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珍的厨艺可能比梁叔的厨艺更糟糕,我没吃上她亲手烹制的早餐,而是跟她一起去到楼下的早餐摊,两个人点了一份馄饨。
卖早餐的阿姨向我们投来鄙夷的目光。
我暗戳戳骂了她一句,“活该你穷得只能嫌弃我”,然后就被林珍揪起了那小撮兔尾巴。
是的,你没看错,那个昨晚还披头散发的我,今天已经被洗干净又剪了毛,穿上新衣扎新辫,活脱脱一个重生版的小洛儿!
“说谁呢,说谁都不好,收回去。赶紧吃,吃完跟我去医院体检打疫苗。”
淦!这娘们把姐当宠物来养!
下意识脑子里就冒出这粗鲁的话语,然后更害怕这个陌生又熟悉的自己,一定有什么地方是被我遗漏了的!我得回到最初睁眼看到的方家小院去问个清楚。
埋头喝汤,我的唇舌在缅怀馄饨,它为我奉献了自己火热的生命,真是一份伟大的食物。
“洛儿,听着,待会进去了,好好听医生吩咐,知道吗?知道什么叫【健康证】吗?拿不到这玩意,我就是把你抓回下三宫的人;拿到了,我就是你妈,明白?”
蛮洛儿静静抬头白了她一眼:我从没见过如此坑害自己人的队友,为你深感自豪,谢谢你!
算了,反正我对这儿没什么好感,说不定下三宫那儿会更适合我。
“叩叩”
学着前面的人,我在进门前,先给医生的门敲了三下,再进来,坐到他桌旁的待客椅上。
被翻转的木垫子已经把上一位残留的热度好好摁进椅子的肚子里,把它喂饱了,好服侍我。
“张口,啊~跟我念……”
“眼睛,跟着我走,看看这些画。”
“闭眼,听我敲,判断方位,是左还是右。”
“闻闻,这是香的,还是臭的。”
“尝一下,甜的还是咸的。”
他很好地筛选了我的五官,然后我惊奇地发现,我的五感居然大部分都是错乱的!
奇怪,不应该啊,难道这儿不该是黑白的吗?不该是嘈杂的吗?不该是混乱的吗?
她的世界好像有点不太一样。
医生也注意到了,他看看自己手上详细写明各类状况的检查报告,又看看手边的空白报告表,无奈摇摇头:
“我问你,你去过一个没有白天的地方吗?那里每分每秒都是剧烈的轰鸣,还伴随有强烈的刺激性气味。”
她眨眨眼,点点头,又摇摇头,印象中,似乎有一个属于那片地的生物,她的一位挚友。
被机械造物统治的地下王国——下三宫!
男人微皱眉心,把刚填完的报告撕成碎片,然后弯腰打开脚下的柜子,从中拿出另一张表:“今年几岁?”
“六岁。”
“名字?”
“蛮洛儿。”
“性别?”
“女。”
“父母?”
“失踪了。”
“谁给你付的检查费?”
“林珍。”
“好了,拿上这张表,跟着地上的红色箭头,出门左拐,去拍个片再回来排队。”
我,讨厌医院,还有体检!
被林珍拽住一支手,拼命往前走,她敢怒不敢言,想把手上的报告表给撕了,又担心撕完后,挨了揍,还要被送到别处去!
“看这个。”
拍片的队伍没排多少人,但一个人就要等很久,林珍可能是低估了我的忍耐力,所以不知道在哪随便接了张广告宣传单,就走来叨我。
“明日之星,飞行员青训营。我长大了,你还小,去试试吧。如果能选上,就能去中一宫了。你的父母,应该就在那。许多大人都在那。”
“没必要,为什么要去找他们?”
我的表情可能有点糟,吓到她了。
林珍把宣传单折小,塞进我衣袋里,在一瞬间平复了巨大的震惊和悲哀:“别让我把你拷起,又叫我后悔。总有办法,可以找到自己从哪儿来的,对吗?”
她可能想拥抱我,但最后只是把手放我发顶上,轻轻地揉了揉我的发旋,无聊。
我捉住了她的手,赶在拍片前,说清自己的心意:“谢谢你,我是自由的。至少这一秒,也是我自己选择的。馄饨很好吃,沙发也很软。
我昨晚睡得很好。所以,不要后悔,今天的你和我,都要为扞卫了自己的自由而骄傲。”
就像海少平告别丘岩,带着泪水,埋怨,希冀,后悔,恐惧……这个女孩也一样,尽可能地拥抱了另一个女孩,哪怕这并没什么意义。
“16号蛮洛儿!”
医生叫号了,我手拿报告表,推门进去。
室内比想象中的还简单,只有一个圆筒状的机器,机器的内壁被抛光打蜡,看上去不会刮伤皮肤。
“过来,让我把你身上的金属制品都找出来。”
医生的金丝眼镜框后有一双疲惫的眼睛,虽然很困,但仍然工作着,并没有疏忽哪一处。
但我仍旧怀疑她是故意的,因为我衣兜里有一枚游戏币,而金属检测仪并没有把它搜出来。这么冰凉又坚硬的触感,它怎么可能不是金属呢?
我按她的吩咐,顺次张开双臂,然后举起两手,等她扫完了,就站到圆筒中去。
它的运作原理比我猜的要更温柔,什么感觉都没有。室内只剩下沉默,我听到医生的叹息。
悠悠的,这口气一出去,就地解散。
“洛儿是吧。”
“对,我是蛮洛儿。”
“好,蛮洛儿,你知道什么是【永生洗礼】吗?”
“不知道。”
“但你身体的各项指标都在向我说明,你已经提前完成了这件任务。有印象吗?”
怪不得五感都是乱的,原来连构造也不一样了,我后知后觉地反问了医生:
“我还是人吗?姐姐。”
她眼中的疲惫突然一扫而光,她放下了手中的纸和笔,她站起,走到我面前,压住我双肩,凑近来注视我的双眸:“听过九雀的故事没?最近街管所不是发了条新禁令吗?”
有点被吓到,我不敢点头,也不敢摇头。
“嗯……九雀跟人是同一个东西,没人能确定自己是人。如果有一天,谁拿着那张报告表,剥夺你做人的资格。
你要大大方方地要求他【请举例论证你是人】。我是一名挣扎在温饱线上的医者,我只负责递刀,不负责杀人。
相信你的医生吧,孩子。一切都会好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