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昭的脸上终于出现了愤怒之外的其余表情。
他开始惊愕,有了些慌乱。
太后??
不只是司马昭,卢毓同样如此,卢毓此刻也是瞪圆了双眼。
当初王祥来找他的时候,就曾说过这件事乃是皇帝和太后所吩咐的,而卢毓也提醒过他,不要站错队,皇帝根本就没有取胜的机会,可以逼迫司马家,但是不能站错队。
他没想到,王祥居然敢这么干!
王祥的意思很明确。
你司马昭说了不算,你就是个征西将军而已,说起来,也就是外臣,这内朝的事情,你说了不算,得让大将军和太后来。
轮不到你同不同意,就算是大将军来了,那也得问问太后愿不愿意。
太后愿意,这件事就可以继续推行。
群臣看向了卢毓和王祥等人,他们实在是没想到,他们居然将事情做到这个地步,本以为只是趁机逼迫司马家让利,可如今看来,这是要动司马家在庙堂里的话语权啊。
你司马家不答应的事情,自有太后来支持。
你们在朝中的话语权并没有那么的牢固!
这几乎就是跟司马师直接撕破脸了,司马师可以容忍群臣为自己谋利,但是他会允许群臣来动摇自己在朝中的话语权吗?
这些人是想要扶持太后来跟司马家对抗??
好大的胆子啊!
若是在过去,群臣定然会认为他们失心疯了,可是此刻,想到中正制革新所能带来的巨大好处。
他们的内心也不再是那么的坚决,眼神飘忽不定。
司马昭强行平静了下来,脸上已经没有了愤怒。
“王公慎言啊,勿要忘了,是大将军将您提拔到了太常的位置上!!!”
王祥很是平静的说道:“同朝为臣,何以称提拔?当是举荐,任命官员难道不是陛下的诏令?”
他再次看向了群臣,说道:“除却官吏的问题外,其实大魏还有很多的问题要解决。”
“我跟太后商谈这件事的时候,太后非常的担忧大魏国情,她认为庙堂的税赋太重,对百姓不利。”
“她认为,或许可以按着定品,结合先汉鼓励农桑时的政策,免除有德有功之族的税赋,减轻他们的负担,让他们有能力去帮衬贫苦百姓,使大魏的百姓脱离苦海,从此衣食无忧,不受饥寒之苦。”
“我深以为然。”
“太后要我举荐贤才,当我举荐了一些贤人之后,太后感慨:天下的贤才何其多,大魏并非是过去的先汉,人才辈出,贤才济济,过往的官职如何能充分的取纳全天下的贤才呢?”
“太后认为,爵位并非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官职,应当革新当下的官职,使得诸多贤才都有机会来担任官员!”
王祥也不藏着掖着。
若是这次没能得到群臣的赞同,那么下朝之后,定然就是非常悲惨的结局。
故而,此刻绝对不能有什么保留,所有能吸引群臣的事情,最好都给说清楚,让群臣知道,接下来的政策调整会对世家有多大的好处。
其实王祥的行为,就是提前让门阀接替执政者,直接参与到庙堂的治理之中,接手管理权。
这是未来会发生的事情,皇帝成为了天下最不重要的那一个,大事完全都是门阀联盟来决定,由他们来操控,好处是他们的,背锅让皇帝来。
这跟大汉是反过来了。
大汉那会,出事先斩三公祭天,到了以后,就是出事先让皇帝背锅。
帝国可以毁灭,而门阀长久。
如今的皇帝本来就是傀儡,实际掌控者是司马家,也就是说,司马家成为了那个被门阀们架起来的皇帝,而门阀要抛开他们,自己来管理。
若是将大魏比作一个集团,头号股东此刻被架空,第二大股东手持管理权,准备成为第一大股东,而集团其余的股东们,则是准备借用第一股东的名义,联手接过第二股东的管理权,然后瓜分集团的利益,将集团的资产变现成自家的,集团若是破产了,他们就带着自己的资金去投资下一家集团。
而第二股东此刻都快彻底将集团变成自家的了,如何能允许这些股东们破坏集团呢?
“住口!!”
司马昭大声呵斥。
他直接打断了王祥的言语。
可是,王祥已经将该说的都差不多说完,他平静的看着司马昭,脸上没有半点惧怕。
卢毓惊愕的看着王祥,事情的发展已经完全失控。
这让卢毓又惊又惧,事情被王祥带到了这一步,那接下来就是要死战了,退一步都会被司马师所杀。
不愿意冒险的卢毓被推到了这个位置上,没有准备的他显得有些慌乱。
不只是他,荀顗此刻也是如此。
他本以为这一切都是卢毓提前发难,想要趁火打劫,因此早早跳进去,谁能想到,王祥一出手就是王炸,他惊疑不定的看着卢毓,这可跟伱当初给我说的不一样啊??
我只是想跟着你谋取点好处,现在这是什么情况?
要跟司马家争权吗?
庙堂里格外的寂静,群臣都在看着司马昭。
司马昭指着王祥,质问道:“你这是要谋反吗?!”
“岂敢如此?!!”
“来人啊!”
司马昭当即就要下令,却看到有一人缓缓起身。
“将军,何以动怒呢?王公所说的,也不无道理,群臣深以为然,若是推行,定然是大魏之福,难道就因为王公的直言,就要对他动手吗?”
司马昭抬头看去,开口的人正是中书监孟康。
“你!”
司马昭刚指向了他,却又有一人起身。
“将军,您准备以什么身份来抓捕当朝太常呢?难道这内朝之臣,还能为外将所治吗?”
这次起身的是大鸿胪鲁芝。
不等司马昭反驳,他再次开口问道:“今日的朝议如此重要,却不见光禄勋郑公,不知他如今在何处呢?莫不是因为直言而不能出府?”
司马昭的眼里终于出现了惊惧。
他印象里的忠臣们,此刻突然有了獠牙,他们缓缓站起身来,看向自己的眼神是那般的凶狠,贪婪。
这让司马昭说不出话来,这些人是疯了吗?!
他们就不怕自己麾下的大军将他们诛杀干净吗??
“说得对,还有御史中丞陈公,他今日也不在朝中,将军甚至都没有询问他在哪里,或许将军知道他在什么地方?”
群臣逐渐站起身来。
司马昭看着平日里那些温顺模样的人忽然变了脸,他大叫道:“尔等是要谋反吗?!”
“荒唐!”
就看到有人再次起身,这次起身的却是司徒高柔。
高柔看着面前的司马昭,不悦的说道:“群臣直言,便是谋反吗?!”
“庙堂自有规矩,朝议之事,还轮得到征西将军来呵斥群臣吗?!”
高柔看向了众人,认真的说道:“当初,我也曾拜见太后,太后每次说起夏侯公的时候,脸色很是哀伤,她一直都认为,应当废除肉刑,不能因为一个人的过错而牵连他的宗族!”
“这是不仁义的行为。”
“征西将军以为如何呢?”
高柔这么一起身,事情顿时就不对了。
这位可是当朝司徒啊,权势并不弱,王祥终于露出了些笑容,就当今起身的这些人,就足够让司马昭让步了。
他敢对这么多大臣动手吗?
别以为就司马家的手里有军队,天下四征四镇,哪个手里没有军权?
哪个不是大族出身?
各地的刺史,太守们,哪个不是庙堂这些大臣的族亲?
要杀他们,片刻之间,天下的义士就会簇拥毋丘俭杀进洛阳,就连洛阳的中军,中军里有多少将领是世家大族出身的呢?
杀了他们,中军都得失控。
这些年里,司马师的手段实在是太残酷,高压政策使得群臣都憋了一口气,敢怒不敢言。
当王祥和卢毓开了头,又说出了那么多令人心动的条件,当下又是司马师跟毋丘俭对决的时候,群臣顿时就不忍了。
所谓法不责众,你司马师再冷血,还敢屠了满朝大臣吗?
来啊,有种的继续杀啊,看谁先灭亡?!
司马昭看着瞬间失控的庙堂,眼里终于有了惶恐,他不安的看向了上位,看向了坐在那里的司马孚。
仲父!!
帮帮我啊!!
司马孚板着脸,司马昭今日的应对,让他无比的失望。
平日里人模狗样,给自己立下各种人设,而私下里却暴躁好杀,急功近利,真正遇到大事的时候,却又是如此不堪。
这样的人,真的能带领司马家走的更久远吗?
殿门外传来了咳嗽声。
一个瘦弱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口。
激动不已的群臣们顿时冷静了下来,那噪杂的声音瞬间寂静。
群臣们看着那瘦弱的身影一步一步走进殿内,沉默不语。
“兄长!!”
司马昭看到来人,犹如看到了救星。
他再也不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