暹罗国美索城,丹那沙林山脉东翼一小城。本来平平无奇,人口不过两千,如今却牵扯到暹罗国的生死存亡。
缅甸东吁王国在结束对明战争之后,挥师南下,赶走了在沿海盘踞的葡萄牙人,而后向东进击,又将暹罗国丹那沙林山脉以西领土尽数占领。
但这点功绩对于伟大的东吁国王阿那毕隆来说还远远不够,征服暹罗,迫使暹罗臣服是通向伟大帝王之路的又一宏伟目标。
翻越丹那沙林山脉,占领美索,辽阔的暹罗平原如美丽娴静的处女在等待伟大帝王的宠信。
计划成功了,又没有成功,这令阿那毕隆异常恼火。
美索城内,两支孤军仍在奋战,抵挡住东吁大军一次又一次的冲击。
沈兴,南洋商行大掌柜,看着蔓延无尽的东吁军营寨陷入深深思索,懊悔不迭。
说好的辅助作战呢,怎么莫名其妙就成了主力?暹罗的和尚军也太过拉垮,同东吁军对阵,触之即溃,就还不如赶一群猪来,起码足够东吁吃几年的。
话说瀛州雇佣军也算眼疾手快,眼见形势不妙,果断撤退入城,但却没有想到,暹罗溃军竟然过城门而不入,只留下瀛州军困守孤城。
哦,还有一支军队也同样尴尬,那是一队日本雇佣军。
堂堂暹罗国,最后坚守阵地的竟然都是外国人,说出去谁信。
算了算时间,这都半个月了,狗日的暹罗王是不是已经嘎了,怎么还没有援军前来?
从甬道走上来一个人,身材矮小,面色冷峻,似乎很不待见沈兴。
这人是日本雇佣军的军头,小野。前军头叫什么什么郎,一不小心被大象踩的屎尿狂喷,化为腥臊的肉泥,这才轮到了小野做主。
小日子不待见沈兴是正常的,毕竟玉石矿的事还没有了结呢。
血海深仇的两方,却不得不在共同敌人面前选择联合,也是奇谈。
“沈君,我们的火药用光的干活,暂借三百斤!”
沈兴没好气回道,“拢共就不到四百斤,都给你们,我们用什么,天灵盖么?”
“田灵盖的可以有,我们的铁炮更准。”
沈兴懒得同这厮斗嘴,不耐烦道,“拿钱来,否则免谈。”
小野双手一摊,“金子银子的没有,都被你们骗光。沈君,我要提醒你,我们的一根绳上的蚂蚱,我们守不住,你们也会死。我的不明白,都要死了,金子银子又有什么用?”
“都要死了,你为什么还这么多话?”沈兴指了指敌营,“或许我们可以来一次夜袭,我怀疑东吁人的主力早已不在美索,留下来的人并不是精锐。”
小野对沈兴手中的望远镜很是羡慕,这玩意他也想有,但没有地方去买。
小野仔细观察了一会儿,面上泛起难以置信,“他们在杀俘,而且杀的还是女人?”
沈兴点点头,“这是第三批女人,女人就是财富,我不相信东吁不缺女人!”
“沈君,你怀疑东吁人的补给缺少?”
“是的,如果暹罗坚壁清野,东吁则很难长久维持十几万人的补给,而翻跃丹那沙林山脉提供大量补给是不可能的。”
“也可能是圈套。”小野将信将疑道,“或许他们想诱惑我们出城进攻,敌人太狡猾了,他们的擅长丛林,我们的......不行,所以还是固守为妙。”
“你还有几天的口粮?”
“......六天,你们呢?”
“八天,但我不准备继续守下去了,没有意义。”沈兴略带惆怅的说道,“没人知道我们在这里坚守,即便知道,暹罗王恐怕也没能力派兵解围,你觉得暹罗将领是希望我们死,还是希望我们活呢?”
“呃,你说的很对!”小野恍然大悟,“而且失去了我们的护卫,很难说暹罗内部是否有人会对王上不利。”
“所以一定要走,放弃这座小城,重回王京!”
小野踌躇道,“我的现在不能给你回复,我要回去商议。”
“我还没有说完!”沈兴叫住小野,说道,“我们要分开走,你们从东门突袭,我们从南门突袭,谁能走掉,就看天意了!”
小野一点也不意外,笑声有些阴冷,“这是自然,出城之后,我会控制不住要砍死你!”
“彼此彼此!”
堂堂南洋商行大掌柜,竟然同这样的小日子瘪三斗嘴,这令沈兴多少有些郁闷,但形势比人强,眼下最紧要的是保住狗命。
美索城极小,长宽不足两百米,城墙高近六米,据说这里本是一座婆罗门教寺庙,后改为屯军驻地。按说若是东吁军全力进攻,城中几百人是无论如何也守不住的。
东吁王阿那毕隆很不简单,雄才大略,颇具军事才能,其军队包含象兵、骑兵、火枪兵、弓箭兵、毒镖兵等等,甚至有配备小型佛郎机炮的职业炮队,单单负责补给的奴隶大军就超过四万!
在南洋,能能力组织调动这样庞大规模的军队,屈指可数。
美索之所以能够苟延残喘,就在于东吁军攻打数次之后,发现这是块难啃的骨头,阿那毕隆没有任何迟疑,命令一部围困消耗美索,而主力则深入暹罗内部,直奔王京去了。
主打一个肆无忌惮,如入无人之境。
话说补给线不要了么?这就想多了,路都没几条的地方搞什么补给线,南洋诸国的作战方略从来都是打到哪抢到哪,黑暗森林,强者法则。
很快,沈兴的提议便获得小日子的一致认可,不认可也不行,守在这里没有希望只有慢性死亡,或者在阿那毕隆归来时集体暴毙。
突围的时间定在两日后辰时正,小日子两百余人从东门突围,瀛州三百雇佣军从南门突围,各凭本事,各安天命。不互相拆台,就是两方唯一的配合。
决议过后,各自准备。
衣食补给不谈,每个人定量携带,再多也拿不走。但沈兴既然敢于突围,自然有着自己的杀手锏。
三千斤火药!
小野为啥总是贱嘻嘻的来,就是因为瀛州雇佣军的家底丰厚。
原本,这些火药是为了车载火炮准备的,奈何暹罗的路况太差,都特酿是脚踩出来的羊肠小道,根本就没有可供牛马车通行的道路,导致火炮迟迟不能运过来。现在看,没运来或许是好事。
火药能干什么,除了火枪使用之外,瀛州还开发了一种纯天然绿色爆炸物,竹筒手榴弹。
天然材料中,没有比竹筒更适合制作这玩意的了,一头钻孔,塞满火药铅弹,药捻子塞进去,蜜蜡封口,而后在竹筒表面刻画龟壳状纹理。
点燃药捻子扔出去,轰的一声炸裂,竹片铅弹四射,效果杠杠的。
而南洋,由于天气原因导致绝大多数士兵是不着甲胄的,有同行衬托,威力更胜一筹。
时间一晃而过。
第二日,东吁军象征性的进攻数次,按惯例日常消耗城内物资后,偃旗息鼓。而城内则是另一番景象,瀛州雇佣军罕见的大吃大喝起来,三头可怜的驴被宰了,成为汤锅里的肉,这是雇佣军撤退时唯三带进城内的活物。
将近辰时,沈兴双眸突然亮起,起身走出门外。
数名军官早已穿戴整齐,等了有一会儿。
“准备吧,辰时正,从西门突围!”
“是!”
几名军官毫不犹豫的接受命令,没人问为何比原定计划提前了一天,也没有询问为何不是原定计划的南门。
虽然如此,沈兴还是解释道,“南门、东门可通王京,我们知道,东吁也知道。而西门则是丹南山脉方向,翻过山脉就是东吁的地盘。但正因为如此,东吁人绝不会想到我们会从这个方向突围。”
时间点滴而过,夜晚的繁星越发深邃,朦朦胧胧的晨雾中,城头上执勤的士兵悄悄退下,代替他们的是包裹着破布的稻草人。
西门内,三队士兵排列整齐,沉闷中伴着肃杀。
前锋82名精锐胸甲长刀兵,第二梯队掷弹兵,第三梯队火枪手。
沈兴从怀中掏出特大号怀表看了眼时间。
这玩意是瀛州本土造,大小一只手掌刚好握住,表盘上刻画着十二时辰,也标注有24小时。这东西最大的优点就是可以随时查看时间,最大的缺点就是不准,每三天就要校正一次,不然就会走慢半个小时,再过三四天,指针静止,也就只能当砖头来用。即便这样,也已经很先进了,价格超级贵不说,市场上也没地方去买。
辰时在望,沈兴却不得不转移注意力,扭头看向身后。
“沈君,你这是要干什么,去投敌么?”
投你个头啊,沈兴一脸的晦气,“少说废话,你不也是这个打算?”
小野龇牙一笑,“沈君,你的大大的坏人,我的,小心小心的,不然被你坑死。”
“彼此彼此!”
诡计被识破,沈兴却也不恼,都是混江湖的,小日子若是这么容易被忽悠,早就渣渣都不剩了。
“说吧,打算怎么打?”
“你左我右,沈君可同意?”
“好!”
沈兴稍稍打量小日子队伍,与瀛州军配置基本相同,前锋三十几名刀手,火枪手居中,轻足垫后。
必须要承认一点,别看小日子个头如侏儒,但论砍人,还是很有一套的。
短暂商议,时钟很快跳入辰时。
瀛州军从左侧甬道登上城墙,小日子则占据右侧。
战士隐蔽,了望手观察敌情。
感谢半个月来的苟且,从未试图出城进攻的行为使敌军放松了警惕,而为了做到更加突然,便城门这样方便的途径也被放弃。
若干条绳索放下,战士一个接着一个攀爬而下,当最后一批补给被吊下之后,也就代表回不去了,如果这个时候被敌军发现,美索将是大明小日子雇佣军的坟场。
万幸,并没有被发现。
敌军巡逻规律如常,没有发生突发事件。
沈兴挥了挥手,瀛州军瞄定西南方向,沉默突进。
经多日观察,发现一个很有趣的现象,令暹罗恐惧的东吁军竟然没有正规编制,也就是说没有军师旅团营这样的设置,而是由一个个独立的部落所组成,部落首领即为统军将领,数个部落为一军,由东吁王任命贵族执掌调度。
这样的架构优点为每个军头内部十分团结,打起仗来不易崩溃,而缺点则是各自为政,难以有效配合。
瀛州军锚定的这个部落,实力相对弱小,而历次试探进攻美索又都有这个部落的身影,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这个部落就是个炮灰营,属于随时可以舍弃的垃圾。
当前锋隐蔽推进至距离敌营百米时,就地休整,做最后的准备。
沈兴侧耳倾听,西北方向没有任何动静,不禁心中暗骂,狗日的小日子为毛就没有被发现呢?
晨雾越发的浓厚,丝丝缕缕,如青灰绢丝笼罩大地,为本就是黎明前的黑夜平添几分诡异,即便见惯生死的雇佣军,也打起十二分精神,警惕的看向周围。
短暂休整之后,队伍继续摸索前进,百米距离片刻即至,一座木栅栏营寨若隐若现映入眼帘。
队伍再次匍匐下来,沈兴略作观察,示意四名队员隐蔽上前,破除栅栏,打开通路。并没有任何意外,三丈宽的空隙被打通,穿越栅栏,耳边已然隐隐听到内部传来些微动静,不出意外,应该是奴隶在为主子准备饭食。
沈兴向三位小队长微微点头示意,轻声道,“动手吧,快速穿插,不要恋战!愿祖先保佑!”
“愿祖先保佑!”
整支队伍豁然起身,前锋队双手握长刀,迈着沉闷的步伐向营内突进,沈兴被几名卫兵簇拥着加入掷弹兵队伍,队员纷纷点燃火绳,将打开药捻的竹筒炸弹握在手中,随时准备引燃。
前突数步,前锋队便迎面遭遇了第一波敌人,一大批为主子准备早食的奴隶!
没有任何迟疑,鬼叫声中,战斗开始。
长刀撕开血肉,前锋队踏着尸体狂飙突进,而掷弹兵也几乎同时点燃了手中的引信,毫不犹豫的将竹筒炸弹抛向两侧帐篷。
营地刹那间沸腾,此起彼伏的炸裂,混乱无序的嘶吼,不时出现在队伍周边的身影,火枪队凌乱的击发。
隐隐约约,西北方向也传来爆炸声喊杀声。
沈兴对这个声音太熟悉了,小日子的歇斯底里嚎叫独一无二,接下来就看谁的腿长跑的快了,在这一点上,小日子真心不行。
预想中的围攻并没有发生,竹筒炸弹狂轰滥炸,威力有限但声势却足,惊的东吁军六神无主,无脑乱窜,根本无力组建有效的防御,更遑论围攻。
不足五分钟,突击队纵贯敌军营寨,杀穿了,沈兴手中的刀甚至没有沾到一滴血。
“不要恋战,快走!”
幸运只是暂时的,沈兴还没有被眼前的顺利冲昏头脑,之所以这么顺利,只不过是因为对手太过垃圾,因为主力都被东吁王拉去对付暹罗国大军去了,眼前这些只不过是相当于民夫般的二线。
主将带头撒丫子逃跑,行军速度突然加快,一口气奔出15里,身后无人追击,大队方才停下来暂时休整。
委实是累坏了,每人平均负重三十斤,精神又高度紧张,脚步刚刚停下,绝大部分人便瘫倒在地,大口大口的喘息着。
各部清点,阵亡4人,伤7人,失踪3人。
养尊处优的沈大掌柜被累成了狗,这些年的优渥生活令这厮体重增加明显,加之缺少锻炼,也是活该。
看着几个正在包扎的伤号,一向以精明着称的沈兴不由暗自气恼。
眼下看,在暹罗的政治投资损失巨大,若是暹罗王城阿瑜陀耶也被攻破,即便没有被攻破,暹罗王迫于压力向东吁称臣,那将代表着联暹抗缅的策略彻底失败。
可暂时也顾不得这许多,此地距离阿瑜陀耶七百里,且有的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