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李定国被马匹嘶鸣的声音惊醒。
蚕娘已经先他一步醒了过来,感受到怀里的李定国醒来后,蚕娘立刻低声说:“公子别怕,是山外边的官军在行军。”
官军如此行军,那铁定是要吃掉米脂城的义军。
“其他的人呢?”李定国紧张地问道,没心思去担心李鸿基和张献忠。
两人呼吸相闻,蚕娘口中发出的气息、身上的味道都非常好闻。
李定国不太确定自己是否有口气,但蚕娘乐意贴近自己的模样来看,应该是没口气的。
两人就这样呼吸着彼此的气息,轻声说着话,显得很亲密无间。
“都半睡半醒,但我们的马按照公子说的把嘴巴捆起来,没发出叫声,外边的人发现不了我们。”
李定国紧绷着的身体顿时放松了下来,但是他感觉四面八方似乎都有一股股的寒气,要把自己身上的热气都吞噬走一样,一阵一阵,不停歇。
“公子还冷吗?”
“冷。”
蚕娘过了一会儿,说:“公子,要不把云娘也叫进来?车厢虽然说不宽,但是我们三个人的话,更暖和一些。”
似乎担心李定国不让云娘进来,蚕娘又说道:“邢姐姐和郑氏钻到了另外一边的马车里,那个车厢更小,只能容纳两个人,云娘这会儿只能躲在车厢外。”
“那就让她进来吧。”李定国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他的心肠不是太狠,这么冷的天,让云娘在外边活冻着的事儿,他还是做不出来。
蚕娘的心情似乎一下就变得更好,轻轻地掀开了边上紧闭着的厚厚车帘子。
顿时一股让李定国脸上都有些刺痛的寒气从车厢外冒了进来,他轻哼了一声,一个劲儿往蚕娘怀里钻。
太冷了!
可还有更冷的!
一个冰人瞬间从李定国身边钻了进来。
蚕娘闭上了厚厚的车帘子后,李定国方才感觉到身边的冰人哆嗦着,紧紧地贴着自己。
棉衣很厚,可是李定国一下就感觉出来了云娘是背对着自己还是正面对着自己的。
这种巨大,是怎么都遮掩不住的。
“外边没火?”
李定国感受着云娘不住颤抖的身体,忍不住低声问了一句。
云娘像是要说话,可是刚刚张口,就是牙齿撞在一起的哆嗦声,她真是被冻坏了。
蚕娘轻声说:“边上的柴火烧光了,得爬到山坡上砍枯树,可是外边在行军,怕动作大了,让人发现,就只能硬扛着。”
这会儿,冰人云娘方才哆嗦着呼出一口奶香的气息:“是,是……这样……”
说话的声音哆嗦得让人能清楚无比的感觉到车厢外有多冷。
李定国紧紧地贴着蚕娘,云娘身上的味道没蚕娘身上的味道好闻。
“云娘,会下雪吗?”
云娘愣了一下,感受着紧紧贴在自己怀里的李定国,并非是李定国的动作,而是李定国问的话。
这么冷的天,人都快冻死了,谁心中也不会有什么多余的念头。
挤在一起,真的单纯只是为了保暖,捱过这漫长的黑夜。
“公子,放心吧,下不下来的,天上地上都那么干……”
云娘轻声说着话,忽然感觉怀里的李定国像是自己的儿子一样。
这个想法冒出来的时候,她自己也忍不住偷偷地笑了起来,黑漆漆的车厢里,谁也发现不了她的笑。
李定国换了一下姿势,三个人太拥挤了,他有些呼吸困难,却摸到了云娘冰一样的面孔。
李定国吓得把手缩回去,以为自己摸到了一块冰,亦或者是一个冻死了的死人。
他重新伸手,缓缓地顺着棉被的边缘,感受到了云娘呼出的气息,然后才伸手摸着她的脸:“你怎么冻成这样?”
云娘开口说:“没地方钻进去,其他的车厢里,都是男人……”她迟疑了一下:“他们都是蹲着挤进去的,钱先生说,这样的天,能把人冻死,官军在这个时候打仗,真的是不要命了。”
李定国嗯了一声,把失去了温度的手从云娘的脸上收了回来藏进蚕娘的怀里。
蚕娘哆嗦了一下,没推开李定国的手,她也没想到,李定国的手放在棉被外那么一会儿,就会这么冰。
过了一会儿,李定国又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云娘的脸,还是一样觉得冰。
他挣扎了一下:“蚕娘,我们也坐起来,把云娘围在中间,不然她要冻死了。”
蚕娘吓了一跳,伸手也去摸云娘的脸,结果云娘这会儿连话都不会说了。
李定国已经开始挪位置,用力推着云娘。
“我看能生火不!”李定国想掀开厚厚的车帘子。
结果刚拉开了一个角落,顿时就有一股利剑一样的寒风刺了进来。
蚕娘忙说:“公子,别出去,外边更冷!”
李定国忙压紧了车帘子问:“云娘咋整,不能看着她冻死吧!”
“别怕,我和公子把她围在中间,一会儿就能缓过来。”蚕娘伸手拉着李定国的手和脚,压在已经没知觉的云娘身上,两人就这样把云娘护在中间。
黑暗中的时间过得很慢,过了一会儿,蚕娘摸了摸云娘有些温度的脸,就对李定国说:“以前我们在院子里的时候,有不听话的姑娘,老鸨就会在寒冬腊月天,把她身上的衣服浇水湿透了,赶到院子里冻着。”
李定国也伸手去摸蚕娘的脸,捏了捏,感觉有温度,呼吸也有力,又立刻把手藏到了被子底下,他喘着粗气挪了一下身体,重新找了一个舒坦的姿势,才问:“那人不冻死了?”
“不会真的冻死,冻死了,谁给老鸨挣钱?”蚕娘的声音很轻,像是在说别人的事情一样。
李定国打了一个哈欠:“云娘身上的味道太奶香了,像小孩儿一样,没你身上的味道好闻,等她回过来,我还要挨着你睡。”
蚕娘听完后,忍不住笑出了声,她还想拉着李定国说什么,可李定国却已经睡了过去。
黑暗的车厢里,蚕娘轻轻地叹息了一声,她到这个时候,似乎才感觉李定国是一个小孩儿。
可李定国并不单纯是一个小孩儿,而是蚕娘身上的气味,确实让他闻起来很舒服,能让他心静下来。
蚕娘却忽然想起来,自己不愿接客,在下雪天被脱掉鞋子,赶到院子里的那痛苦记忆。
那天,双脚被冻的开裂,虽然没有废掉,可是回来之后,又痒又痛,里边后来流了脓水。
老鸨用了一种很好的药,给她擦过之后,甚至连疤痕都没有留下。
可她记得很清楚,那天院子里,还有一个很有骨气的姐姐。
在大雪漫天里,那个姐姐被冻成了冰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