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王并没有在望河边接到秦夙。
秦夙和江琬被找到的消息一传出来,永熙帝那边就先召见了二人。
事实上,陷入地底又活着出来的所有人,都被他召见过。
江琬因为恰好是跟秦夙一起被找到的,在陛见永熙帝时,便也与秦夙一道。
然后,她就见识到了这对父子相处究竟有多尴尬。
永熙帝是在紫宸殿偏殿召见的二人。
进了殿门,两人先行礼,永熙帝叫起。
江琬就规规矩矩站到一边,然后秦夙也沉默着站起来,再接着……再接着就一室寂静,内外无声。
永熙帝从御座后站起来,走到秦夙身边看着秦夙。
秦夙身躯站得笔直,凛然有危崖雪山之风,目光却平静淡漠,无悲无喜。虽被君父目光审视,他却岿然不动。
永熙帝不说话,秦夙也不说话。
明明在永熙帝眼中,秦夙这回也算得上是“险死还生”一回了,可前不久还在因为秦夙的生死未卜而大发雷霆的永熙帝,到这时亲见了秦夙平安回归,他却又目光严厉,全不显露半分喜悦。
殿中侍立的宫女与内侍们都微垂着头,江琬则没忍住,悄悄眨动了一下眼睛。
永熙帝轻轻的踱步声在殿中“跫跫”响动,也不知过去多久,他终于出声说了一句:“回来了!”
秦夙没有吭声。
皇帝说话还敢由着性子理都不理的,这天下间,大概也就只有一个秦夙了。
站在旁边的江琬是真的服了这位大佬。
但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应该是很紧张的时刻,可看着永熙帝在秦夙面前吃冷气,江琬内心深处,却竟又悄悄地十分愉悦。
愉悦什么?
呵,不可说,不可说。
永熙帝眉头皱起,背在身后的一只手微微紧了紧,到底没有发火。只轻哼一声,终于不再盯着秦夙看,而是又踱步到江琬面前。
面对江琬,他的神情就没那么严肃了。
这位江家的小娘子,他此前虽然不曾见过,却早在与清平伯的交谈中听闻过她不知多少遍。
要知道,当初一得知这女儿的存在,清平伯那老小子可是连夜进宫跟皇帝告假了来着。
为这个女儿,这老小子折腾过多少事儿?
就算永熙帝日理万机,平常懒得理会朝臣家的鸡毛蒜皮,都不由得记住了江琬。
“江家小娘子?”他声音缓和了些,但也未见明显喜怒,“听闻你习武资质十分出众,功夫还很高?”
江琬抬眼直视他,落落大方道:“回陛下,臣女的资质应当是遗传父祖,的确还算是过得去。但臣女毕竟年岁尚小,功力水平也还浅薄,只能说还不错,倒称不上高。”
哟,瞧这话说的,这到底是谦虚呢,还是自夸呢?
永熙帝的眉眼又微微放松,没跑了,看这说话方式,果然就是江承的种。
他摆摆手,“嗤”地笑了一声。
又问江琬:“听说,你叫我家老九背你过奈何桥?”
嘿!戏肉来了。
江琬猝不及防被这么一问,心惊一刻又立即回过神来。永熙帝会问这个事情,一定是之前出来的人里,有人向永熙帝告状了!
关于过奈何桥后经历的一些事情,江琬跟秦夙其实早就做好被问询的打算,他们也早早套好了口风,真真假假编造了一个严实。
可进殿以后,江琬却没想到,永熙帝犟不过自己沉默寡言的儿子,倒是一句话先把江琬问住了。
“回陛下。”江琬虽惊不乱,缓了一缓,很快接道,“小女当初途经建州,归家时曾在望河边偶得灵机,感应到了些许前朝名士,辩机先生柳无双的传承。”
没错,她早打算好了,要将自己获得柳无双传承的事情透露出去一部分!
这个事情,原本其实也很难隐瞒。
永熙帝不仔细查她倒也罢了,一旦仔细查她,肯定是能知道的。
既然如此,不如借此时机主动暴露。
人的价值有时候就很微妙,江琬不想畏畏缩缩过日子,有些东西,她宁愿光明正大地显露。
当然,望气术在有些方面实在是太恐怖了,其具体功效,真正神妙,还是要模糊处理才行。
在这方面,别说是对着永熙帝,江琬不可能漏底,就是对着清平伯和秦夙,她其实也从来没有真正说清楚过。
永熙帝“哦”一声,立刻对柳无双的传承表现出兴趣,问江琬:“你居然得了柳无双传承?是何传承?”
江琬马上说:“是某种奇妙的危机感应,这份传承对邪气、煞气也有强烈感应。”
说到这里,她面上倒露出些许羞赧之色。
又道:“具体的,其实臣女也说不大明白。当初在望河边,臣女只是突然感觉到了灵机降临。冥冥中仿佛看到了一位自称是柳无双的英灵,在播洒力量……”
她就伸出手,在身前比划了一个大大的圆,语气渐渐有些兴奋起来:“自那时起,臣女的感应能力便被极大增强啦!”
然后……然后她眼神晶亮,顾盼神飞。嘿,先前那点羞赧早在说话间被她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少年人独有的那股子轻狂劲儿就毫无保留地显露了出来。
到此,永熙帝再无怀疑,他自觉有些摸清楚江琬性子了。
这就是个藏不住话的,三分能耐可以夸成五分,而要是有七分能耐,那在她这里,简直就能被自夸成十分!
跟江承自称“京城第一美少年”时,那副厚脸皮样儿,可不就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般么?
至于说到危机感应能力,是有些人会特别强大。
钦天监中就有这类人,他们往往被称作灵师,不论夜间镇邪,还是大军出行,朝廷也都喜欢用到灵师。
所以,对于江琬拥有危机灵觉,永熙帝是相信的,毕竟她跟秦夙都从那危险地底活着出来了,这就证明了江琬总归有些本事。
至于这种灵觉到底是不是柳无双传承,永熙帝就持保留意见。
他没注意到的是,或许是感觉到了江琬性格跳脱的一方面,他的言语神态便也在不知不觉间有了面对世交子侄般的亲近。
他又问:“那你们过了奈何桥,此后又是怎样离开的?奈何桥后方还有什么?”
江琬就开始具体讲述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