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通对马莱·哈亚蒂的了解还是太少了。
马莱·哈亚蒂不仅仇视白皮,还仇视所有异教徒,任何不臣服在伟大先知脚下的人都是臭虫,不遵从伟大先知指引的异教徒都该死!
没了父亲,伟大先知就是她的父亲。
没了男人,伟大先知就是她的男人。
马莱·哈亚蒂不允许任何人羞辱她的父亲同男人。
无数从婆罗洲出逃的贵族在亚齐王宫痛斥大明人的暴行,族人被杀害,庙宇被拆毁,经书被焚烧,无知幼儿被强迫去学习大明人的语言大明人的文字,信仰的火焰正在婆罗洲熄灭。
马莱·哈亚蒂愤怒了,不止一次在先知面前宣誓,要让无耻恶毒的大明人付出代价!
她曾建议封锁海峡,打击过往马六甲的大明商船,杀掉所有在亚齐谋生的大明人,率领海军登陆婆罗洲,消灭那些异教徒,重新点燃信仰的火焰。
当得知淡马锡的大明人决定帮助柔佛之后,马莱·哈亚蒂兴奋的几乎尖叫起来,柔佛只不过是案板上的羊肉,今天可以吃,明天吃也可以,但击败传说中强大的异教徒,难道不是更加伟大而崇高的壮举么?
所以,当发现淡马锡舰队踪迹时,马莱·哈亚蒂毫不犹豫的解除了对柔佛的封锁,将全部力量集中起来,准备消灭这支由异教徒组成的舰队。
“真主啊,伟大的先知,任何对您的亵渎必遭惩罚,我将剖开敌人的胸膛,挖出敌人的心肝,为您奉上新鲜的祭品!”
祷告之后,马莱·哈亚蒂似乎真的从不知名处获得了力量同勇气,巨舰火炮所带来的恐惧感被一扫而空,有先知眷顾,她要用无与伦比的勇气同意志撕裂敌船,赢得这场战争!
勇猛的战士将在接近敌船的瞬间点燃自己,摧毁敌人,凭借这种战术,她曾战胜马六甲的葡人,而大明人将成为她的新祭品。
战斗打响,四艘巡逻舰凭借速度优势,在距敌半里时率先发动进攻,展开炮击。
巡逻炮艇,载佛郎机炮六门,口径六斤,每门火炮配子铳五具,可做到不间断炮击,每次炮击间隔不超过半分钟。
佛郎机,后膛火炮,所谓子铳就是填装好炮弹火药的一段炮筒,打完一发更换一发,优点为换弹速度快,缺点为气密性太差,射程短威力弱。这玩意对大型船只,哪怕是武装商船也很难造成威胁。不过也要看面对谁,对付南洋诸国的海军就很实用。
轰隆隆的炮声响彻,密集如鞭炮,四艘巡逻艇竟然打出了万炮齐发的气势。
第一轮火炮,便有一艘敌船被击中船腹,打个对穿,那艘敌船速度减缓,但转瞬又重新加速,继续向前突进。而更加匪夷所思的,这些快速突进的战船对巡逻艇的打击视而不见!
邓通放下望远镜,心下了然,这六十几艘船竟然都是纵火船!
火攻,这种战法谁都会,只不过方式方法略有不同而已。亚齐舰队占据上风位,风向有利,不用才真是奇了怪,只是邓通没有预料到毒寡妇竟然如此舍得下血本。
“传我将令,舰队后撤十里,全速!”
传令兵面色一怔,旋即传令了望台打旗语,鸣金锣!
18艘战舰,只巡逻艇打了三轮火炮,然后掉头就跑,顺风扬帆,船速陡然加快。
“这就是大明的无敌舰队?”
马莱·哈亚蒂鄙夷的表情只维持了一瞬,当看见自家的纵火船仍旧在全速进击时,顿时脸色大变!
亚齐纵火船的主动力源不是风帆,而是奴隶桨手,而人是有着体力极限的,一旦超过体力极限,纵火船的船速沦为普通,那么也就失去了突袭的效果,再难以靠近敌船。
“该死!该死!狡猾的明狗!”
“撤回来!都给我撤回来!”
站在马莱·哈亚蒂身旁的一名将领咽了一下口水,艰难说道,“距离太远了,命令难以传达,而且一旦停下来,我们的勇士未必有第二次面对死亡的勇气。”
“那也要撤回来!”马莱·哈亚蒂歇斯底里喊道,“难道要让明军像牵驴一样玩弄我们么?”
邓通从船头来到船尾,手中的望远镜再次举起,眼见队形逐渐混乱的纵火船队,不由发出几声冷笑。
“命令巡逻队相机而动,自由炮击!”
千算万算,马莱·哈亚蒂还是错估了一步,被围困的不是大明军,甚至连盟友都算不上,邓通并没有主动进攻的急迫性。你玩狠的,我避开就是了,为毛要同你拼命?
在这样的反复拉扯中,纵火船队形变得参差不齐,而马莱·哈亚蒂的后撤命令,不啻于火上浇油,看见旗语的选择转向后撤,而相当一部分船只则完全不知道,还抱着必死决心闷头向前冲!而当这部分船只看见左右有同伴莫名其妙转向,想明白前因后果转身逃跑时,一切也都晚了。
攻守异形,四艘讨人厌的明国炮舰又冲了过来。
毒婆娘放弃的比想象中还要快,邓通略感遗憾,也只能再次调整战术。
“传令,主力舰队转向掉头,重新整队!”
然而当邓通重新站在船头,准备全军压上时,却再次被亚齐海军惊讶到了。
马莱·哈亚蒂竟然选择了撤军!
不得不说,这是一个明智的选择,当错过战机陷于被动时,果断选择撤退。
淡马锡舰队不能说没有收获,干掉了三艘纵火船,俘虏若干落水亚齐士兵同奴隶。
邓通并没有选择追击,而是下令舰队以正常航速向前推进。
淡马锡舰队的战略目标很明确,能够解除亚齐对柔佛国都的围困便算功成,倒也不急于同亚齐死磕,何况也追不上,亚齐海军以桨帆并用的中小型船只为主,脱离速度极快。
舰队于日落时赶至巴株河入海口,沿河直上五里即为柔佛国都。
河口两岸为亚齐军遗弃的临时营寨,烈焰腾空,浓烟滚滚,来不及带走的物资就一把火烧掉。姗姗来迟的柔佛军散落四处,看着烈焰无能为力。
这又是一个意外,邓通有些想不通,一向好战的毒婆子怎么会在没有正式接战的情况下就选择撤退了呢?要说亚齐军畏战,他是不相信的,亚齐毕竟同马六甲葡人周旋了几十年,又不是没有见识过巨舰大炮,这个问题值得深思。
岸边一处开阔地,停放着十几头装饰奢华的大象牌座驾,就单单是字面上的意思,真实的大象,象牙镶金,额头顶着金丝银线红绸,背部载着珍贵硬木雕刻出来的轿楼。
柔佛的王阿拉乌丁,宰相老阿曼端坐在战象上,翘首以望,脸上洋溢着别样神采。
虽然没有消灭亚齐军,但起码不用迁都了,狗都不愿被人赶着搬家,何况是人。
毕竟是王,该有的礼数不能少,邓通搭乘舢板靠岸登陆,二者见面,胜利会师的气氛溢于言表,在赤红烈焰衬托下,钢铁般的友谊将被载入史册。
而烈焰旁,则是一排排嚎哭着等待被砍脑袋的倒霉蛋,邓通疑惑的看过去。
阿拉乌丁面带憎恨道,“他们都是该死的叛徒,我诅咒他们,永远不会得到先知的宽恕!”
有些可惜了,杀的都是权贵,其中很有一些品质不错的女人。想到淡马锡的光棍大军,邓通厚着脸皮道,“确实,叛徒都该死,但女人是不分国界的,谁的孩子都可以生......”
老阿曼的脸色异常精彩,想不到堂堂淡马锡副提督,竟然提出这样无耻的要求,但老头还是如实将邓通的真实意图转达给阿拉乌丁。
年轻的王听后猥琐的笑了笑,表示是男人都懂,随即豪爽的下令将年轻或者幼小的女人推出来,牵给瀛州士兵。
这个礼物不需付出成本,很划算。
收了礼物,邓通婉拒阿拉乌丁入城庆贺的邀请,表示战事才刚刚开始,要去追击亚齐舰队,同时强烈要求阿拉乌丁不要放松警惕,要彻底肃清国内的亲亚齐势力。
阿拉乌丁对瀛州军的帮助无以言表,除送出百多个女人之外,还送出五十几头羊,当场宰杀,现场烤制,以慰劳大明天军。
一场宴会,阿拉乌丁同邓通宾主尽欢,其乐融融。
至晚,巴株河口外静悄悄,淡马锡舰队沿着河口左岸残存栈桥一字排开,灯光稀疏摇曳,如林中荧光,幽深蓝海波涛起伏而富有韵律,慵懒的海风拂面,这令执勤的士兵倍感惬意。
与外间的闲适截然相反,指挥室内却一片紧张气氛。
邓通背着手俯看海图,双眉紧锁,两名参谋一面用规尺测算距离一面低声议论着。
“不应该啊,咱们同葡人已经撕破脸,这么好的机会,他们怎么可能忍住不动手呢?”
“是啊,他们若不来,还真就麻烦了,马六甲城就是个石头蛋蛋,强攻太难了!”
“我以为他们肯定是来了,只不过同亚齐怎么配合,或许还没有谈妥?”
“毒寡妇能同葡人联合么,我看未必。”
“那海军又不是她家的,还不是萨拉丁说的算。”
说话间,一名参谋放下规尺,面向邓通。
“报告,我军距离麻坡110里,以当下风速测算,需航行近7个小时。”
邓通微微点头,带着审视问道,“进攻策略呢,我军应该如何行动?”
“据半月前探报,麻坡有葡军以及雇佣军近千人,16磅城防炮4门,堡垒坚固,易守难攻。卑职以为应该联合柔佛,柔佛军走陆路,我军走海路,围困麻坡,吸引马六甲或者亚齐军前来救援,而我军则半路截击,围点打援。”
话音刚落,耳边响起低沉而悠长的哨声,邓通紧锁的双眉豁然展开。
“果然还是来了,通知各舰,依计划而行,谁若提前暴露,本将砍了他的脑袋!”
“是!”
两名参谋官答应一声,急忙前去传令。
邓通披挂板甲,佩戴兜鳌,一口吹灭指挥室里的蜡烛,快步走向甲板。
月朗星繁,天空少云,虽是深夜,但视距尚可,以常理来推测,今夜并不是一个偷袭的好时机,但有些人就是不能以常理而论,就比如这个毒寡妇,还真是个急性子。
邓通手举望远镜不停扫视外海,约一刻钟之后,终于在八点钟方向发现若干黑点,又过片刻,11点钟方向也发现敌踪。
邓通转头对传令兵道,“注意岸上,或许会有敌从岸上偷袭!”
当邓通再次面向外海时,忽听侧翼有人惊喝。
“水里有人!”
砰地一声枪响。
“敌袭!敌袭!”
“有水鬼!”
顷刻间,枪声接连不断响起,水中的嘶吼同船上的喊杀连为一片。
因为旗舰居中停泊,暂时没有遭遇偷袭,但前后两个方向却几乎同时遭到攻击,隐隐约约中,甚至听到有肉搏厮杀声,而且还是女人尖厉的吼叫声。
邓通没有理会两侧战斗,仍旧专注的观察外海方向。
片刻之后,有战报传来,确认前来偷袭的都是小型船只,人力操船,速度极快。
此刻,外海的黑影也越来越大,轮廓渐渐清晰。
不能再等了,再等下去,敌军就要贴脸输出了。
邓通果断下令,“点燃照明弹,全军进攻!”
转瞬间,旗舰望楼爆出几声闷响,几团火球升空,于夜空中轰然爆开,烟花灿烂夺目,闪烁的光彩令附近空域忽明忽暗。
旗舰燃放烟花,其余船只紧随其后,于巴株河口上演一场精彩绝伦的烟花大秀!
“杀!”
居高临下,一排排火枪手终于看清来敌,向着企图悄悄靠近的敌船疯狂输出。
敌军猝不及防,来不及赞叹烟花之美便损失惨重。
几乎与此同时,在岸上隐藏的士兵纷纷跳出,挥舞斧头砍断缆绳。
旗舰反应最快,船只缓缓驶离栈桥,奔向外海,完全无视那些前来偷袭的小舟舢舨。
战斗刚刚开始便结束了,偷袭之所以称偷袭,在于趁敌不备,而淡马锡舰队准备充分,就等着鱼儿上钩呢。
旗舰巨大的船体碾过一艘舢舨,撞翻一艘敌船,而士兵则从船舷两侧向下输出,敌军的弓弩还击看起来是如此的苍白无力。
嗯,就还有惊慌失措,完全丧失行动能力的,烟花不可怕,可怕的是相当一部分土着就特酿没见过烟花,即便短暂的失神也是致命的。
旗舰在战斗,各舰同样纷纷放飞自我,同周围敌人展开乱战。
这一次,亚齐军没有选择退却,竟有船选择主动撞击,试图同巨舰同归于尽。
想法很好,但现实很骨感,倘若军舰如此脆弱,那么建来何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