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周为魏,是真的大可不必了。
如果秦夙一意孤行,非要这样做,以他如今旳声望和实力,当然也必定是能够成功的。但在这个过程中,要说一点血腥都不沾,那也不可能。
不,准确说,那是必然会掀起一场巨大的血雨腥风的。
又何必呢?
江山代有更迭,大周取代大魏,就说明了大魏气数已尽。
哪怕是曾经心心念念,希望大魏国祚千秋万代的魏皇曹蛮,在此番英灵重现时,也不过是嘲讽了大周的开国之君成祖皇帝几句。
等到最后离去时,他不也说:人间何胜,不如归去?
这是历经生死之后的透彻,也是做过君主的人,对天下百姓最后的悲悯。
不论是大周还是大魏,重点是国号吗?不,重点应该还是,做了这个国家的皇帝以后,要怎样去承担这个江山!
不说虚的,朴实点讲:就是要让这个天下的和平再维持得更久一些,让这天下的百姓生活得更富裕些,让这治下的子民,人人能抬头挺胸,个个能欢声笑颜。
哪怕生活有很多苦,可至少,人们要能够看得见光在哪里,知道前行的希望在何方。
这就够了。
这是一个看起来很简单,可施行起来却一定非常艰难,并且免不了旷日持久,慢工细活的大工程。
甚至很有可能哪怕是走到最后,也不能完全成功。
秦夙倒也不怕,因为他知道,不论是怎样的境地,他身边总是会有这一个人,陪伴他,扶持他,与他肩并肩,手牵手,一直一直走下去。
十月底,追封皇帝生母永康公主为圣母皇太后,并光明女皇的仪式和章程终于被礼部拟定完毕。
这个事情,从被秦夙提议,到最终确定,整个流程都是走得极为迅速的。
与一般情况下可能会出现的种种扯皮不同,这回的事情却是干脆利索到,简直就连主理这一摊子的官员们自己,都不敢相信的程度。
没办法,谁叫这个事儿前头还悬着一把“改周为魏”的恐怖利刃呢?
追封前朝公主,甚至将其追封为女皇,这看起来确实很荒唐,但再怎样,总之至少比改周为魏,要好……好很多倍啊。
算了算了,女皇就女皇吧!再是追封为女皇,那人也早都死了。
给死人一个名号,那总比连国号都改了要好。
再说了,万一在这个事情上拖延太过,给咱们这位任性的皇帝陛下惹急了,回头他要是突发奇想,再给整一个当场退位,然后禅位给皇后娘娘让她当女皇……
别怀疑,这个事情,皇帝陛下他是真有可能做得出来的!
毕竟现在许多政事都是皇后在处理,皇帝他往往只负责给娘娘摇旗呐喊……
嗨,不敢想,不敢想。
得了,快刀斩乱麻吧!
群臣的底限真的是一退再退,退到后来,秦夙没有再在这个事情上生出其它波折,大家简直就要感激涕零了。
再到后来,甚至都还有官员主动问秦夙:“陛下,既追封了圣母皇太后,是否还要再为太后娘娘加封一个皇后之位呢?”
这倒不是这官员多事,而是历来追封的规矩就是这样。
岂料秦夙却非常言简意赅,只斩钉截铁地回了一个:“不必!”
就是不必,仅此而已。
至于多余的解释,秦夙不会对旁人说。
但对徐翁和江琬,他还是有话说的。
那一夜,在徐翁的带领下,秦夙和江琬与他一同来到了镐都西郊。
当年永康公主在永熙帝的后宫中孤独死去后,就是被徐翁带到了这里,进行了安葬。
她出身高贵,却去如尘埃。如今留到这世上的,也不过就是一抷黄土。
徐翁为她立的墓碑朴素简约,正中间只有一行字:曹氏阿莲之墓。
后面跟着的小字是:余飞扬立。
其余,不论是墓志铭,还是其它什么头衔,通通都没有。
至于说,余飞扬是谁……徐翁没有解释。
但江琬只看了一眼,就明白了:余飞扬,其实应该就是徐翁吧!
余飞扬,才是他真正的名字!
徐翁缓缓道:“当年,郎君犹在母胎之中,至七八月时,公主与我说,她若去世,只愿简单装裹,独身长眠。墓碑上,便写,曹氏阿莲之墓。”
为什么?
因为她最想做的,不是永康公主,也不是永熙帝后宫中的无名姬妾,而是真正的她自己。那个姓曹,名叫阿莲的少女啊!
若是长眠地下,魂梦之中,是否还能有那鲜衣怒马的少年郎,从长长的远道奔来,只为送她一束亲手采摘的鲜花?
秦夙握着江琬的手,道:“琬琬,你与我一同,拜一拜母亲吧。”
他没有就徐翁的话发表什么意见,也没有追问永康公主年少时的一些具体细节,更没有提问说“公主遗愿是简单长眠,我却又是追封又是修墓,这是否反而不美”之类的话。
做曹莲,她可以孤独地长眠,做女皇,她却能够既享孤独,又享繁华。
江琬与秦夙一起上香叩拜,墓前,秦夙道:“母亲,这是我的妻子,要与我相伴一生的人,我带她来见见你。”
夜风吹过,天上露出一弯如同柳叶般的下弦月,墓碑旁,竹枝微微晃动,一上一下的,好似曹莲在点头做回应。
离去时,徐翁说:“郎君,如今并无战事,公主的墓,便由老臣来修吧。”
秦夙允了。
年底,永康公主的墓仍在修建中,朝堂这边,则终于就新帝年号拟出了一个大概。
在钦天监呈上来的众多年号中,秦夙最后选了一个“昭平”。
希望天下太平,长长久久。则他与江琬也不必困锁国事之中,可以尽早抽身,去看一看更广阔的世界。
正旦日的夜间,宫灯点亮了整座皇宫,也将帝后的寝殿渲染得如同一场华梦。
龙凤双烛相缠相绕,成双成对地燃烧在龙床两侧。
秦夙遣退了所有的宫人,牵着江琬的手,与她一同步入这寝殿之中。
烛光映照得江琬两颊似有飞霞,她心下微跳,忽悠所觉。目光便流转过来,看向秦夙,似笑非笑道:“阿夙,今夜的布置,似乎有些不一般?”
秦夙与她执手,声音非常镇定地道:“琬琬,你如今境界也巩固了。你我既然同为造化,何不双修?”
如果不是他的耳后根也是微红,江琬大概不会知道,他其实也在紧张。
他既紧张,江琬便反而不那么紧张了。
“双修?”她的眼睫微垂,“造化之上还有境界吗?阿夙,你想修炼到什么程度?”
这个双修……它、它正经吗?
可惜,这句调侃的话江琬终究没能说出口来。秦夙忽然停下脚步,伸手在江琬腰后一揽。
造化境也会猝不及防,江琬便撞入他怀中。
炽热的气息将她包裹,如玉击般的清朗声音在此时竟像是染上了迷离的胭脂。
“琬琬,双修,也可以生个孩子。待他长成,你我便能将皇位传与他。到那时,天地四方,我与你同游。”
“也包括碧落黄泉,万千世界吗?”
“是,还包括生生世世!”
窗外,云动星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