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琬当下停步,止住了立即进课室的打算。
只听课室中一道少女的声音有些讪讪道:“元娘去世是很可惜,但这也不是琬娘的错。先生让咱们写策论,我这写不出来,盼着琬娘回来帮帮忙,怎么就不可以了?”
这是庄梦婷的声音。
虽然因为上回贸然跟江琬提择偶的事情,两人闹得有些尴尬,但庄梦婷是个很能自我排解的人,过后不多久,她又主动与江琬交好。
江琬也不小气,庄梦婷来交好,她就给回应,因此如今两人关系倒还不错。
只听杨云仙又说:“元娘死,谁说就不是江琬的错了?谁敢肯定不是江琬的错?依我看,她的嫌疑大得很!元娘自来与人亲善,从不与谁结仇,除了江琬,谁有动机非得害她?”
这就……
庄梦婷本来就有些底气不足,杨云仙这样一说,她顿时结舌,只勉强道:“你……你没有证据,别瞎说。”
杨云仙得理不饶人:“哼,我这是合理推测,瞎说没瞎说,大家心里都有杆秤!敏娘、赛华,你们大家都说说,我说的有没有理?”
这下子,这个话题可挠到众少女的兴奋点上了。
凤凰庄地动,这是大新闻没错,但失陷在凤凰庄地底的众人,要么死了,要么回来了,总归都有了着落,后续的消息,好像就没有什么特别值得人关注的。
可江元芷的死不同,江元芷身世曲折,死因成谜,京兆尹连着齐王手下一块儿,一起查了这么多天,都没查出个结果来,这就更令人感觉到某种神秘的惊悚。
这种感觉,其实往往更能引人沉迷、好奇。
少女们没忍住,叽叽喳喳地议论起来。
“江琬是有嫌疑呀,除了她,还有谁能恨元娘恨到一定要她死呢?”
也有站江琬一边的,说:“可是元娘遇刺时,琬娘据说还陷在凤凰庄地底呢,她又不是神仙,还能分身杀人不成?”
“那谁规定这就一定是琬娘亲自动的手?她就不能提前买……凶?”
“嗨,有些离谱了吧,琬娘离家多年,如今好不容易回京,她上哪儿去找顶尖高手帮她做刺客去?”
“你也说了她离家多年,那谁又知道她不在京城的时候,都认识了一些什么人?”
“对啊,她武功高强,还有一肚子学问,这就不寻常得很。谁知道她不在京城的时候,都认识了一些什么人呢。”
眼看着众人都开始倾向江琬真有问题了,这时一道清澈的声音忽然响起:“你们都忘了吗?是元娘对不起琬娘,不是琬娘亏欠元娘。”
这位是大理寺卿高仁章的小女儿高锦瑜,除此以外,她的母亲云阳郡主出身颍川王府。
颍川王与先帝是同胞兄弟,是今上的皇叔。论辈分,比长公主还要高一层。
云阳郡主作为今上的堂妹,在宫中也很有脸面,连带着高锦瑜也常常与公主们玩在一处。
高锦瑜为人最是方正,这一点,在贵族小娘子们中是挺受推崇的。
她突然从另一个角度说出这一句话,小娘子们的议论声顿时一静。
眼看大家都不吭声了,杨云仙恼怒起来:“说的什么亏欠,当年元娘也只是襁褓婴孩,无意被抱错,这怪得了谁?”
她连珠炮般:“再说了,人死为大,你们这些人,从前也曾与元娘亲亲热热,如今人去了,我为她抱怨一声江琬凉薄,这有错吗?再怎样,她们也有姐妹名分呢!”
这歪理就很难解。
但杨云仙有一句话却说得令人无法反驳,那就是:人死为大。
古人重视身后事,尊重亡魂,同情逝者,这是古礼,也是修养。
一句“人死为大”曾掩盖过多少糊涂账?
江琬顿时不再按捺,推了门先轻笑一声:“如此说来,照杨家娘子的意思,我是否还应当为这个名分上的姐妹守孝几年,如此方才算得上不凉薄,有情义?”
门被推开,吱呀一声。
江琬缓步而入,扫视全场,她记下了方才帮自己发声的人,这时脸上微微露出笑。
正站在座位后方言之凿凿的杨云仙一下子噤了声,也不知怎么,被江琬这一扫视,她就冷不丁觉得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窜起。
江琬上回将她从座位上拎出来的羞辱,她到现在还记忆犹新呢,要不然她也不会这么不遗余力地抹黑江琬。
可真等见到江琬本人,杨云仙本来高昂的心气却又在瞬间怯了。
想起清平伯来杨家退亲时的坚决,想起这几日家中的诡异气氛,杨云仙心间微微颤抖,只咬牙硬撑道:“你不要模糊重点,我的意思是,元娘死了,你一点都不伤心,你……”
她强提一口气说出来:“你还有心情来国子监读书,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江琬的良心还真不痛。
她只觉得杨云仙的歪理可笑之极,但她也明白,江元芷死得蹊跷,这必然在舆论中造成一波余震。
正所谓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就算江琬不在乎世人言论,但也没必要非得任由自己的名声被人糟践。
人要真被贴上无情凉薄的标签,在这个世情社会中,不说寸步难行,也必然处处受制。
但江琬也不正面反驳杨云仙说自己到底伤不伤心的事,她只说:“读书是大礼,为小情而置大礼于不顾,此为不义。”
她之前故意听着众人讨论而不急于现身,就是想一次把话说全,解决这个问题。
因此又道:“我与江元芷虽有姐妹名分,但我还有嫡亲父母与兄长在上,我若为她哀毁过度,又置我其余亲人于何地?此为不伦。”
“我身体发肤受于父母,血脉亲缘来于江氏。江元芷虽也姓江,却并非我关西江氏之江。我若为她弃绝学业,终日伤心,岂非雀为鸠伤?又置我江氏一族列祖列宗于何地?”
最后又扫过杨云仙一眼,淡淡道:“诽谤是罪,还望杨家娘子自重。”
杨云仙后退一步,砰一下跌坐在座位后,脸色苍白,冷汗涔涔而下,再说不出话来。
啪啪啪!
这时门外响起一阵掌声,就有一道沉肃的声音难得带了笑道:“说得好!读书是大礼,江琬,你懂得读书之根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