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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廉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般费心地替夏家祖孙求情。

真情也好,假意也罢,现在他手中握了一张赦免密令。

但只有一张。

夏家祖孙只能保住一个。

这是桑鬼肯做出的最大的让步。

金廉想了想,决定亲自去一趟地牢,将这个二选一的权利交给当事人自己决定。

其实他更倾向于选择爷爷,毕竟夏家孙子今年才十五岁,所学有限,根本不能同经验丰富的祖父相比。

但他并不想做这种招人恨的事情。

还是让他们自己选吧,将来就算后悔到肠子青了,也不关自己的事。

自己做得决定,自己接受,与人无尤。

这个道理,金廉从很小的时候就已经懂了。

有了桑鬼的手令,这一路,金廉畅通无阻。

人都被关在地牢里头,还好,没有上头的命令,没有人敢刻意为难他们。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金廉选择让狱卒出面,将人提过来单独见面。

祖孙两人显然有些狼狈,但相比较而言,阅历丰富的夏至光的精神状态就比自己的孙子要好得多。

“你叫夏致远对吧。”

金廉仔细回忆了一下,不太确定。

还没等他回答,夏至光便替他点了点头。

将话说明白,将带来的酒菜放下,金廉退了出去,让祖孙二人好好说说话。

地牢里头的隔音并不好,祖孙之间的说话声断断续续地传进耳朵里头。

金廉沉默许久,那是一壶有毒的酒,只有这样,夏至光才能走得体面。

祖孙两人没有令他为难,很快,夏致远便红着眼走出了牢房。

“爷爷有话想对你说。”

夏致远的声音有些嘶哑,凌乱的头发遮住了他小半张脸,金廉点了点头,将他交给带来的人,自己独自进了牢房。

“决定了?”

“这也没什么好问的,倒是老夫应该谢谢你,好歹算是保全了我的孙子。”

夏至光爽朗一笑,手中捧着那壶毒酒:“老夫活了一把年纪,死了就死了,没什么好可惜,只是希望您能照顾照顾我那不太懂事的小孙儿,别让他得罪人,客死异乡。”

“你放心,等过几年我能做主了,定会让他回到大周。”

金廉点了点头,算是答应:“只是他还得......”

“我知道。”夏至光打断了金廉的话,从怀中取了一样东西递给他,牢房里头没有纸笔,只以衣角为纸,和血为书。

上头只写了一些粗略的目录,除了作物的名称这外只草草地标注了想要获得收成的年限,种类约莫数十种,年限有长有短,大陈最紧缺的写在前头,其后便是一些不太急却利于长远用途的作物。

不愧是个聪明人。

金廉大概能猜到,这上头最有用的东西,肯定记在夏致远的脑子里头。

可怜这夏至光一片苦心。

“你放心,二殿下是明白事理的人,只要致远能将册子上所写的东西种出来,虽不敢保证他有泼天的富贵,但至少能平安顺遂,一生无忧。”

有了他的承诺,夏至光终于松了一口气,就要给他行礼,但却被他给拦住了。

金廉没有让夏至光给自己行这大礼,因为他觉得自己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担不起这礼。

“还请您先出去,也算给老朽一个体面。”

既然注定了自己要背这个黑锅,那么便让自己走得有尊严一些。

金廉懂得地点了点头,夏至光将那壶酒凑近鼻下闻了闻,忍不住先笑了:“好香的酒,想来是难得的佳酿吧。”

“这是大陈宫中藏了十年的好酒,酒烈,想来不一会,便会醉了。”

夏至光活到这把年纪,哪里还能不懂这话里头的意思,心底感激。

“多谢成全,大恩大德,来世结草衔环以做报答。”

说罢,便将仰头将酒大口大口吞入腹中,很快,便倒在了地上。

看着躺在地上的夏至光,金廉转身不忍再看,待走出地牢,便看见已然红了眼眶的少爷,一时间,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只能深深叹息一声。

自己能做的也只是为他能留个全尸。

金廉忽然觉得自己十分没用,这样的情绪让他在回去的路上连句话也不想说。

桑鬼并不在意他开心与否,她在意的只是夏至光那份血书,上头透露出来的东西足矣让她庆幸自己的一念之仁。

夏至光的畏罪自尽在朝堂上激起了不小的风浪,有心之人抓住这个,将所有黑锅与污名都推在他的身上。

反正死人是不能为自己辩白的。

而那些活着的人,已经没有开口的必要了。

这次风波涉及的范围超过了所有人的预期,皇帝震怒之下,有还少官员都被卷入其中,而处置他们的手段也十分酷烈,据说行刑的菜市口连着行刑,连砍人的刀都看着卷了刃。

金廉没有刻意打听,也不能刻意打听,只不过,在这件事告一段落的时候,偷偷带着夏致远去了郊外一处无名坟冢。

“对不起,现在只能这样潦草地安置,等将来我一定会想法子让夏大人落叶归根,回到大周。”

看着眼前这座无名坟冢,夏致远咬了咬唇,说不出的心酸与悲伤。

但再心酸,再悲伤,他也没有忘记祖父生前对自己说过的话。

“多谢金公子。”

夏致远还是个少年,很难做到不恨不怨,但偏偏命运弄人,一时间,他不知道是该恨将他们送到这来的大周,还是该恨有意拿他们杀鸡敬猴的大陈。

为着这,他亦不愿意以金廉目前的地位称呼,宁可叫他一声金公子。

金廉当然不会同一个少年计较,毕竟换做自己,也不一定能做得比他好。

但,该劝还是得劝,若他自己都不懂得爱惜自己,努力熬下去,那么谁也帮不了他。

“我能做的,也只能是这些,将来的路要怎么走,你自己想想清楚,不要辜负了你祖父的一番苦心。”

夏致远捏紧的拳头紧了又松,松了又紧,半晌才憋出一句知道。

金廉知道,他的心结不会这么容易解开,只希望时间能够替他给这个少年一个答案。

“我已经打点好,你去上林,那里清静,不会有那么多纷争,也不容易引人注意,没有那些人的插手,你想出人头地,也容易些。”

对于他的安排,夏致远并没有什么意见。

只是,想让他给大陈人解决粮草问题,简直痴人说梦。

他的心思金廉如何看不出来,说实话,别说是他,便是自己,也不愿意将来见大陈强盛了,野心勃勃,再次侵扰自己的国家。

“你心里有数最好,当眼下之事,还是得先保全自己。”

想保全自己,就得让宽恕他的人看到他们先前许下的承诺是有效的,否则,他们也不介意多死几个人。

“我明白。”

夏致远点了点头,心中那些不甘仇恨被他压在心口,几番权衡之下,终是化作一口长气,缓缓呼出体外。

来日方长,且看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