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父,即便是从刀笔吏中从中选择,也远远不够支撑君父未来将要创立的宏图霸业。”
“今我秦国意欲吞并四海,完成一统天下的大志,结束战乱。届时我秦国拥有的国土,便有万里之地。”
“而如今我们秦国,虽然有数百年的基业,可是终究不过是治理千里之地的法子。”
“届时我秦国一旦拥有万里之地,如今我秦国的政治、法度,恐怕都不适用于天下。”
这番话,告诉任何人,听到的人都只会告诉扶苏说,“公子你想的太多了。”
只有嬴政会把扶苏的话听到耳朵里,并且慎重的考虑。
嬴政双目燃着光。
他今日对扶苏非常满意。
“你知道那些垂名于竹帛之上的英雄和默默无闻的庶民最大的区别在什么地方吗?就在于谁更有远见。如今看来,寡人的长子亦然有垂名于竹帛之上的资质。”
“你今日说的这些,甚至都超越了寡人的臣子。不过看你这胸有成竹的样子,莫非是已经想到了这治理万里之邦的法子。”
扶苏道,“儿臣还是坚持之前的主张,依旧从培养秦吏这个方面着手。”
嬴政好奇,“那你有什么好的办法吗?”
“儿臣以为,如果我们秦国真的决心要一统天下,就应该破除国内的一些陈规。过去我秦国的选拔主要是靠着荐举制和秦吏世袭。”
“也只有这两种选拔方式出身的秦吏学识丰厚,有能力担任秦吏。”
“而昭襄先王和君父设立的法子,虽然可以弥补秦吏缺乏的弊端。可是从宦侍之中挑选和从刀笔吏中选拔出来的秦吏,一则没有进入学室接受过系统的训练,能力不够。”
“二则,天底下能够读书识字的人能有多少?既然都有资格去读书识字了,又岂会只能做个区区刀笔吏呢?是以君父想的开源之法,只能是杯水车薪。”
嬴政坐在上座,他以前怎么没发现,他的儿子有这样高的政治天赋呢?
“那你以为该如何?”
“要做,就做大事。在全国各郡都开设学室,而我们咸阳的学室,直接变为太学。”
“这在全国各郡开设学室,并不是容易的事。重在吸收当地的百姓,将赵人、楚人、韩人,一同吸纳入我秦国官吏队伍。”
“这天底下有才能但是没有出身的读书人比比皆是,他们想要得到重用,只能靠投入贵族门下。”
“如果我们开设学室,仍旧采用荐举制,以孝廉和学识才能为标准,从郡到县、到乡层层选拔,这样一来,不仅仅广泛地搜罗了人才,充实了秦吏队伍;也可以聚集起那些懂得读书写字却又无门可投的士人。”
“这只是其一。”
扶苏滔滔不绝地讲着,嬴政听得津津有味。
嬴政暗暗盘算了一下,如果真的要筹备起来,按照扶苏的说法,这个并不是什么难事。
而且这里面涉及利害关系中,利大于弊。
朝中会有很多人支持此事的。
“其二是在我咸阳设立太学,广纳天下贤士。孩儿听说,在齐国临淄城内,有稷下学宫。稷下学宫,又称稷下之学,是当今天下最早的由朝廷设立的学府。”
“我秦国不仅仅要在军事上攻城略地,还要在文化上多做准备。设立太学,正是此意。”
“我们以吸引天下诸子百家为名,邀请天下所有有才能的门生弟子前来太学论道。时日一久,太学必定名声大噪。”
嬴政听到诸子百家,不由得眉头一皱。
“你要在秦国吸引百家?你难道不知道,诸子百家,才是祸乱的根源吗?百家之中,只有法家的思想贵在一,道家主张清静无为,儒家主张仁政,纵横家喜好挑拨离间。”
“只有我秦国的法家,主张用统一的法度来治理国家。六国都辱骂我秦国,觉得我秦国不以道德为度,而以法律为准。”
“可是我秦国终究是用法提高了百姓犯罪所要付出的代价,用律法来赏罚分明;而六国满口仁义道德,放任国民,这才导致了国中百姓德行不足,偷盗、乱伦之事多有发生。”
“而伱却在这个时候提出要吸引诸子百家。扶苏啊,你还是对天下大势不够了解。”
嬴政郑重其事地说着。
“不过你要成立太学的主意,倒是可以一用。寡人想用太学来招纳天下人才,寡人不需要什么儒家、道家的学说,只需要将他国的人才都养于秦国。”
“原本寡人还不知道,到底要如何安置这些来自六国的士人现在,寡人有主意啦。”
“扶苏——你今日立了大功。”
嬴政难得在扶苏面前开怀大笑。
只是扶苏多少有些惊讶,没想到嬴政对法家如此情有独钟,对其他诸子学说如此厌恶。
见扶苏听到自己的夸奖后,非但没有以往那么高兴,反而来心事重重起来。
嬴政平静了下来。
这个世界上,无利不起早。
扶苏给嬴政这样的大喜,不会仅仅是为了让他开心。
也许过去的扶苏会这样做,但是现在他眼前这个表现出超高政治天赋的扶苏,让嬴政一度感到陌生。
他这个儿子,志向不俗、有政治远见。
简直是天生的王。
“扶苏——你立下这样大的功劳,是想要寡人赏赐你什么吗?”
“君父,孩儿今日求见,国事为大,私事为小。如今大事讲完了,孩儿想求君父一个恩典。”
嬴政眸子微微一暗。
这孩子果然变了,变得自己都不了解他了。
只有大臣们会对他处心积虑用这样的手段达成目的,没想到有一天,扶苏也会做这样的事情。
“说吧。”
“君父,孩儿以为,那些古书经义的课程,能否免去一些?因为实在是读来无用。还有就是,骑射的课程,能否改成每隔三日训练一次。”
嬴政听了,想都不想就拒绝了。
“除独这件事,其他的事情寡人都可以答应你。”
扶苏不由得惊讶。
“君父,总得给孩儿一个理由吧?”
“假以时日,你会明白寡人对你的用心的。若你真心希望为寡人分忧,那就回到长年殿,不要在意外面那些声音。”
扶苏垂下脑袋。
嬴政没见到扶苏这副表情似的,自顾自低下头看起了竹简。
“儿臣告退。”
扶苏迈着沉重的步伐想要离开。
那些功课,他是真的觉得无用又无趣。汉高祖什么贵族的礼仪都不会,最后不还是当了天下吗?
扶苏慢悠悠荡着步子离开,身后却忽地悠悠地传来一道声音。
“好好读书。”
“君父——”
扶苏转过身来,眼睛里又有了光。
“今日陪同寡人一起用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