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袭的人永远喜欢在黑夜动手,因为黑夜没有光,能够掩饰所有的罪恶。
然而世间上纯粹的善恶并不多,罪恶只是恶的一种,一般是由欲望驱动思想而形成的。
这其实非常正常,人类的行为往往都是由欲望驱动着思想,思想驾驭着肢体而产生的。
这种行为往往能用既定的是非观来解释,于是便有了各种善和各种恶。
然而还有一种人他并不服从于自己的欲望,他们服从于自己的本能,做什么事完全凭借心情,根本不在乎结果是什么。
他们的行为也能用是非观来评定,然而得到的结果往往都是两个极端,要么是纯粹的善、要么是纯粹的恶。
夫余将领将自己的失败归咎于被偷袭时将士们没有准备好,想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可是他根本不清楚偷袭他们的到底是什么人,在黑夜中等待他们的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怪物。
一声低沉的命令传出,骑士们催动着自己的战马开始缓缓加速,哪怕隔着几里地也能听到马蹄踏动地面时传来的闷响。
幸亏是在晚上,不然单单这份威势就能将胆小之人活活吓死。
可为何要是在晚上?要是在白天,他们就能看到小小营地中火光照不到的地方到底存在着些什么。
“杀啊!”
隔着一里地便有人开始喊起了口号,想要壮一壮自己的胆量。
这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但将领并没有阻止。
反正区区一里而已,战马两三个呼吸就能跑到,就算反应过来又能如何?
如果在猝不及防下确实只能成为他们的刀下亡魂,可如果埋伏的人并不只有他们呢?
最前头打着火把的骑士眼见着就要要接近营地,火把散发的光芒忽然让对面泛起了一抹闪光。
骑士们并没有在意,反正不管是什么,在马蹄下统统都会化作齑粉。
可是他们应该在意,因为闪光忽然朝他们飞了过来,直到近在咫尺时他们才发现那是一柄柄锋利的大戟!
做为最早换装的人,典韦麾下的重甲剑士自然鸟枪换炮。
沉重且作用单一的斩马剑被舍弃,取而代之的则是大戟。
大戟其实是一种非常难以使用的兵器,王弋也没准备让所有的剑士都成为武功高手。
他将大戟的小刃做成了二尺长,现在这个兵器的外形就像是一杆长枪上面绑了一个大刀片子。
这种武器是他自创的,没有出现在历史上的原因是因为局限性太大,想要舞动起来就直接劝退了九成九的古代军队。
但是王弋的伙食好,这帮人有的是力气,武器太重自然也不是什么无法克服的困难。
重甲加大戟,夫余的轻骑兵根本无法抗衡。
锋锐的骑士洪流瞬间被阻塞在一起,很多人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死在自己人拥挤下的骑兵竟然要比重甲剑士第一波砍死的还多!
不过不要紧,这个比例马上就要失衡了。
典韦将气提到了极限,抡起两杆长戟犹如绞肉机一样冲进了骑兵阵型之中,而他身后则是肆意挥砍得剑士。
黑夜之中没人知道该朝什么方向进攻,所以典韦只往声音大的地方杀。
骑士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能听到附近的哀嚎声愈发凄惨,周围的血腥气愈发浓厚,甚至到了刺鼻的地步。
夫余骑士崩溃了,黑夜不再是他们的保护伞,而是他们的催命符。
统帅不知所踪,各个军侯更是无心恋战。
他们想要逃,想要远离这份未知的恐怖。
然而他们该往何处逃呢?
没命地四散奔逃?
可四又是什么地方?
周围被黑暗笼罩,他们根本分不清东南西北。
跑吧……
跑吧!
随便找个方向跑啊!
但是在青天白日之下想要统御上千人的军阵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更何况是现在,上千人越是想跑,他们就越是散不开。
终于,不知是谁带的头,或许是不约而同发起,有人将武器对准了身边的同伴。
前面有人?杀掉,杀掉;
挡住去路?杀掉,杀掉;
黑暗中传来声音?杀掉,杀掉;
没什么能阻止他们逃离这片可怕的深渊,哪怕前面是生他养他的父母,此时此刻他们也会毫不犹豫地杀掉,杀掉!
一夜疯狂屠戮。
幸存下来的骑士们不知道自己杀了多少,也不知道跑出去多远,只记得自己从最初疯狂地砍杀到了最后只剩下机械式的挥舞。
好在他们马上就要知道了,因为天亮了……
当太阳将自己的恩泽赐予这片大地,本应驱散邪恶的阳光并没有发挥出它应有的作用。
它是那样的苍白无力、那样的脆弱不堪,它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照亮着这片罪恶的大地。
而自以为得到恩赐的骑士们却惊恐的发现他们并没有脱离战场,一夜的努力却只是在一个地方不停地打转,周围全是自己人的尸体,难怪怎么杀也杀不完。
现在终于好了,既然天亮了,他们就有了逃命的方向,就能活着从这片修罗地狱中逃出去。
可他们真的能逃出去吗?
猎手志得意满地前往兽穴准备狩猎,然而狩猎却失败了。
当所有有利于猎手的条件统统消失,那么猎手将不再是猎手。
野兽盯上了自己的猎物,他们本身要比猎手强大太多,现在轮到他们狩猎了……
“杀!”
典韦一声令下,重甲剑士迅速组成阵列,迈着整齐的步伐向敌人一步步逼近。
轰隆,轰隆……
催命的脚步声险些将夫余骑士的心脏压碎,他们拼尽全力催动着战马,想要赶快离开这些恐怖的怪物。
如果战马会说话,它们一定会告诉自己背上的骑士:赶紧下去跑吧,不然真的就没机会了。
是的,一夜的折腾不仅让骑士们精神紧张,也让战马们的体力耗尽。
就算站在那里都会让它们四腿打晃,想要催动它们继续奔跑?那还不如背上的人用两条腿跑得快一些。
可惜骑士们紧张的神情让他们错过了最后的逃生机会,随着重甲剑士的逐渐逼近,一切都已经晚了……
典韦身后的士卒犹如永动机一般,跟随着典韦一头撞上了骑兵阵列,挥舞着大戟肆意的进行着杀戮。
感谢阳光,在它的照耀下,重甲剑士终于暴露了他们的秘密。
是的,打了一夜体力还有剩余确实是有秘密的。
这些人在进攻的时候并不是所有人一起攻击,而是有着明确的分工,每个人挥砍几刀后就会立即停止,身边的人会迅速上前接替他,在保证阵型不乱的同时给同伴留下足够多的回复时间。
也就是说他们不仅攻击的方式奇特,阵型更是奇特,经常轮换竟然能够保证阵型不乱!
当然不会乱,这个阵型可是周瑜主体构思,诸葛亮补充细节的产物。
瑜亮出品,绝世精品。
为了保住王弋的小命,他的臣子可谓费尽心机,竟然耐着性子硬生生让典韦都学会了如何运用。
夫余人很荣幸地成为了这个阵型的第一批试验品,不过这个代价却是他们永远也无法忘记的。
哦!或许也可以忘记,毕竟死人哪有什么记忆?
不到一刻时间,典韦便带着重甲剑士将剩余的人全部砍成了碎片。
直到这个时候,太阳才真正地将这片战场照亮。
马铭走了来,然而还没有到达战场,只看了一眼回来的典韦便捂着嘴巴疯狂后退,一路狂吐不止。
如果不是知道典韦是个活生生的人并且没有什么特殊爱好,马铭绝对会以为典韦是个刚刚在由血肉碎块形成的河流中洗完澡的恶鬼,被极恶之人召唤出来,此时正寻找着想要生吞活剥的目标。
是的,此时的典韦就是这么恐怖。
不仅仅是典韦,跟随在他身后的士卒们每个人都是如此。
马铭此时恨不得将心中所有对战场的向往伴随着昨夜的晚饭一起喷射出去,这种恐怖不是什么人都能承受的,生命的消逝在书中或许只是寥寥几个文字,可摆在眼前的那幅惨烈画面是任何人都无法用语言或是文字能描述的。
无数纷乱的思绪在马铭的脑海中乱窜,曾经他十分鄙夷被战争吓傻和吓疯的人,此时他却深刻地体会到了这一点,并且深深明白,如果这次不能迈过心中的障碍,那他就会变成往日自己嘲笑的对象。
啪!
一只血色大手拍在了马铭的肩头,令人作呕的刺鼻气味让他直接将脑袋埋进木桶,比在海上吐得还要激烈。
典韦咧嘴笑道:“看你这个没用的样子。”
“呕……”
“行吧,要不要俺教你一招?能让你好受一些。”
“呕……怎么……呕……办?”
“敢杀人吗?”典韦嘿嘿一笑,指着战场的方向说道,“你要是敢杀人的话就拿上一柄刀子过去,去找找还有没有喘气儿的,要是有的话就直接干掉,多杀几个给好了……”
活着的意义是什么?
其实有的时候活着还真就不如死了,毕竟死人不会胡思乱想,活人却无法控制自己的思维。
越是想要不去思考,自己的脑子就越是会不由自主的思考。平日里想到一些曾经不愿面对的糗事还算好的,可当面对恐惧时,大脑甚至就是一个沉重的负担。
马铭不清楚典韦到底是不是真的在教他克服恐惧的方法,但是当他听到要让他杀人的时候,他恨不得让自己的胃包裹住自己的脑子,然后一起吐出去。
要知道他可是看着典韦将人砸成肉饼的,在他的印象里战场不会比那更残酷了。
然而真实的战场和虐杀完全不是一回事,虐杀只是让人视觉产生不适,但在战场上却能让人所有的感官都非常难受。
毕竟一般情况下杀人都是带有目的性的,当这种目的性被满足,心中的罪恶就会在不知不觉间消除一部分。
可在战场上杀人却是没有目的性的,一切其他的目的都会被两个选择所代替——生或死。
所以战场上孕育出来的恶念是纯粹的,纯粹到杀戮只是为杀而杀。
马铭依旧不清楚典韦是如何感知夫余人杀气的,不过他自己确实能感受到战场上散发着某些不同寻常的气息,他不清楚这是否就是所谓的杀气,但是这种压抑的气氛让他心情极度烦躁。
“你第一次杀人是在什么时候?”马铭想要转移一下注意力,可风花雪月的问话到了嘴边却成了他此时极其想要回避的话题。
典韦就在他旁边开始解甲,一边将甲胄中的血水甩干净,一边擦去上面不知名的人体器官。
听到马铭问话,典韦竟然真的十分认真地思考了起来,半晌之后才说道:“不记得了。”
马铭听到这个回答非常诧异,他能听出典韦的话语中满满都是遗憾,却在典韦的脸上看不到一丝表情。
“那你能告诉我当初为什么要杀人吗?”马铭再次提问。
这次典韦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眼神中透露着些许呆滞,看向了不远处的地面。
马铭也不着急,索性抱着木桶找个地方坐下,权当分散注意力了。
可惜他并没有等到自己想要的或是大快人心、或是悲伤可怜的故事。
典韦依旧摇了摇头说:“不记得了,不过大概是为了活下去吧。”
“活下去?以你的本事想要活下去不难吧?以你的武艺,天大地大还不是任逍遥?”
“俺们这些人想要活下去其实挺难的,俺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多大岁数了。印象中小的时候日子迷迷糊糊地过,整天除了喊饿就是喊饿。后来俺将俺娘给喊没了,可能是去逃荒去了吧,反正她丢下俺不见了,也不知现在咋样了,还记不记得有俺这么一个儿。
杀人大概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吧。
俺想吃东西,别人又不给,那俺就只能去抢吃的。那时候失手杀个人什么的也不是什么大事,也不知道杀了哪个,反正官府开始通缉俺,俺就躲进山里了。
也就那么回事吧,反正杀了也就杀了,没什么特别的感觉。”
“你不觉得杀人是一种罪过吗?”
“不好说。”典韦挠了挠头,语气中忽然带了些无奈,“现在肯定知道那样杀人是不对的,但是当时没想那么多。当时就想着我杀了人,我要偿命。可是我要是饿死了,谁给我来偿命?
那些所谓的天经地义的道理也讲不通嘛,那能有什么罪过呢?
现在知道了俺肯定不会乱杀人了,可是杀性已经养成啦,改不了啦。
再说了,殿下让俺活下来,俺为殿下杀人有什么不对吗?”
“那能有什么不对?这世道不是你杀人,就是人杀你。殿下为了一统天下、为了让天下早日回归正轨,杀人是必须的。”
“对嘛!”典韦忽然咧嘴一笑说道,“咋样,要不要去弄死一个试试?”
“你那方法真有用吗?”
“俺怎么知道?俺又不害怕战场。”
“你!”马铭差点被这个混人给气死。
刚刚典韦的话还颇有哲理,结果弄了半天就是在逗他玩儿!
典韦却哈哈笑道:“不敢杀就不杀嘛,有什么大不了的?”
“谁说我不敢!”马铭被他激起了性子,拔出腰间宝剑就准备去战场上找个有气儿的结果掉。
哪知典韦忽然脸色一正,一把将他拉到背后,转身蹲下大手死死按在了地面上。
“怎么了?”马铭见状也是一脸紧张。
典韦冷声说道:“有骑兵来了,那个方向。”
“那个方向?”
马铭的脸色肉眼可见阴沉了下去,那个方向是他们来时候的方向,从那边袭来的敌人只可能是自己人。
县令是在找死……
马铭的杀心已经起来了,如果真是县令的话,他可以保证只要让他回去,他会拿着县令的族谱将上面的人一个个全都弄死。
“儿郎们,迎战!”典韦迅速套上了才脱下来的甲胄,率领部队挡在了南面。
此时没有夜色掩护,而且他们已经杀了一夜,若是再来上一千兵马,他们可能全都要交代在这里。
可战死又怎么样?这是他们的职责,他们并不畏惧。
万幸,两人预想到的最坏的结果并没有发生。
这次来的骑士只有两百多人,看服色既不是汉人也不是夫余。
马铭见状立即按住想要先发制人的典韦,出声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哪知对方态度非常嚣张,坐在马上高高在上地反问:“汉使在什么地方?叫他出来见我。”
“我就是,你们是谁?”
“你就是?我们是高句丽王国的勇士,听说你们是去出使我们的?”
“没错。”马铭的眼神闪烁了一下,他知道自己的计策成功了,应该有高句丽商人逃到军中给他们报信了。
不过对方的态度是他没想到的,他实在是想不明白高句丽人为什么能这么嚣张。
可当他仔细打量对方的装扮时忽然就想明白了这个问题,内心不禁莞尔一笑。
在中原他早已习惯了王弋的对手都是实力强大的诸侯,而高句丽完全就是纯粹的小国心思。
在高句丽人看来,王弋这次派使臣出使高句丽是为了让他们取代夫余人的位置。
他们的装备极其寒酸,却能将富庶的夫余人打得节节败退,而让王弋发生改变的正是他们压制住了夫余人,使得王弋恐惧……至少是忌惮他们的实力,才做出这样的转变。
马铭想到这里满心的无奈,他能怎么办呢?
他的计划是让高句丽出兵牵制夫余的军队,能让使团面对的敌人少一些,现在看来对方显然误会了他的意思。
总不能告诉他们自己根本不会去高句丽吧?也不能告诉高句丽人他们也是王弋春季攻势中的一部分吧?
要不黑掉这些人算了?
马铭的脑海中忽然冒出了这么一个念头。
就在他觉得自己杀心过于重的时候,高句丽人开口了:“那你便跟我们走吧,我们大王让我们这些勇士来保护你。将货物和这些没用的护卫身上的兵器甲胄留下,这些废物就从哪来……”
嘭!
还没等马铭从这个统领的恐怖发言中反应过来,他身边不知道飞出去个什么东西,瞬间便将对方的脑袋切成两半。
不仅如此,强大的冲击力直接让还连着脖子的另一半脑袋直接爆开,碎屑溅得到处都是。
与此同时,根本不用典韦下达命令,重甲剑士们压榨着自己最后一丝体力,不管不顾疯了一般将对方围住,抡起大戟就是一通砍杀,连阵型都不维持了,看样子不将对方杀光誓不罢休。
想想也是,他们是什么人?他们可是王弋的亲卫之一,是从幽州各地精挑细选、一个一个选拔出来的武士。
你可以说他们的战绩一般,毕竟常年跟随王弋,只要王弋不上战场,他们就没什么厉害的斩获。
可你不能说他们是废物!
王弋就是他们心中的神,他们是废物,那他们保护的王弋是什么?
还没反应过来的其余高句丽人被一群疯子骤然发难,根本没有还手的机会。
两百多骑士真的被砍得稀碎,没有一个人的尸体是小于五份的。
马铭算是亲眼见到了这些人的战斗方式,捂着心口感觉呼吸都有些困难。
太残暴了,这些人就没有怜悯,以最残忍的方式杀死敌人就是他们的追求,完全就是疯子的行为。
然而王弋还给这些疯子武装了最好的装备,大戟砍人的时候真就一刀两断,别人砍他们的时候只能听到一阵叮当乱响,根本造成不了什么有效的杀伤。
马铭现在都不敢吐了,他担心自己剧烈跳动的心脏会随着呕吐一起出来。
如今刚杀完夫余人,又干掉了高句丽人,他也算是超额完成任务了。
只要编造一个高句丽人袭杀使团的罪名,基本上就可以双线开战了。
对了,负责带兵打仗的是谁来着?
马铭摇了摇混乱的脑袋,从中找到了一个名字——张辽。
张辽啊张辽……
马铭在心中叹息,心道这可和他没什么关系,都是典韦闹的,以后遇到麻烦可千万别来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