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辰业背对着他,挺拔的身姿仿佛刻在窗棂上,一动不动并未转身。
厉侯拍案而起,厉声道:“殿下既已调查清楚,为什么还不将此物递交皇上。”
“递交给父皇?”
“太子为了一己私利,勾结北蛮,祸国殃民,致使我二弟和凉州三十万军民无辜惨死,难道不该禀明皇上做出处置嘛?”
厉侯对二爷的感情深厚,兄弟二人十年未见,如今二爷更是尸骨无存。此刻,他得知这一切竟是太子勾结北蛮所致,心中激愤悲痛之情难以言表。
李辰业转身看着厉侯,厉侯一向温文尔雅的脸庞因为激动,涨的通红。看他的样子,恨不得立刻就冲进皇宫,禀明皇上,让皇上对太子做出处置。
“若父皇也如厉侯这般,对本王有如此绝对的信任,那事情就简单多了。”
厉侯被李辰业这话当头一棒,浇得透心凉。激动的身体也慢慢缓了下来。
当年,皇上从五王之乱中杀出重围,登上皇位,本身就是一位善于权谋和心计的帝王。
如今皇上年岁渐长,膝下又有七个儿子。他早早确立太子,悉心培养接班人,就是害怕储君之位空悬,他当年兄弟相残的惨况再度上演。
“太子是父皇的第一个儿子,这么多年来,父皇对他赋予厚望。太子的性情也最像父皇,杀伐果断、工于心计。这些在父皇看来都是一个帝王必备的品格。”
厉侯点点头,冷静下来细想。
不错,他们的皇上一方面最痛恨儿子们之间明争暗斗,兄弟阋墙。多次在公开场合告诫他们要兄友弟恭,和睦相处。
可一方面却又坚定地信奉强者理论:认为只有真正的强者才有资格继承他的皇位。是以,七个儿子中向来也只喜欢太子、燕王以及六皇子多一些。
这件事情不禀明皇上,无非就是燕王殿下战略失误,燕王年少还需磨练。皇上会对燕王失望,但却不会责难,这件事情过后还是会悉心栽培,未来可期。
但是,一旦这件事情禀明皇上,若是皇上不信,燕王殿下就要承担一个构陷太子、为自己推脱战败责任的罪名。
皇上若是信了,太子顶多受一顿责骂不会有任何实质的损失。因为皇上会认为这不过是一次权谋心计的较量。而明显,在这场生死较量中,他最满意的储君是完全的胜利者。
这也是他最乐于见到的。
帝王之心就是这么复杂而矛盾。
自始至终,从来都没有人将凉州的百姓和守军放在心上过。
只有他那个傻弟弟,选择了与军民城池共存亡,永远留在了那片漫天黄沙之中。
厉侯想明白了这些,突然无力地跌坐在地上。
李辰业看着厉侯,厉侯现在经历的这些,他也曾经经历过。他作为亲身经历者,这种无力和绝望比他更甚。
他满身是伤只留了半条命回到太安城,父皇虽对他关怀有加,但是他却只能将这些委屈和不甘全部打落牙齿和血吞,不能透露半句。
那三十万冤魂每日都沉沉的压在他的心上,没有人能够分担。
“厉侯,今夜我冒险前来,一是要告诉你事情的真相,不至于被蒙在鼓里。二是有事相求。”
李辰业走到厉侯身前,扶他起身。两人又在桌案前坐下。
厉侯缓过神来,扼首道:“殿下但说无妨。”
李辰业深吸一口气,轻声但坚定地说道:“我要为凉州军民报仇,还望厉侯助我一臂之力。”
厉侯此刻又恢复了他一贯沉着冷静的模样,他凝视着李辰业的眼睛,那双眼睛透亮深邃,毫不避讳地迎着他的注视,透着坚定的决心。
“殿下,您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嘛?”
李辰业点头,“太子是我大哥,从小他也曾对我关爱有加,在北上之前,我们还经常把酒言欢。”
“但是,我只要一闭上眼睛,那些惨死的人就都往我眼前挤,他们不断的质问我:为什么?为什么?”
“侯爷,这是一条艰难的路。如果,您不愿,就当我今夜没来过。”
厉侯端起一旁煮沸的水,重新斟满茶杯。
“殿下,厉家从我祖父辅佐高祖起,至今已经三代。我祖父、父亲都将一生献给了大庸。
二弟镇守西北,三弟远在东南,厉府满门忠烈,无他,只为大庸能够繁荣强盛,不受外邦侵扰,国泰民安。
可竟有人把大庸子民的无辜性命当作争权夺利的筹码,为了一己私利,不惜放弃整座城池!这样的人不配成为大庸的帝王,也不配得到我厉家的拥护。”
厉侯双手执杯,冲着对面举杯。
“臣愿为殿下效犬马之劳。”
李辰业同样举起茶杯,两人碰杯一饮而尽。
出了厉侯府,齐六驾着一辆普通不起眼的马车隐入夜色。
西园,西厢的书房还亮着灯。
今日下午,金有钱就联系到了几个掌柜的,并同他们一起商议了如何收回那几个铺子的事情,出了章程后,亲自送到了同仁堂,交给了小七,只等青阳决断。
青阳去了寿宁堂,回来又处理完这些事情,逐一交代了红筱。又忙着写医书,直至后半夜实在熬不住,趴在桌上竟睡着了。
院中一阵夜风吹过,院中多了一个黑漆漆的身影。小七小八快速蹿出房门,见了来人,双双下跪。
“见过殿下!”
来人正是李辰业。他去而复返,终究放不下心中的牵挂,只想要来看一眼他遥望了一夜的西园。
又加之后面一段时间都要很忙碌,怕是没有时间能够和青阳好好说说话了。
“下去吧。”
李辰业一挥手,小七小八悄无声息地退入房中。
青阳白天晚上的奔波忙碌,又加上身体重伤了一回,实在没有以前那般健康和警醒。此时趴在桌上,竟不知有人进来。
李辰业站在桌案前,瞧了瞧四周。
西厢的一大半被一排一排的药柜占据,还有一张巨大的桌子,桌上放满了各种药剂和制药工具。
房间的另一边则是书房,一堆堆的账簿堆满了架子。
他虽派了暗卫日夜在西园外围守着,但西园的内部他却一无所知。在没有明确两人的心意之前,他不能擅闯她的领地。
此时终于见了,心中涌起一阵阵的暖意。原来,这就是青阳生活的地方。
他伸出手,轻轻拨了拨青阳额前散落的碎发,见她竟是睡着了,嘴角无声的笑了笑。
“李辰业?”
青阳瞬间清醒了过来,昏暗的烛光下,金色的面具划过一道闪光。有些惊喜复又有些诧异,以为自己在做梦。
“吵醒你了?”
“没有,你怎么在这里?我是又在做梦么?”
李辰业一听青阳这话,低下头凑近了道:“你经常做梦梦见我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