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师娘,给二老拜年了。”屋外又是拜年的声音。
“老头子,看看,都来了吧。”
“我这些徒弟没得说。”杨鸿昌自打颜明进门,嘴就没合拢过,现在越发地高兴。
四个徒弟聚齐了,杨家比院里谁家都热闹。尤其是三个成家的徒弟,还带着老婆、孩子一起过来磕头。
杨鸿昌边笑边送出去大红包,摸着一个个孙辈的小脑袋,老怀甚是畅快。
小字辈围着老头热闹着,两个小男孩还偷偷地要揪老头的胡子,惹得老头哈哈大笑。
三个徒弟媳妇常来常往的,在师父家一点儿也不见外,纷纷卷起袖子下厨帮着师娘去弄菜做饭。
年年如此,除夕不能陪着老两口过年,初一一定要一起聚聚的。
最后是颜明招呼侄子侄女们过来听他讲故事,孩子们才安静了下来。
颜明肚子里有好多的故事,可偏偏这个年代的孩子最喜欢听打仗的事情,迫不得已,颜明只得搜索记忆,讲着他在棒子国战场上的经历。
不光孩子们爱听,就连师父师兄们也爱听,听到紧张处,一个个张着嘴瞪着眼,双拳紧攥。听到伤心处,又一个个皱眉敛眼,鼻翼翕动。
师嫂们进进出出地忙碌着,也偶尔听上那么一耳朵。
“嫂子,咱们这个小师弟能说会道的。”
“可不是嘛,我都想坐在那儿听他说事儿。”
“我听着好像是讲他自己的事吧。”
“你们这些当嫂子的,还不知道你们的小师弟真上过战场?怎么当的嫂子。”师娘揭了底。
……
“兄弟,你可真不简单,这么小就上了战场。”张大山听完几个故事很是感慨。
“大哥,人是被逼出来的,除了个别的亡命徒,谁想动刀动枪地去杀人。大家都想安安生生地过着自家小日子不是。当年我但凡在家里能吃上顿饱饭,也不至于十一岁追着部队跑。”
“话是这么说,可我还是佩服你。上过战场,动过真章。”
“明子,夏天的时候我看你身上有好多伤,今天有空,给我说说每个伤疤的事。”杨老头来了精神,意犹未尽。
颜明可不愿意提起身上的故事,因为有许多的伤痕里,都藏着一条条逝去的战友生命,那是无法忘却的痛。
“师父,看这些干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我可不好意思脱衣裳,再说也怪冷的。大过年的,咱聊些开心的事多好。”
“有家,得才,把炭盆烧旺些,你们也看看你兄弟身上的伤。明子你就说吧,让大家伙听听,也忆忆苦思思甜,让孩子们也明白今天的好日子来得不容易。”
最后颜明没有办法,只得脱掉上衣,一身伤痕,除了杨鸿昌,三位师兄和几个孩子都吓了一大跳。
颜明应师父的要求,只得给大家讲述着其中几个伤疤的来历。讲到动情处,颜明掉泪,那几位平常铁打的汉子也落泪连连。就连几个孩子也揉着眼睛不再欢笑。
“师父,看看您。我不想说吧,您非逼着我讲。现在好了吧,哪还像过年。”颜明边穿着衣裳,边埋怨着师父。
“好孩子,受苦了,还好脸上头上没有受一点儿伤。咱不说这些了,大山,你们厂现在怎么样?”
“还好吧,我现在都后悔调了过去。厂子太小,将来发展也难。”
“哦,遇到事了?说来听听,大家一起商量商量,也许能有个解决的办法。”
张大山抽了口烟,慢慢说起他的烦心事。孩子们一听大人们说起工作,一个个很有眼色地出了门。
……
张大山的事说完,颜明又给二师兄和三师兄,讲了过完年,正式开始人员培训的事儿。
轧钢厂已经开始扩招,不过没有向社会公开招聘人员。三千个名额,两千四百个给了部队转业人员,这是国家给的任务,厂委表示坚决执行。只留下六百个名额,各类学校的毕业生可不能轻易放过。
这是厂委会几个成员受到颜明的培训计划的启发,工厂要发展,补充文化素质高的新鲜血液才是关键。部队人员足够生产一线的需要,人才储备才是重中之重,必须同时抓起来。
颜明从杨厂长那里要来了六十个名额,其中有十个名额可以由他自己安排。
师兄们听出了颜明的意思,纷纷表示过了年,推荐些有学历的人。
师兄们嘴上不说,心里可对小师弟感激着呢。哪家的亲戚里,没有几个待业等着上班的年轻人。师弟都说了,自家人可以把学历降到初中毕业,这已经给了天大的面子。
最后颜明隐晦地表达出来,自己只留下一个名额,剩下的三位师兄分一分。
杨鸿昌很满意颜明的这种徇私,有底线,更有人情味儿。
人多好办事,有几位嫂子帮忙,一大桌席面很快就摆到了堂屋。
“明子也不小了,总是一个人也不是事,你们这些当师兄作嫂子的,得给留意着合适的。”围坐吃饭时,师娘交待着几个徒弟和徒弟媳妇。
“要说我这师弟可没得说,是条汉子,一般人我不服,可今天我算服了我这个兄弟。我想着这得多好的姑娘才能配上我兄弟。”杨得才咂了咂嘴,直摇头。
“就是,我们弟兄仨,可没有一个能比上明子的。我十九岁快二十的时候,还啥都不是呢,天天让师父骂。年前我听有家说,明子现在一听机器的声音,就把毛病说出个八九不离十。比起他来,我连个学徒工都不是。”张大山附和着。
“师哥,别这样高抬自己。还学徒工呢,我看你跟他比起来,就是还没上学的小破孩儿。”李有家难得有机会调侃师兄,当然不会错过。
“我要是没上学的小破孩儿,你就是还穿着开裆裤的小屁孩儿。”张大山还击着。
“你看你们,让你们办点儿事,推三阻四的,净说些没用的话。就让你们留意着,人多好办事,说不定啥时候就遇到个合适的呢。”师娘笑骂着徒弟们。
几位师嫂这是第一次见颜明,不由地多看几眼,细细打量着这个刚才讲故事时能说会道,现在一言不发的小师弟。
“嫂子,咱家这个兄弟的模样可真没得挑。”
“谁说不是呢,要个头有个头,要长相有长相。”
“这人哪,要是没个缺点,还真不好找对象。”
“就是的,这还不到二十,行政十六级,工资这么高,可怎么找对象呦。”
“我们家大山,别看如今当着副厂长,比咱兄弟还低着一级呢。”
“嗐,太难。我看呐,也就那些高干子女们才能配得上他,可咱哪认识那样的人。”
“高干子女又怎么了,凭着老一辈的本事,他们天天享着清福。比咱兄弟自己凭本事升上来的可差远了。”
“弟妹这句话说得太对了。当初我看上你家大哥,就是觉得他有本事。你不知道,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一脸的油污,像个活猴子似的。”
“敢情嫂子就喜欢猴儿,赶明儿个,我带你去猴山转转。”
……
颜明被三位嫂子夸得不好意思,也受不了三位嫂子灼热的目光,只能低着头不作声。看到颜明害羞,三个嫂子感觉很有意思,一个个笑得花枝乱颤。
三位师兄都是技术型人才,收入和人品都是数得着的,他们找的媳妇一个赛一个漂亮,至少很符合这个年代的审美观。
圆脸、丰胸、圆臀、白净,用老人的话说,长得周正,一看就是好生养的。
师娘看着几个徒弟媳妇,也爱惜得不得了。
“师娘,你光说给我兄弟找,得找什么样的?我们商量了半天心里也没个底儿。”张家师嫂先开了腔。
“就是,师娘,你给我们画个样子,我们才能心里有个谱不是。”另外两个师嫂附和。
“让我画样子,我可没有这个本事。找什么样的,我看你们这样的就好。一个个回家照照镜子,照着镜子里的样子给明子找。”谷秀凝也是一个会说话的,开起玩笑来,一点儿也不输眼下的年轻人。
“这可不好找,我妈就生了我一个闺女,还便宜了张大山。到哪再给兄弟寻个一样的。”
“哈……”
杨家的屋顶快给掀开了。杨鸿昌喝着酒,笑看着一切。大过年的,就该这么热闹。家里没有个笑声,那还算是过年嘛。
“明子,你现在也算稳定下来了,工资一个月可不少,房子也盖了起来,打算什么时候回老家看看?”杨鸿昌关心着徒弟。
“那个家就只剩妹妹了。年前我写信过去,还给我大爷汇了点钱。我大爷回信说,家里一切安好,小妹也挺好的。我盘算着,过完年,看看能不能把我妹妹的户口迁过来。”
“应该好办吧,你父母都没了,你妹妹的户口不安你名下,还能安哪儿。”
“理儿是这个理,可现在户口种类已经分开了,农业户口想转成城镇户口,有些难度了。”
“等人员培训上了正轨之后,你回家看看。户口不户口的先不说,人接过来再想办法。人不在这边,机会来了也不定能抓住。”
“也好,差不多夏天的时候,我去接小妹。不过一千五百里地呢,这一来一回的,怎么也要请一个星期的假。不知道厂里能不能批。”
“你尽管请,我跟厂长和赵光明再说说。一准能行。再说你自打进了厂,光加班了,欠你的休息都不止七天。”
……
师徒之间,聊着家长里短,尴尬很快就化解来了。饭桌上的人们听了颜明和师父的对话,都感叹着生活的不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