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常瀛不再理会这个脑袋不正常的老传教士,真不知道他是来干嘛的,刷存在感么?
话说香山澳本一荒芜岛屿,能有如今规模,朱常瀛也舍不得打烂,也没必要,虽然大兵压境,但还是本着和平接收为本。
也不能说接收,香山澳这本账由来已久。
嘉靖32年,葡人以晾晒货物为理由登陆香山澳,赖着不走,后以500两白银贿赂海道副使汪柏,获准暂居于香山澳。但其实自正德年间起,葡船已在大明沿海活动,以武力胁迫贸易,并同官军有过数次冲突,而为了获取财富同补给,以欧罗巴人的尿性,自然也没少祸害沿海百姓。
汪柏虽然贪鄙无耻,但也不能排除当时葡人船坚炮利,不好对付,索性采取安抚之策。
后来此事败露,两方几经交涉,贿赂银便转为地租银,广东地方默许葡人定居香山澳,并由市舶司在香山澳设立海关管理抽分。而对于葡人,则由葡人自行设立海关,收取本国商船关税,但需年缴市舶司2万两白银。同时,默许葡人设立议事会管理香山澳政务,并筹建小型警备队,但有案件不能决者,终审归于香山县县令。
怎么理解这份口头协议呢?
稀里糊涂的大明官员也没有行政立法司法等概念,等于是把行政权给丢了,而随着葡人多年蚕食,现而今其他两项权力也所剩无几。
若没有朱常瀛这个例外,保不齐葡国就要派遣正式官员,宣誓主权了。
但现在,就还是房东与租客的关系,连个纸面文件都没有,说不租就不租,别说龙华民,便教皇来了,朱常瀛也是这个态度。
而实际上朱常瀛还是仁慈的,给香山澳议事会的照会写的清楚。
第一,凡现居于香山澳之葡人,其合法私人财产以及产业受律法保护,不会受到侵害。
第二,葡商经营如常,但需按律纳税。
第三,葡人居香山澳,不得携带火器以及盔甲。
第四,葡船有炮5门以上,需于限定港口停泊。
第五,居香山澳5年以上葡人,且无劣迹,宣誓效忠大明皇帝陛下者,可为大明子民。
第六,香山澳议事会改组,纳于市舶司之下,凡议事会成员必须为大明子民,外夷不得参政。
第七,凡宣扬教义事,不得出寺庙、家门;嫁娶不得以教义论;所传教义不得有违大明律法;不得以教法行私刑;行教礼不得滋扰公序良俗。
第八,其他未尽事宜,如大明律令。
仁不仁慈?宽不宽厚?满不满意?
当然不满意啊,耶稣会这帮头铁万里迢迢来的目的便是传教,朱常瀛几句话,便不让人传教了,这无异于在刨龙华民这类人的祖坟。
不过显然朱常瀛不会在乎这些传教士的想法,此类人在欧罗巴或许能翻云覆雨,但在大明真的啥也不是。
朱老七的潜台词就是在警告龙华民,我这办正事呢,你一化外之人瞎起什么哄,一边去。
转回头,朱常瀛看向老朋友维加斯。
“孤王不是同你们商议来的,而是告知。有鉴于你们客居香山澳,又经营多年,许多人已在此地成家立业,视如家园,其后代也不乏我华裔血统,是以才给予你们居住经商的权利,并且给予你们选择国别的权力。
但请你转告香山澳的葡人,孤王不是在同尔等谈判,也没有必要谈判,这是我大明国土,一切权力归于我大明。
一个时辰之后,我的军队会进驻这座城镇,接手防务,如有人试图抵抗,后果自负,勿谓言之不预!”
维加斯无奈苦笑,“殿下,面对您强大的舰队,我们还能有其他选择么?不过我还是要为我的国人争取应有的利益。既然由大明接管香山澳,那么我们将没有理由继续缴纳地租银,以及每年2万两的包税。”
“这是自然!”朱常瀛淡淡一笑,“进出口货物会推行新法,尔等依律纳税便是。维加斯,你在澎湖就建有自己的货栈,应该知晓孤王对待外国商贾的态度,没有优待,却也没有歧视,一切依法而行。”
维加斯瞥了眼龙华民,忐忑问道,“殿下,成为大明子民之后,能够在大明境内自由贸易么?”
龙华民惊愕看向维加斯,满脸的难以置信,愤恨的双眸似乎能喷出火来。
朱常瀛挥了挥手,秘书官会意,将老传教士强行请了出去。
老家伙的背影消失在房门之后,余下两位葡人代表的表情明显轻松许多。
维加斯尴尬的笑了笑,“大明有假道学,欧罗巴也有。”
“懂!”
朱常瀛示意两人落座,笑道,“方才你的问题,我可以明确的回答你,目前来看,如果你们宣誓效忠于大明陛下,效忠于我,便可以在福建、广东、瀛州、以及海外领自由贸易,自由定居,自由购买产业。而作为我大明子民,你应该知道我需要的是什么。”
“忠诚。”
“不要背叛,不要损害大明利益。”朱常瀛沉声道,“而我也不需要你们背叛自己的祖国,一个背叛自己生养之地的人是不值得信任的,相反,你们可以成为东西方交流的桥梁,成为在两国广受尊重之人。如何取舍,你们自己思量。”
维加斯神情激动,躬身施礼,“高贵而仁慈的瀛王殿下,您的心胸如海一样辽阔,感谢您的宽仁,请您相信,我会将您的圣谕分毫不差的转达给所有人。”
朱常瀛点点头,目光移向另外一人。
这人看着已经很老了,应该在60岁往上,胡须茂密,身形佝偻,精神奄奄。
“你是铸炮厂的管事卜加劳?”
“正是。”
“铸炮厂有多少股东?利益如何分配?”
“股东有5人,按股份比例分配,除此之外,有30%的收益要上缴果阿总督府。”
朱常瀛沉吟片刻,冷冷问道,“这几年为马尼拉提供了不少火炮吧?”
葡人在香山澳经营几十年,转口贸易赚的盆满钵满,而实业,也就这座铸炮厂值得关注,其铸造的铁炮铜炮,不但自用,而且大量出口,甚至返销欧洲。
客观的说,除瀛州铸炮厂之外,香山澳铸炮厂亚洲第一,其铸造的铜炮不次于欧洲造,而铁炮则为顶流。
再说句笑话,铸造铁炮的工匠都是我大明人。
朱常瀛就纳闷,大明的文官武将都在干嘛,睁眼瞎么?话说这也不是秘密,这座炮厂已在大明家门口经营30几年了。
唯一值得庆幸的,历代广东官员一直未放弃对香山澳的管控,严禁香山澳修筑炮台,否则蜗居的葡人就未必会任由朱常瀛拿捏了。
面对朱常瀛的质问,卜加劳淡定回答,“马尼拉的出价很丰厚,我们没有理由拒绝。”
“哦,孤王忘记了,葡萄利亚国已经不存在,所有葡人都要效忠于西班利亚王室。我应该称你们为西班利亚人,而非葡人,对么?”
卜加劳脸上的褶皱微微抽动几下,操着沙哑的嗓音说道。
“32年前,我来到香山澳,亲手建立这座铸炮厂,时光流逝,转眼我已经老了,老到走路都需要人搀扶。
尊贵的殿下,我回不去故乡了,我将终老并被埋葬在香山澳,铸炮厂是我半生心血,我恳请您不要关闭它,它可以为您的军队提供质量可靠的火炮。”
“为什么要关闭?孤王刚刚说过,你们的合法财产将会得到保障。”朱常瀛淡淡道,“铸炮厂开工如常,但30%的收益上缴果阿不合理,既然在我国国土经营,税收自然归于我大明;而火炮火器乃军国利器,每一笔交易都是国之大事,需提交市舶司核准方可发卖;而至于股份,5位股东都愿意留下来么?”
卜加劳微微愣神,旋即落寞道,“有两位老友决定离开,返回果阿。”
“核算一下,我会以相对合理价格购买他们的股份。”
沉默,沉默,卜加劳同维加斯除了沉默之外无法言语此时的心境。
“怎么,还有事?”朱常瀛似是无意问道。
“没有,没有,香山澳葡人会永远铭记您的慷慨同仁慈。”维加斯激动道,“我们猜想到了开头,却没有料到结尾,能有这样的结果,已经远远超出我们的预期,赞美您,大明瀛王殿下。”
朱常瀛玩味的笑了笑。“一万句赞美也比不过一次实际行动,你要转告决定留下来的葡人,既然决定留下,就要努力融入,而非特立独行,格格不入!”
二人走后,朱常瀛微微松了口气。
有关如何收复香山澳,瀛州上下有八成叫嚣着武力夺取,将葡人彻底赶出去,甚至赶尽杀绝。
算起来,朱常瀛反而是温和派。
朱常瀛对内的解释:打个屁,打烂了谁出钱来修?
当然,还有更深层次的原因。
孤立的国度是不存在的,大明需要一个支点去了解遥远的欧罗巴,而这个支点非香山澳莫属。
葡人赖在香山澳将近60年,繁衍数代,各种混血,其中不乏双语人才,经过归化后是否可用呢?朱常瀛以为还是可以的,最起码可充实狗头翻译队伍。
而有些生意瀛州是不好做的,比如出售军火。不能甲乙两方都卖,太过难看,但如果瀛州卖甲方,通过香山澳的炮场卖乙方,这就谁也说不出什么来,但好处却都留在大明,简直不要太暴利。
好处很多,唯一的难点在于如何强有力归化这些被一神教洗脑的教众,生在香山澳的葡人后裔不是山嘎嘎雨林里的土着,不好忽悠。
但这难道不正是要学习研究的方向么,如何统治一个多民族多种族的帝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