鼻子里全都是尸体腐烂的恶臭，许三娃只好捂着鼻子，想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来分散注意力。
就这样苦苦等到黄昏时分，一阵咕叽咕叽的车轮声引起了他的注意。
他急忙从藏身处小心翼翼抬起头，就见几头鬼子推着两辆板车向万人坑这边慢慢走来。
可能是连毫无人性的鬼子都感受到了万人坑的恐怖气息，这些鬼子都没有说话，只有车轮与车轴摩擦的尖叫，就像是死亡的呐喊。
许三娃定了定神，凝神向鬼子推着的板车看去，就见板车上堆着一堆尸体。
一条胳膊从板车边缘耷拉下来，暗红色的血顺着胳膊滴落，在地上划出一条长长的血线。
看到这一幕，许三娃立刻就把牙咬紧了。
这些该死的禽兽！
鬼子们推着板车，加快速度走到万人坑边，将扶手高高推起。
车上的尸体在重力的拉扯下，哗啦啦被倒进了万人坑中。
倒完尸体，这些鬼子就仿佛是害怕被怨鬼缠身一样，快步推着板车离开了。
许三娃本来是想追上去，悄悄跟着鬼子，看看鬼子是从什么地方钻出来的。
但他才刚从藏身的地方爬起来，万人坑里也有个人慢慢地攀爬到了坑边。
听到动静的许三娃被吓了一跳，急忙向万人坑边看了过去，立刻就发出了一声惊呼。
“狗娃子？”
“吴……是吴三叔吗？”
狗娃子茫然地探出手，向许三娃发出声音的方向摸了过来。
许三娃这才注意到，狗娃子的眼睛被生生挖走了。
原本那黑白分明中带着几分机灵劲的眼珠，已经不知去了哪里，只剩下两个血淋淋的空洞。
狗娃子的身上，也几乎没有一块好肉。
他的气息非常微弱，显然已经没多少时间好活了。
许三娃急忙跳进万人坑里，把狗娃子推出了万人坑。
“三叔，我疼。”
狗娃子的声音带着几分哭腔，把许三娃心疼得直抽抽。
他强忍着怒火与同情，沉声道：“没事，叔带你去看医生。”
狗娃子摇了摇头：“叔，不用啦，我……我可能活不成了，我就是放心不下我娘，家里没了我，我娘也没了盼头，我怕我娘想不开。”
他气息微弱，说话也是断断续续，在乌鸦与秃鹫的叫声中，许三娃需要仔细去听，才能分辨出他到底在说什么。
“没事的，叔一定会想办法救你的。”
就算是见惯了生死的许三娃，这时候也忍不住哽咽了起来。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他紧紧握着拳头，恨不得现在就冲出去，跟鬼子拼命。
狗娃子按着许三娃的手，轻声道：“三叔，我知道你和大伯都是抗联的人，以后能不能麻烦你照顾一下我娘。”
“狗娃子放心，以后你娘就是我娘。”
“嘿嘿，三叔这是说的什么话，这不是岔了辈吗？”
狗娃子是个乐观的人，哪怕是临到死亡边缘，还有心情开了个玩笑。
但这反而让许三娃更伤心了，多好的孩子啊，就这么被鬼子给祸祸了。
可能是因为听到了熟悉人的声音，也可能是本就已经受尽折磨，只剩下最后一口气。
说了几句话之后，狗娃子的气息越发微弱。
他断断续续地道：“三叔……我不明白，鬼子让我们当顺民，我都已经不去想我爹和姐姐的事情了，为什么鬼子还是不放过我？”
许三娃哽咽道：“因为鬼子不是人，它们连畜生都不如。”
狗娃子笑了笑，似乎是想说些什么，但最后却只发出几个无意义的音节，随后脑袋便歪到了一边。
许三娃抱着狗娃子的尸体，眼中含着泪水，用力把脸面对天空，就怕自己的眼泪掉下来。
“狗娃子，你放心，叔一定帮你报仇。”
许三娃在心中暗暗发誓，抱着狗娃子的尸体，在远离万人坑的位置找了棵老槐树，在树下挖了个坑，把狗娃子草草掩埋。
当一切做完的时候，时间已经到了下半夜。
许三娃在月光下，右手扶着老槐树，轻声呢喃道：“狗娃子啊，老人常说槐树招鬼，我特意把你埋在槐树下，就是希望你如果有怨气能够化身成鬼的话，就去找鬼子报仇吧。”
说完，许三娃又对着槐树拜了三拜，这才偷偷摸摸离开了五老屯。
姚敏学正准备联系上级的时候，就见到许三娃回来了。
“老三，情况怎么样？”
许三娃摇了摇头：“找到个万人坑，现在基本确定鬼子的化工厂或者是生化实验室就在五老屯区域，但具体位置没找到。”
姚敏学焦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狗娃子呢？找到了吗？”
“死了。”
许三娃冷冰冰吐出两个字，却是让姚敏学心头一沉。
“怎么回事？”
许三娃就原原本本将事情经过讲给了姚敏学。
姚敏学听罢，也是狠狠用力一锤大腿：“这些狗日的鬼子，真他妈不是人。”
说话间，有人敲门，是郭大娘得知许三娃回来，过来打听消息了。
“三娃子，我家狗娃子找到了吗？”
许三娃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没有，郭大娘不要担心，我会尽快再出发的。”
郭大娘凝视着许三娃的眼睛，半晌才露出个放松的笑容：“多谢三娃子啦，那我就回家等你的消息。”
许三娃不疑有他，点头答应了下来。
谁知当天午夜，许三娃就听到有人大喊：“走水啦！走水啦！快来救火啊！”
许三娃和姚敏学两人快步跑出家门口，和街坊邻居一起扑灭了火焰。
看着被火焰烧得焦黑的尸体，许三娃陷入了长长的沉默。
郭大娘终究还是看出来了呀。
毕竟是关系到自己儿子的安危，郭大娘又怎么会看不出呢。
姚敏学拍了拍许三娃的肩膀，安慰道：“老三，这不是你的错。”
许三娃点了点头：“我知道。”
顿了顿，他又接着道：“哥，你把娘跟嫂子送回山里吧。”
“你呢？”
许三娃抬起头看向五老屯方向，轻声道：“我去跟鬼子拼命，我已经等了十年，不想再等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