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一妇人,一袭青衫,满脸青灰颜色,手持一串佛珠,正疾步跨入正堂。
听得堂外众仆纷纷行礼:“大夫人。”
想来,正是长房嫡妻,侯府大夫人宋雨岚。
大夫人迈入正堂,敷衍的给老太太福身施礼。
景言梅氏、景睿郑重地冲着母亲行礼。
赵姨娘带着青葱屈膝作福,面色恹恹。
而厉侯爷冷眼瞧了一眼,侧过身子继续把玩手中的鲁班锁。
大夫人逡巡了一圈堂上众人,方才冷冷地说道:“侯府刚办完丧事,这是忙着要再办一场吗?”
厉青岚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心如死灰。
此刻听大伯母如此言语,燃起希望,立马一把抱住大夫人的腿,凄厉地惨叫道:
“大伯母,救我!”
哪知大夫人一把将脚抽回,退开一步,“母亲真要打死她,不妨下手干净些。”
脚下的厉青岚一声哀嚎,身子无力地倒在了地上。
大夫人嫌弃的看了一眼,又道:“只是,在此之前,母亲怎的不想想与太后的约定?”
大夫人这么一提,坐在一旁事不关己,悠哉悠哉嗅着鼻烟壶的侯爷,从椅子上忒的一下坐直了身子。
不错,太后金口玉言,只等青岚孝期一过,就嫁入燕王府。
老太太这一棒下去,青阳的仇是报了。整个历家却难辞其咎,更不知如何向太后交代?
侯爷此时为了自己适才作壁上观感到深深的后怕。
到此,青阳也终于明白,厉青岚为何要害自己。
原来是为了李辰业。
与皇家联姻,大房的青葱是庶出,自然不会考虑到她。而自己是二房嫡女,厉青岚虽也是嫡女,母亲却是妾室扶正。
怎么算,这份姻缘也会落到自己头上。
除非自己死了。
“原来是想要男人。亲姐妹竟然抵不过一个陌生男子?简直可笑!”
青阳冲着地上的厉青岚讽刺道。
“妹妹,你真的错怪姐姐了。姐姐真没这么想的!”
“那个什么燕王,你既然这么喜欢,拿去就是了。我不稀罕的。”
青阳想起李辰业如今的模样。
若是厉青岚知道,她费尽心机得到的是那样的一位,也不知要作何感想。
青阳竟生出些期待来。
这叫人算不如天算!
“哼!小小年纪,心肠如此歹毒。如何能够入得了燕王府!”
老太太气尤未消,这一杖打也不是放也不是,一时激怒攻心,揪住衣襟大口喘着粗气。
“母亲,息怒。”
侯爷扶着老太太坐下。
“母亲,您素有心疾,万不可再动怒啊!”
又转头冷眼一瞥大夫人,“你怎的出来了?”
“侯爷当然是不希望我出来的。只是这寿宁堂上了这么大一出好戏,我还是忍不住想来瞧上两眼。”
青阳对这位大伯母没什么印象。
只知道大夫人吃斋念佛已经十年,平日里侯府的一应大事小情统统不管,只青灯古佛相伴。
今日不知为何,出来凑这个热闹。
大夫人却转过身子,目光阴冷的打量起青阳来。
小姑娘十年不见,已经出落的亭亭玉立。虽然只穿着一件普普通通的黑袍子,却也难掩她身上那股独特的气质。
尤其是那双眼睛,简直就是和她母亲王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明亮又犀利,仿佛能够洞穿人心。
大夫人眼中情绪复杂。
青阳只觉身上一冷,这是她从军多年所培养出来的直觉。
这位大夫人眼神中充满了杀气。
不错,就是杀气。
只是,这杀气来得快,去的也快。她正要细究,大夫人已经转身。
“没事就回你的佛堂去,少出来晃悠。”
侯爷不耐烦,打断了大夫人的死亡凝视,冷冷的说道。
“侯爷,那人的心肝宝贝,我只看了一眼,你就这么不放心?”
大夫人面色阴鸷,本就青黄的脸更显阴森。
“来人!”
大夫人一声招呼,门外她贴身的赵嬷嬷上前,在她身前站定。
“母亲,青阳在兵祸中走一遭,如今归家实属不易。但为了侯府清誉,还请母亲允许儿媳检查一番。”
厉青岚跪在地上捂着胸口,惊魂甫定。
刚才被老太太一棒子打得没了主意。此刻大夫人甫一提起,厉青岚立马醒悟。
“蛮子残暴,妹妹你是如何逃脱的?还是说,你已经……”
一句话尾音拖得意味深长。
堂上众人面上纷纷凝重起来。
厉青岚见堂上风头骤转,心中得意。那日的情景是必死的结局,就算不死,也是名节尽毁。
厉青阳,老太太宠你疼你,要我偿命,我就要你身败名裂。
厉侯爷咳咳了两声,尴尬地转过身去。
老太太一张老脸气得煞白。
她小小的孙女,历经千辛万苦才从边境归来,原本她是要替她出气的,怎么这会儿变成要验她身了。
“你!”
大儿媳已经十年不管家,如今却在这个节骨眼出来,摆明了就是要和自己作对。
自己不舒坦了,她就舒坦了。
可她说的却没毛病,自古女子重名节,孙女又生得这般气度,如何能在蛮子手中全身而退……
老太太一脸担忧地看着青阳。
青阳心中好笑又好气。
适才她步步下套,才迫使厉青岚自爆。这才片刻功夫,她就又借着大夫人,重新抓住了反攻的机会。
论起狠毒来,自己真是八匹马都跟不上厉青岚啊。
“奶奶,孙女是被燕王殿下的亲卫所救。刚才就是他们送我回来的。”
老太太询问的眼神飘向堂外,正对上管家冲着她点头。管家已经和门房确认过了,确实是身着燕王亲卫铠甲的人送小姐回来的。
“燕王的亲卫?哪一个?”厉青岚还不死心。
“燕王叫他宁彦。”
“宁小子?”
厉侯爷大惊失色,转念一想,也对。好像是听宁家老头说过,他那宝贝孙儿跟着去了北境。
厉侯爷想到此,瞧了一眼不争气的景睿。
哎,那都是别人家的孩子。
“改天伯父备上厚礼,去宁府一趟。咱阳儿的救命恩人,合该好好报答才行。”厉侯爷说道。
“母亲,就算如此,验一验总归是不会错的。”大夫人仍不死心。
青阳见大夫人如此和自己过不去,冲着她道:“大伯母说我在兵祸中走一遭就要验身。那咱们家里在兵祸中走一遭的可不止我一人!”
说着一指厉青岚,还有一旁的柳氏。
“按照大伯母这样的逻辑,厉青岚、柳氏是不是都得验上一验?”
厉青岚尖声叫道:“和我有什么关系?”
柳氏更是惶恐,好好的怎么还扯上自己了?
“怎么没关系?你和我分开之后,遇到了什么有谁知道?再说了,你和车夫两个奔赴千里,孤男寡女的,又有谁说得清楚?”
厉青岚满脸通红,叫道:“青阳,你血口喷人!扯的什么鬼话连篇?”
“你说我落入蛮子手中,就要逼着我验身?那我说你和车夫孤男寡女,怎么你就验不得嘛?还是说你不敢验!”
厉青岚被青阳逼的哑口无言,爬在地上就要拉老太太的裙摆。“祖母,你可不能听她胡说八道啊!我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会和……”
“够了!此事休得再提!你们这是要将侯府的脸面都败干净才算完嘛?”老太太气得直蹬拐杖,今日实在是疲累至极!
“青阳先住寿宁堂,等日后再说,今日到此为止。”
“不妥!”
哪知大夫人仍不依不饶,套着佛珠的手臂高高举起,尖锐的嗓音在堂上划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