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洋大海,一支舰队正在驶向瀛州方向。
指挥室里,朱常瀛放下手中书籍,暗道又特酿涨了见识。
这几天他读了两本书,《大越史记全书》、《大越史记续篇》。
《大越史记全书》,百五十年前所着,记述上古至黎朝前期历史,其中一篇外传特别牛bI,讲述的是交趾起源。
炎帝神农氏三世孙南巡五领,迎娶仙女,生泾阳王。泾阳王之兄帝宜统北方,为北帝,泾阳王统南方,为南帝。后泾阳王娶洞庭龙女,生貊龙君。貊龙君娶北帝帝宜孙女,一胎生百子,是为百粤。长子为交趾,是为百粤之首,所以安南人都是炎帝血脉,华夏正统。
完美,一套逻辑闭环了。
读了这篇外传,也就理解为毛交趾人总是对广东广西念念不忘了,原来洞庭湖以西都是人家的。
泾阳王、龙女.....朱常瀛就感觉特别耳熟,忽的想起,这不是《柳毅传》里的角色么,此书乃是传自唐朝的话本,至今传唱不衰。
不管怎么移花接木吧,既然自认我华夏分支,就值得仔细研究一下。
不数日,舰队停靠屏东港。
迎接仪式很隆重,王府女眷、长史府、六曹、议政会、督谏院、卫指挥使司......该来的都来了,不该来的也来了,只是气氛有些诡异,幽怨更多于期盼。
朱常瀛很不以为然,没了谁地球都照样转。这么久没回来,屏东的市政又有变样,看着也蛮好。
王妃沈璧姝、夫人程茹卓、不知道是个什么身份的艾玛,三个女人,白白嫩嫩,风采卓然,贵妇气质接近满级。
事实证明,气质同长相关系不大,这玩意要靠养。
毕懋康、赵士祯、徐光启、袁可立、孙元化,瀛州五大柱石聚齐,偌大的瀛州,他们才是真正的权力中心。
几个人的眼神比之女人还要幽怨,若不是碍于身份,恐怕早就开始骂娘了。不,或许心里正在骂娘呢。
各自寒暄几句,又有一批特殊客人被孙元化带到朱常瀛近前见礼,乌泱泱足有几十人。
这些人长相各异,服饰各有不同,搭眼便知都是南洋土着。就也没时间一一介绍,朱常瀛只是礼貌性的微笑招手,随后钻入马车。
鸣锣开道,车轮滚滚,马车在直道上缓缓行驶,两侧尽是喧嚣。
沈王妃盯着自家男人仔细看过,心疼道,“这才半年,人怎的这般黑的。”
朱常瀛一把抱过小媳妇,脸贴着脸小声道,“脸上都是煤渣,不信你摸摸。”
小媳妇吐气如兰,方要说话就被朱常瀛堵了回去,耳鬓厮磨,卿卿我我,腻歪了好一会儿,两人才勉强克制住在车厢里大干一场的冲动,依偎着说话。
家事国事什么都有。
皇祖母来了几封书信催生,老太太吃斋念佛,清心寡欲,身体依旧硬朗。
太子妃于两月前薨逝,至今也没有发丧,原因是皇帝老子不同意以太子妃之礼殡葬。可怜的大嫂,本是极开朗阳光的小家碧玉,只是心思太过单纯,那座皇宫就是个大粪锅,熬不出好油来。话说皇帝老子也不是个东西,人都死了也不忘玩弄小心思。
瀛州黄金矿业上半年收益运抵屏东,转手就送去京城,孝敬给皇帝老子一千两。
朱常瀛嘀嘀咕咕表达不满,前脚还在暗骂皇帝老子不是个东西,这马上就被小媳妇打脸。就没有办法啊,想要自由自在,就要使劲的舔。
一路无话不谈,入府家宴,当晚朱常瀛便在王妃房中睡下。
久别胜新婚,两人自然好生探讨了一下人生。
转过天,小沈妃便将自家男人推出卧房,送进书房。书房里文件堆积如山,但分门别类,整理的井井有条。
临出发前,朱常瀛将签字盖章这份机械性工作交给了小沈妃。嘱咐她只管闭着眼睛用印就是,想看就看几眼,不看也没关系,等他回来一并再瞧过。
作为至高领导,这份签字生效的权力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假手他人的,他不在家也就只能老婆代劳。至于说闭着眼睛签字,那就是闹着玩的,免得女人紧张反倒误事。
“你不在家的这段时间,共计批准了291份提案,臣妾都分类整理好了,殿下还是赶紧过目吧。”
小沈妃略带幽怨的说道,“妾身就实说了吧,每批阅一份提案我这心就悬空一分,如今这心都提到嗓子眼了。你若再不回来,我真是要哭死的。”
朱常瀛随意翻看着,微微一笑,“怎么了,怕犯错?”
沈妃没奈何道,“殿下,这都是军国大事,臣妾虽是小女儿,也知道兹事体大,不能乱来的,哪有闭着眼睛批阅的。而且......而且后宫不能干涉国政,这是祖训,传出去会让外间议论的。”
朱常瀛拿过一本提案,这是彰化府议政会的提案,大抵的意思是说乌溪每到雨季便会泛滥成灾,两岸有大量滩涂肥沃却无法耕种,故此提议勘查地形,修筑堤坝,逐步改滩涂为沃野。
“你看,这是彰化府议政会的印章,这是瀛州议政会的印章,长史府对此也无异议,那么你批同我批又有什么区别呢。何况批下去,长史府下发水利司勘查,这事没有半年便连个详细方案都拿不出来。水利司勘查之后,核算人工费用,又要提交瀛州议政会审核。算来,明年的这个时候能动工就不错了。”
朱常瀛语重心长的说道,“似这种具体事项,必须群策群力才能完成,而非一个或者几个人一拍脑袋就能做下去的。瀛州越来越大了,我们只能管人管制度,至于具体事项的成败,就交给负责执行的人。所以你没必要怕的,我们落印,只是代表权力,而非是所有的责任都在我。不然你家相公为何要心费力设计这套制度呢,就是为了分责啊。至于你说的后宫不能涉政,这都是骗傻子的,昔太祖皇帝南征北讨,家里谁说的算?成祖爷靖难,北京的定海神针是谁?就说皇祖母,父皇十岁登基,朝中的事不还是需要皇祖母点头么。再说眼前的,郑贵妃难道就没有干政么?胡搅蛮缠,讨巧卖乖,把个朱老三留在京城,死活不去就藩,弄的举朝官员不理政务,结党争储,君臣失和,虚耗国力。阿殊,即入了皇家大门,便与国事便脱不开关系,绝没有置身事外的道理,而我又是个耐不住寂寞的性子,也是委屈了你。”
一番话,把个小沈妃听的小脑袋晕晕,虽然半懂不懂,但就感觉很有道理的样子。此刻也忘记了抱怨,招呼女使上过茶水点心,陪着朱常瀛翻阅提案书信等等。
其实吧,朱常瀛没有实话实说,真正的家国大事自然不可能放手,也不可能交给一个小姑娘稀里糊涂的做主。
澎湖、厦门、香山澳都可以处理公事,只是传递公文耗费时间多寡而已。也就在下龙湾这段时日怠慢些许政务,其实也没有怠慢,朱常瀛把权力临时下放了,赵士桢等五人组成一个决策圈子,票决论事。有了这层机制,就能保证他出去浪时,瀛州能够正常运转。至于签字盖章,则仅仅是一种形式,走流程罢了。
瀛州内部有没有权力斗争,自然是有的,但激烈的外部扩张将大部分内部矛盾消化了,暂时还形不成风浪,这也是朱常瀛可以安心去浪的底气。
时间飞快,转眼将近晌午,朱常瀛也翻看的差不多了。
这也不是他怠慢,偷懒也是需要本事的,排除法就对了,比如说有没有非正常项目上马, 包括并不限于搞什么祥瑞、贞洁牌坊、选秀、风水、生祠之类的辣眼提案。
千万不要小看了那些所谓乡老议员的下限,吃饱喝足之后干正事的少,绝大部分都将精力消耗在那些有的没的扯淡事务上。
嗯,就还有那些想方设法来舔朱常瀛沟子的。
朱常瀛就发现有份提案特别搞人,这厮提议瀛州要弄个新节日,名称都有了,千寿节。皇帝老子的生辰为万寿节,皇帝儿子的生辰为千寿节好像也不过分?怪就怪在这份提案居然经县议政会一路畅通至王府,而自家娘们居然还挺高兴。批语:极好!
朱常瀛批语:能活千年的是王八,孤不做王八,谁爱做谁去做!
小沈妃脸色羞红,闷头不语。
朱常瀛解释道,“首先这个提案的家伙居心不良,想要借由拍马屁上位。其次,这个千寿节一旦办起来,各地势必要筹备各种活动,那么钱从哪里来呢?各部门都会拿出一笔款项,民间也会摊派筹款。阿殊,你仔细想想,少部分人借机敛财的同时,还能博取我的好感,但于绝大部分百姓呢,除了多一份负担,他们能得到什么呢?百姓的心里都有一杆秤,谁能令他们吃饱穿暖安居乐业,他们就拥护谁,谁总想从他们兜里抢钱,让他们忍饥受冻卖儿卖女,他们就恨谁。总而言之,我瀛王府该收的钱一分不能少,那就是税收,舍此之外,我瀛王府也一分不能多拿,哪怕是一根针一条线也不行!”
小沈妃委屈道,“妾身原想着这是我瀛州百姓的一片拳拳之心,议政会、长史府又无人反对,举州同庆也是一件乐事,却没有想到背后还有这许多故事,是臣妾考虑不周。”
朱常瀛将小沈妃抱在怀里,轻拍后背,轻声安抚。
“无人反对可也无人赞同,几位老先生在等我自己出来否决呢,由臣子跳出来反对,于王府面上就很不好看。这也不是你的错,所谓阅历都是慢慢积累起来的。”
说着,午饭送来,两人在书房就餐,小沈妃只吃了几口便返回内宅,不是回家绣花,而是有约,据说是要亲自教授南洋贵女宫廷礼仪......
仅仅打了个盹,瀛州五大臣便来了。
书房里围坐,袁可立便连珠炮一般把朱常瀛数落一顿。这也是惯例,朱老七每次回来总要遭受一次饱和攻击,只是老三位这次没有做声,而是把这项重大使命交给了新入伙的袁可立。
朱常瀛态度端正,表情诚恳,认错一点也不含糊。
等几位先生消了火气,朱常瀛把下龙湾一行、安南国情以及分而治之的策略简略陈述,临了,还不忘把两本安南国所谓史书交给袁可立。
“几位有空时都翻看翻看,这安南国虽小,但却野心膨胀,妄想两广、巴蜀、云南都是其先祖之地,而对秦以后中原之国,更是极尽抹黑,几乎把我中原人描绘为凶残嗜杀,生吃人肉的蛮夷。倘若这等胡说八道被安南上下所认同,那么南部边疆能太平才是怪事。”
袁可立翻看几页,将书转交毕懋康,若有所思问道,“我军占据下龙湾,殿下是否有意以此为跳板并吞安南?”
“没有,小惩大戒,使之不敢挑衅我大明而已。”
“当真?”
朱常瀛淡淡一笑,“孤为何要并吞安南?安南地狭人稠,败之不难,难在收取人心,这个道理孤还是懂的。何况安南毗邻大明,没有父皇点头,如何能掀起大战呢。”
“如此就好。”袁可立松下一口气,“老夫粗通安南历史,自秦至唐,交趾虽为汉土,但降而复叛,叛而又降,反复无常,盖因为其地偏远,山川阻隔,同我中原少有来往所至,得其地而不能治其民,徒劳无益。自宋始,陈朝在交趾自立,昔日蒙元三攻陈朝,终未能得逞。永乐年,我大明以治乱之名入安南,设交趾布政使司,开府设县,但终不得治民之法,同样功败垂成。前车种种,足见安南人凶狠桀骜性格,并非可轻易征服之。如今我瀛州方兴未艾,瀛州人口尚且空虚,南洋之土更需大量人口,此刻与之争,虚耗国力,得不偿失。”
“是啊,是啊。”毕懋康紧接着说道,“婆罗洲、西里伯屡有叛乱,我陆军主力皆被牵制在两地,瀛州本岛新兵未成,实在不宜贸然掀起大战。”
“孤暂时绝没有攻取安南之意,不过下龙湾绝不能放弃,这是肢解安南的一步重要棋子。此事我自有调度,不影响南洋大计,更不会增加瀛州百姓负担,几位先生都把心放在肚子里。”
见朱常瀛这样说,几位也不再多问,而是把关注点转移至内政上,俗称汇报工作。
瀛州本岛人口突破60万大关,暴增11万。
原因也是简单,当万历39年取消各项优免措施的消息通过内部渠道扩散之后,原本尚在观望的人都急了,拼了命的动员家眷亲族赶快来捡最后一波便宜。
瀛州移民官张贴一万张告示,也不及百姓口口相传。
最大的困难在于运力,北洋商行将大量船只投入内贸,没有瀛王府点头,赔本的买卖不做,移民司本身运力又有限,导致一票难求。
当官府力量不足以支撑时,自然有力量补充进来。据几位老倌言说,有几位大船东在澎湖筹措船只,竟专门做起了移民生意。
从福建三市舶司至澎湖,二至三两白银一位,你还别嫌贵,排队等着。从天津至澎湖,票价高达七两,同样供不应求。生意太过火爆,以至于许多大型渔船也加入其中,往返于福建澎湖。
当这种现象发生时,移民司上下直接懵逼,就感觉自己往日的努力都日了狗,一向赔钱的衙门,日后是不是也可以创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