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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禾就这么做了金玉坊的鉴价人。

范锦轩给她的月薪足够高,吃住都在店内,除却每天需要跟着他四处奔波之外,没有什么需要操心的地方。

日子一天天过去,她适应了这里。

两个多月以来,岁禾的生活里除了海货,就只有范锦轩跟店内的伙伴。

她意外认识的这位少东家,格外的敏锐。

在金玉坊住下不到一个月,他就发现了她身上那种与人不同的违和感,以及对人情世故完全不通的懵懂。

但范锦轩并不害怕。

他家中养了许多修士,大多数修为都在金丹之上,若岁禾是妖魔,对他起了歹心,他们完全能够救下他。

更别提,岁禾身上连一丝一毫修炼的气息都没有。

她不过是普通女子罢了。

因此岁禾的私事,他没有多问的打算。

这日清早,连日来的大雪总算是停了,外头的风虽仍旧凛冽,但比前几日刻骨的寒凉要好许多。

冬季到了,海货愈发的少。

岁禾这几日得了闲空,也在店内帮忙。

金玉坊如往常一般开门迎客。

头位客人,是一对小夫妻。

男子将女子搂在怀里,姿态亲昵,脸上的笑未曾消下去。

直到他看见岁禾,一个愣在原地,另一个眸中露出万分惊诧,连笑也消失不见了。

是许君卓。

他带着他的新妇,来逛金玉坊了。

四目相对之际,他挪开了眼,拿起玉饰道:“娘子,你喜欢这个吗?”

话语里,藏着无尽的慌乱。

只不过掩饰的好,没让新妇听出来罢了。

岁禾打量着那个姑娘。

她生的唇红齿白,姿态端方,平心而论,并不算特别美貌。

但她是许君卓明媒正娶的妻子,许家人都会喜欢她。

不是像自己那样,养在后院里,不能见人见客的存在。

“岁禾?岁禾?”

她如梦方醒,抬眸才发现掌柜的一直在叫她:“不好意思,方叔,刚才走神了,有事吗?”

“这位夫人想看看咱们新进的那颗,最大的夜明珠,小二陪着公子上香去了,你方便去帮我拿下吗?”

岁禾微笑:“好。”

待她去了后院取货,许君卓才装作若无其事地问道:“方才那位姑娘,是店里的跑堂吗?”

“她可不是跑堂。”掌柜笑呵呵,“岁禾是我们这儿的鉴价人,眼光独到,前几日那颗夜明珠,就是她淘到的。”

鉴价人?

许君卓眸光微深,不再言语了。

岁禾将夜明珠取来之后,许夫人对那夜明珠赞不绝口,最后付钱买下,带回府中。

却不料前脚他们夫妻出了门,后脚许君卓就折返回来了。

他四下张望不见岁禾,找掌柜问起,说道:“在下乃是城主府的人,也做海货生意,听闻金玉坊来了个很厉害的鉴价人,有些事想请教一番。”

掌柜本来觉得,他是不是想把岁禾撬走。

但一听对方是城主府的人,也不好再拦着。

毕竟他们公子想在陵方城将金玉坊做成连锁品牌,还得同城主府合作呢。

岁禾也没想到,她与许君卓再次相遇,会是在金玉坊的后院。

“禾娘……”

他眼眶发红,岁禾想了想:“若是要看饰品,你该去前堂。”

“我……不是的,禾娘,我是想见见你。”

“那如今你也见到了,可以走了。”

岁禾说着,往吊炉底下添了一把柴火,锅里炖了鸡,公子说等他回来了,大家伙儿一起吃,可不能熄了火。

许君卓没料到她是这个反应。

原以为故人再见,忆起往昔,彼此会多几分温情。

“禾娘,你走之后,我无时无刻不在念着你,我没想到,你还会回到陵方城来,但当初之事,确实是出于无奈。”

“我家中不会同意我娶你做正室,我夫人出身世族,更不许我纳妾,我只有依从……”

“许公子,你知道的,我听不太懂人话。”

岁禾打断他的话:“所以你有什么事,直说,不必绕着弯儿。”

许君卓沉默了片刻。

良久,他才苦笑道:“你还是如此……也罢,我不想瞒着你。”

“过去是我对不起你,若你想要补偿,多少都可以。但我希望你我的事,永不露于人前。”

从前他将岁禾养在后院,除了家中人,外人没有知道她身份的。

因此在那些世族眼里,许家公子许君卓一直洁身自好,连妾室都不曾有。

也正因如此,他夫人才愿意嫁过来。

岁禾平静地看了他一会儿,才说道:“你我之间的事早就随风散去,至于补偿当初你已经给过了,我不会再提。”

“若是无事了,便回去吧。”

得到了她的保证,许君卓松了口气。

他擦了擦眼泪,这才离开。

岁禾添了柴火,自嘲一笑。

这就是她当初,选择的人。

整整一日,她都不再言语,只待在自己的房间里。

期间范锦轩回来,还以为她是身体不适,要请大夫,她推说只是累了,这才罢了。

及至夜深,她仍旧睡不着。

起身下床,开窗望月,却看到庭院之中,还有个人举着酒杯,自饮自酌。

她便也开了门出去,坐在了那人身边。

“公子,还不睡么?”

范锦轩看了她一眼,将酒饮尽。

“你不也没睡,有心事?”

“嗯。”

他没想到她如此坦诚,生了几分好奇:“可愿说来听听?不愿的话,那就喝几杯酒,开怀解忧。”

“也没什么不能说的。”

岁禾想了想,以这个作为开头:“我与公子并非同族,我从前是个鲛人。”

这句话出口,范锦轩酒醒了一半,怔然望着她。

他猜测过,岁禾不同寻常。

却没料到,原来是海中鲛人。

难怪,她对海货如此了解。

“我在海里救了一个男人,他说愿意为我付出一切,我们在海上度过了数月时光,船靠岸的时候,他说想娶我。”

“我选择随他上岸,但他家中人想给他娶门当户对的妻子,不接受我,多方磋磨之下,他娶妻,我失偶,一拍两散。”

“鲛人上岸,便再不能融于大海,从他家离开后,我无处可去,但事已至此,后悔无用。”

范锦轩听到此处,喟叹一声。

“因此你生了死意,去了海边,是么?”

见她怔然的眼神,他笑了笑:“别这么惊讶,我游历四方,见过许多人,初相逢时,我便觉得你一定是受了极大磨难,才想了断此生。”

岁禾迟疑:“所以,你分明会鉴价,当时却还是叫住了我,是想救我一命?”

“救命谈不上。”他饮下酒,“我只不过觉得,兴许你只是需要人帮一把。”

所以他便拉住了她。

“请你做鉴价人,也是意料之外的事,世人慌张,也不过为碎银几两,那时候我想的是,你兴许是被逼到走投无路了,所以给你钱。”

不料,她竟真的精通海货鉴价。

也没想到,她是为感情的事才心如死灰。

“你睡不着,是同那个男人有关?”

岁禾点头:“今天我见到了他,还有他夫人,他私下寻我,说只当从不相识。”

“我不是为这事儿难过,只不过觉得自己当初做错了选择,毁了一生。”

范锦轩摇了摇头:“你想差了,人生数十载,没什么过不去的,远不到要自裁的地步。”

“因为旁人的作为,来为难自己,这是傻子才办的事,而且你没有错,是他负了你,所以你大可以怪他懦弱无能,不要怪自己。”

“另外你在金玉坊这么久,不也活得好好的,何苦见了他就自乱阵脚,那个男人不值得你这样,不要纠结过去如何,路在脚下,把自己的日子过好,才是最要紧的事。”

“公子说的是。”岁禾哑然失笑,“不过世事哪能同你说的这么轻巧,公子你自己不也有烦心事看不开,否则何必寒夜望月,独自酌饮?”

“你说的也是。”范锦轩放下酒:“不过我并非为情所困,而是为了自己的命数,深感老天不公,如此待我。”

“公子身家富贵,什么都有,何出此言?”

“也罢,你既然对我坦诚相待,我也不瞒你。”

范锦轩望着天上星:“二十岁时,我与门当户对的女子定亲,我虽对她没什么感情,但知晓这婚事代表着两家联合,十分重要,因此婚后,我们相敬如宾,也算是美满。”

“谁料没多久,她就生了重病,一命呜呼,我悲痛万分,处理好相关事宜后,也振作了起来。”

“我母亲以为是她身体太弱,才有此厄难,于是择第二门亲事时,选了武师家的女儿,却不想新妇刚嫁进来,就不慎摔入莲池,又离人世。”

“为此我母亲索性拿了我的八字,请神算子为我卜命,这才知晓,我竟是天煞孤星,命里克妻克子。”

“我母亲她不死心,寻了个克夫的姑娘娶进门,这次对方没死,但在府中时多灾多难,最后与我和离,回家去了。”

第三任妻子走了之后,母亲仍旧不想认命。

这回她换了法子,寻了许多美貌女子回来,不娶亲,让他直接收入房中。

等有子嗣了,再说扶正之事。

但被范锦轩拒绝了。

他不想连累其他人,也无心男女之事。

只不过虽然认命了,但有些时候,他仍旧会觉得老天待他,何其凉薄。

岁禾皱眉:“没有破解之法吗?”

“既是天命,何来破解?”

他垂眸:“我已认了,孤老终生也无妨,就这样吧。”

说着,他又笑起来:“况且如你所言,我身家富贵,什么都有,在世时行善积德,诸多人敬我,这便也够了。”

岁禾想,还是不一样的。

一个人不能有妻儿,和他不想有妻儿,是两码事。

但她不知道如何劝慰,只干巴巴挤出一句:“会有办法的。”

这反而把范锦轩逗笑了。

他揶揄道:“那就托岁禾你的吉言了。”

眼看更深露重,他起身:“你早些睡吧,明日咱们还有事要做。”

岁禾点头,也回了房间。

倒也奇怪,这一次她没再被那些忧思烦恼,迅速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