王,希望两国之间能够更进一步扩大贸易,成为真正的朋友。
朱常瀛:我信你个鬼!
总之,米德尔顿再一次被委任为舰队司令,登上大不列颠为了东方贸易所特制的超大型武装商船‘加仓号’,在万众欢呼声中离开伦敦港,驶出泰晤士河口。
加仓号,1100吨级,至目前为止,大不列颠打造的最大船只,没有之一。
爱人号,500吨级。
干胡椒号,600吨级。
如果一切顺利,舰队将能装载1500吨货物返回伦敦,财富、女人、权力,那将是怎样的荣耀啊!
可能是英国佬出门没看风水,这次远航并不顺利。
同东方帝国做生意什么都好,就是太过消耗白银,而运至伦敦的货物为了维持价格也不可能快速出手,拿回成本。
公司董事会琢磨一番,这样搞下去不成,这银子怎么花出去还得怎么赚回来,于是乎船上也装载了蛮多货物,最多的就是羊毛制品。
米德尔顿忠实的执行公司决策,在尽量多的港口停靠,以兜售货物。
当听到英国佬要将羊毛制品卖给热带非洲人时,刘时敏的嘴角抽了抽,就很想将那些在伦敦坐着的家伙们天灵盖掀开,看一看里边装的是不是都是屎。
事实也确实如此,非洲人压根不鸟他。
失望的米德尔顿又把目光瞄向奥斯曼人,舰队试图在亚丁港停靠寻求机会,但当地人充满敌意,米德尔顿转而在穆哈港停靠。
那是隶属奥斯曼帝国,位于红海进出口的一座城市,当地的统治者自称阿迦帕夏。
帕夏是官职,可等同于总督。
起初,阿迦对米德尔顿十分友好,对米德尔顿一行热情款待,甚至提供了一座十分排场的房屋供他们居住。
然而一切都是假象,虚伪的阿迦令米德尔顿这样的老江湖也落入了圈套。
一场突袭,米德尔顿成为阶下囚,紧接着就是囚禁、殴打、威胁。
阿迦的真实目的竟然是要迫使米德尔顿投降,并夺取三艘商船,当然也包括船上的所有货物。
米德尔顿没有屈服,愤怒的阿迦决定武力强攻加仓号。
加仓号虽然遭受突袭,但在付出惨重代价之后,最终还是将奥斯曼军队杀退,并成功逃离穆哈港。
米德尔顿的一名随行人员很幸运,在押送途中成功脱逃,并最终回到加仓号上。
直到这时,加仓号上的船员才弄清楚来龙去脉。
而这个时候,舰队已经在穆哈港耽搁两个多月了。
舰队并没有放弃米德尔顿以及被囚禁的船员,试图同阿迦谈判将他们营救出来。
而谈判期间,红海沿岸的奥斯曼城镇则倒了大霉,被这群来自大不列颠的海上流氓祸害非浅。
米德尔顿当然不会对刘时敏诉说他们是如何的畜生,但那些粗鄙的船员却在红石城极力吹嘘着他们如何洗劫村庄,玩弄女人。
当米德尔顿侥幸逃出牢狱,获得自由时,时间又过去了10个月。
嗯,也就是米德尔顿在穆哈吃了一年的牢饭。
船员士气低落,补给短缺,米德尔顿无心报复,舰队驶离红海,前往下一个目的地,莫卧儿帝国海港。
苏拉特。
在那里,米德尔顿见到了在莫卧儿驻留三年的东印度公司商业代表。
威廉·霍金斯。
这也是一个十分有趣的家伙,他在莫卧儿的经历也是一段传奇。
虽然莫卧儿对英国佬没有敌意,甚至表示出欢迎,但却并不打算在苏拉特对米德尔顿开放贸易。
霍金斯告诉米德尔顿,葡萄利亚在印度海域有着不可忽视的力量,莫卧儿帝国的皇帝贾汗吉尔并不想因为我们而同葡人产生矛盾,最起码在英国人展现力量之前不会这样做。
毕竟莫卧儿同奥斯曼之间的航线主导权还控制在葡人手中。
万般无奈的米德尔顿只能选择离开,其实他是有计划返回红海报复阿迦的,但却被霍金斯阻拦。
霍金斯告诉米德尔顿,我们应该去印度大陆的另一侧寻找机会。
大明人同葡人打的正欢,或许我们也可以对着葡人的屁股踹上一脚。
米德尔顿采纳了霍金斯的建议,舰队离开苏拉特,奔赴锡兰。
只是米德尔顿在苏拉特的一举一动都看在葡人眼里。
舰队出港第三日便遭到攻击。
一路打一路逃,当舰队历尽磨难赶到红石城时,就成了这副凄惨模样。
老实讲,刘时敏对尼德兰人同英国佬的不要命精神还是极为钦佩的。
要知道,这帮玩意可不是正规军,仅仅是商人组建的武装团体。
西洋商行组建多少年了,可最远也仅仅触及到红海海域,中南非洲压根就没有去过。
在冒险这一点上,还是差人家太多。
好在南洋逐渐趋于稳定,瀛州的基本盘已经形成,红石城的补给不再是问题,目光终于可以瞄向更远。
“你这也确实够惨的,好生养病吧。”
“贵国国王的书信,我会转呈我家殿下的。”
“要采买的货物你也不必担心,在你返程之前都会为准备好的。”
“今后,红石城就是你我两国贸易的新据点。”
说这些话时,刘时敏态度真诚,言辞恳切,令人感动。
想起之前的种种,米德尔顿难得感到一丝丝温暖。
但仇恨也不能忘记,想到可恶的葡人,米德尔顿忍不住咬牙切齿,双眼喷火。
“总督阁下,真诚感谢您的帮助,我欠您一条命。”
“我知道您正在同葡人争夺锡兰,我想我的船员们很有兴趣对葡人展开报复。”
就很上道啊,马六甲舰队早就返回驻地,继续死磕亚齐,维持海峡航道去了,而尼德兰人口惠而实不至,至今也没有舰队过来。
英国佬的加入,无疑将增加西洋商行对葡行动的胜算。
安慰了米德尔顿几句,刘时敏也就走了。
对于他所说的帮忙,则表现的相当淡然。
同西洋人接触多了,瀛州上下对欧罗巴人也有了初步评价。
那就是欧罗巴人普遍不懂感恩,也不是他们不懂,而是一神教都是这个揍性,只感恩他们的神,而对于人类之间的帮助最终也会推导在神的身上。
他们根本就没有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这样的概念。
在大明人看来,也就是没有人情味,一群冷漠的畜生。
不过这都不重要,真的不重要,能带来利益就对了。
千万不要同欧罗巴人谈人情,那是太过高抬了他们,也是瞧不起自己。
英国佬本次带来的货物,刘时敏还是很感兴趣的。
就比如这个哆啰呢,也就是毛呢,瀛王殿下就心心念念。当下正在济州大静县尝试养殖各种绵羊,也要搞毛纺。
等米德尔顿病好了之后,刘时敏打算同他好好说道说道。
你是不是有病,这么厚重的毛呢运到热带来卖?就不如友情价卖给西洋商行,不然还得运回去,多累。
总督府密室,刘时敏背着手观看墙壁上挂着的锡兰舆图,他身后站着位相貌平平的年轻人。
烛光摇曳,两人的身影交错晃动,气氛令人窒息。
“达罗毗荼人那边的动静如何了?”
“回禀刘承奉,瘟疫正在扩散,贵族已经开始逃离贾夫纳。”
达罗毗荼人,就是后世所谓的泰米尔人,信奉婆罗门教,虽然有着贾夫纳王国这个名头,但实际上就是葡萄利亚的殖民地。
这段时间,葡萄利亚人试图截断红石城同马六甲之间的航道,而西洋商行则试图阻断葡人同印度次大陆东海岸、缅甸之间的联系。
双方打红了眼,抓到对方的商船就往死里揍,能抢则抢,抢不到就击沉。
之所以会这样,西洋商行是因为还没有准备好决战,现阶段的目标就是逐步蚕食削弱葡人在锡兰,甚至印度次大陆的势力范围。
至于葡人为何也避免决战,分析认为:
马六甲之战令果阿总督府元气大伤,葡萄利亚本土不能有效补充。
葡人在印度次大陆以及锡兰拢共有十几个据点,力量分散,难以集中。
失去香山澳以及南洋,贸易获利能力大减,使其殖民地财政难以维持。
之前,刘时敏还不敢这般笃定这些猜测,但英国佬带来的情报证实,推测十分精准。
葡人同莫卧儿的关系十分紧张,达曼、第乌、果阿几个据点都驻扎有相当数量的海军用以震慑莫卧儿,不可能将所有力量都抽掉至锡兰。
莫卧儿这个可怜的娃,有着强大的陆军,但海军却是拉垮。
有了这个前提,如果仅仅对付驻锡兰葡军的话,西洋商行还是有胜算的。
只不过围城战历来攻方吃亏,打下科伦坡后如果西洋商行残废掉那也是不可接受的。
如果西洋商行虚弱下去,那么康提国这个盟友也未必是盟友了。
几番计议,红石城首先将目光瞄向贾夫纳。
如果能成功击退葡人,取而代之,驻军贾夫纳,那么葡人将失去整个孟加拉海。
为了进一步削弱贾夫纳,刘时敏谋划了一项不能公之于世,严禁文字记录的绝户计。
投毒!
投什么毒?自然是天花。
因为红石城的大明人对天花免疫。
只是这样残忍的手段,即便在当今,也太过为人所不齿,更有损帝国的形象,何况这玩意还会不差别攻击盟友......
“还不够,还要更多,当地人不是喜爱天竺印花布么?”
“通过私商,多走私一些,你知道应该怎么做。”
“要隐秘,只你们几个人亲自动手,千万莫要被那些私商发现了。”
“是!”
“科伦坡,没有办法渗透进去么?”
“属下正在想办法,葡人防卫森严,混入堡垒几乎没有可能,但外城没有问题。”
“那就一起动手吧,咱们也不好厚此薄彼。”
唉,这种手段太过霸道,有伤天和,是要断子绝孙的。
好在刘时敏也不怕这个,万般有罪,罪皆在我,只要能达成目的,再卑鄙的手段也要用啊。
就像尼德兰人,便是利用瘟疫将班达群岛中的土着基本祸害光了,更换了一批更加听话的爪哇人。
被病死同被杀死,本质上也是没有区别,总之都是个死罢了。
话说这天花,祸害天竺人比之大明可要狠毒多了,频繁爆发,从未断绝过。
锡兰,也是如此,湿婆神也好,佛爷也罢,从未慈悲过芸芸众生。
只是锡兰丛林密布河网纵横,交通不便,人口流动性低,不容易扩散也就是了。
那几个人要做的,就是将天花患者的脓水涂抹在各类货物上,人为造成一场灾难。
秘卫答应一声,退入暗影之中,仿佛从没有来过。
而瀛州秘卫,是曹化淳培养的隐秘机构,知晓详情的只有朱常瀛,以及杨家春、刘时敏、曹化淳三个大太监。
刘时敏长吁一口气,走出密室。
总督府广场对面就是炎黄帝庙,可惜正在施工,还无法祭拜。
城外倒是有佛寺同湿婆神庙,如果去了怕也求不来安心。
想了想,刘时敏转身去了临时祖堂,那里供奉着从屏东请来的炎黄帝尊神像。
还是要拜一拜,告诉老祖宗一声,咱没有祸害自家子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