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字路口。神殿。
宽沿帽的帽檐被压得很低，朱尼尔站在蕾娜的房门前，犹豫不决。
她听说蕾娜刚刚苏醒，于是特意赶来探望。
可不知为何，伸向门把的手，却停在了半空中，迟迟无法推门而入。
就在她迟疑的片刻，房门突然被人从里面猛地推开，一声尖叫随之传来——
“啊啊！够了！这就是你的谢意吗？给我老实躺好，等伤养好了再走！”
祭司玛格丽塔气呼呼地冲了出来，步伐急促，像是恨不得立刻逃离什么可怕的东西。
“请人吃顿饭当谢礼很可怕吗？拜托了，圣女玛格丽塔，圣女啊！我有那么吓人吗……”
屋内传来蕾娜微弱却略带无奈的嗓音，似笑非笑地看着玛格丽塔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
然后，她的目光落在门外的朱尼尔身上，嘴角扬起一抹熟悉的笑意。
“哟，小魔法师，来探望病人啊？”
“差不多吧……你看起来气色不错。”
“麻药的功劳。肚子被戳了个洞，怎么可能真的好？治愈魔法治了一部分，但还远远没到能乱跑的程度。”
尽管刚醒过来，蕾娜仍旧一副精神奕奕的模样，说完便转身走回房内。
她步伐有些踉跄，却故作轻松地一屁股坐在床沿，拍了拍身侧的位置。
“别傻站着了，进来吧。说说我昏迷这段时间里发生了什么？”
朱尼尔正是为此而来，正想走进去，可是——
她的脚步，却在门槛前停了下来。
“……？”
蕾娜投来困惑的目光，但朱尼尔依旧沉默不语，只是低垂着头。
-这个女人——蕾娜指挥官和她的魔法部队，毁了我们的家园。你为什么要站在她这边？
那次伏击中，卡缪斯抛下的质问，如今仍在她心头萦绕不去。
十五年前，那场风暴与雷鸣的声响仿佛再次回荡耳畔。朱尼尔的脚步仿佛被某种无形的枷锁束缚，无法再靠近蕾娜半步。
“……原来如此，是这样啊。”
看着朱尼尔僵硬的模神情，蕾娜似乎明白了些什么，微微叹了口气。
“也许，这份距离才是我们之间应有的样子吧。朱皮特的女儿……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已经是奇迹了。”
“……”
“有些裂痕，不管怎么努力，都无法弥合。我们装作看不见彼此之间的鸿沟已经太久了……但现在，或许真的到了极限。”
朱尼尔缓缓攥紧双拳——那只尚完好的右手，与另一只布满了魔法轰炸留下的伤痕的左手。
“我只问你一个问题……你，后悔过那天的事吗？”
蕾娜的眼神微微一沉：
“你指的，究竟是哪件事？我做过的事情可不少。”
“你.....摧毁了我的国家，焚毁了我的村庄....”
朱尼尔的脸隐没在帽檐的阴影下，声音因压抑而微微颤抖，却依然咬牙问道：
“你……后悔过吗？”
“没有。”
“……！”
“作为一名士兵，我从不后悔，我所做的一切。”
蕾娜的声音冷硬得仿佛寒铁，没有一丝温度，仿佛陈述一个不容置疑的事实。
“如果我选择后悔，那些曾听从我命令而战斗、牺牲的部下，又算什么？”
“……”
“我是魔法军团的指挥官。我下令杀戮、焚毁村庄、征服国度……也亲眼看着我的士兵一批批死去。如果我沉溺于愧疚与救赎，那些为命令牺牲的战士，难道就成了毫无意义的牺牲？”
“……”
“我是个士兵，朱尼尔。若是上级命令，就算让我再次将你的村庄化为焦土，我依然会毫不犹豫地执行。直到生命终结的那一刻，我都不会后悔——也无法后悔。”
朱尼尔咬紧牙关，犹豫了片刻，终于开口问道：
“所以……如果有人命令你杀了我，你会照做吗？”
“……那种命令不可能会出现的。”
“可如果真的出现呢？”
“……”
蕾娜沉默了片刻，随后长长叹了口气。
“会。”
她给出了肯定的回答。
“如果那是命令，我就必须服从。”
“……！”
朱尼尔的脸瞬间失去了血色，她难以置信地看着蕾娜。而蕾娜只是冷冷地继续说道：
“我和你母亲不一样。如果是朱皮特，她一定会违抗命令，反抗到底，甚至带着你一起逃走。事实上，她的确那样做了。但我……做不到。”
数十年的并肩作战中，蕾娜一直仰慕着朱庇特。她曾渴望像朱皮特那样活着。
只是，蕾娜知道，她做不到。
“说实话，朱尼尔，我根本无法像你的母亲那样。”
“那你为什么——”
朱尼尔的声音突然拔高，情绪几乎失控。
“为什么还要对我这么好？既然你不后悔那一天所做的一切，甚至连一句道歉都不肯说，为什么还要——”
“……”
“为什么还要和我做朋友？为什么要帮我疗伤？为什么？”
蕾娜沉默不语，眼神黯然地低垂下来。
“因为我累了。”
她低声说道，声音里夹杂着疲惫与苦涩。
“我累了，厌倦了破坏和毁灭……曾经，我以为，也许如果像你母亲那样，尝试去保护和拯救些什么，一切就能有所不同。”
两人同时想起了朱皮特的身影。
那个总是带着爽朗笑容，银白色长发如闪电般飞扬的女人……
蕾娜缓缓低下头，声音里透着深深的苦涩。
“但现在我明白了，我做不到。我永远无法像她那样。那个我既无法后悔，也无法向她道歉的人。”
“……”
“我和她之间的距离，已经再也无法跨越了。”
朱尼尔站在病房门口，双手紧握成拳，脸色苍白。
蕾娜则坐在病床边，低垂着眼眸，凝视着她，眼中透着深深的苦涩。
朱尼尔哽咽着，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声音几乎断裂：
“我真的……很想原谅你。”
雷娜轻轻一笑，带着一丝干涩的语气：
“……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曾希望能成为你的新妈妈，或是…类似那样的人。”
朱尼尔的脸上充满了痛苦，泪水几乎要决堤。蕾娜慢慢地转过身，声音低沉而又无奈：
“不过，或许这根本不是命中注定的。”
***
十字路口。监狱。
“……”
朱尼尔站在卡缪斯的牢房前，神情恍惚。
她已经得到了艾施的许可，可以前来探视。但与卡缪斯面对面交谈让她感到一阵压迫。
更重要的是，她根本不知道该与他谈些什么。
帝国、卡米拉王国、复仇、宽恕……话题很多，她却怎么也理不清思绪。
她甚至搞不清楚自己为何会来到这里，也不清楚希望从卡缪斯那里得到什么答案。
“喂。”
就在这时，牢房内传来一声沙哑的声音。
“你就这么站着不动，要到什么时候？”
“啊！”
朱尼尔吓得一惊，抬头看到卡缪斯正站在牢房的铁栅栏旁。
尽管他的脸因为遭受暴打而肿胀，眼中那股冷冽阴郁的光芒却丝毫未变。
“你这么盯着我看让我不安。有什么事吗？”
“对不起……我只是……”
看到朱尼尔那犹豫不决的模样，卡缪斯的语气微微软化了一些。
“你是之前的那个魔法师吧？来自卡米拉王国，对吧？”
“……”
朱尼尔紧咬着下唇，默默地低下头。卡缪斯叹了口气，随即缓缓坐到了靠窗的铁栅栏旁。
“看你这样，似乎有话要说。说吧，我在听。”
“啊？”
“如你所说，我们是同乡，不是吗？”
卡缪斯耸了耸肩。
“你这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尽管说出来。”
朱尼尔似乎陷入了短暂的沉思，片刻后，她开始支离破碎地讲述自己的故事。
七岁时，她经历了魔法轰炸。那场灾难夺去了她的家人，也改变了她的一生。是朱皮特收养了她，给了她新的人生。
接下来的十五年，她经历了无数的艰辛和成长，直到加入了前线。朱皮特的死，雷娜的出现，和雷娜日渐亲近……
但就在卡缪斯刺伤了雷娜之后，一切都变得模糊起来。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属于帝国，还是属于卡米拉王国；她该原谅雷娜，还是该为朱皮特报仇……她什么都不知道了。
卡缪斯静静地听着朱尼尔的倾诉，片刻后，他缓缓地开口：
“你现在多大了？”
“二十二……先生。”
“还真年轻。如果我第二个儿子还活着，他也差不多是这个年纪。”
卡缪斯轻轻地笑了笑。
“我五十三岁，咱们之间有三十多年的差距。”
“三十年……”
“我三十八岁的时候，失去了我的国家，失去了妻子和孩子。那时，所有的一切都化作了灰烬。我内心的仇恨，仿佛与那失去的三十八年同在。”
话音落下，卡缪斯眼中闪过一丝遥远的神色。
也许，他在想起他失去的家人吧？朱尼尔无法确定。
“接下来的十五年里，我一直在为复国而战，然而终究失败了。可以说，帝国剥夺了我的整个人生。”
卡缪斯看了看朱尼尔，又开口道。
“但你不同。你在卡米拉王国生活了七年，又在帝国生活了整整十五年。”
“……”
“你在帝国度过的岁月，已经远远超过了你在卡米拉的时间。我们身处在不同的时代，承受着不同深度的仇恨。你对帝国的忠诚，或许比对卡米拉的还要深，这并不奇怪。”
朱尼尔紧握拳头，卡缪斯继续道：
“我并不打算责怪你融入了帝国。所以，你无需为自己在帝国的岁月感到任何愧疚。”
“……”
“同样，也不必对我感到愤怒，十五年过去了，我依然无法忘记复仇的火焰，依然渴望用血来偿还当年的事。每个人的心中，都有无法愈合的创伤。”
卡缪斯的话，和雷娜曾经说的如出一辙。
朱尼尔轻声喃喃道：
“无法愈合的……创伤……”
“我们所做的，都是在生存罢了。每个人的方式不同，然而都是不可避免。”
“……”
“我们只是在生存，无法逃避。”
那句话如同尖锐的刺，刺进了朱尼尔的心。它如此痛苦，却又如此真实，让她的心仿佛被压得喘不过气来。
“我接下来该怎么做？”
经过片刻沉思，卡缪斯开口：
“如果你愿意，就原谅。如果你想复仇，那就去复仇。如果你无法做出选择，也没关系。思考它，直到你找到你想要的答案。”
“……”
“但记住一件事。你所经历的一切，千万不要忘记。”
卡缪斯那只布满伤疤的手紧紧抓住铁栅栏，他低声说道：
“永远不要忘记，曾经有一个像我这样的人存在。”
“……”
“不要忘记卡米拉王国。那是我们这些幸存者必须承担的责任。”
卡缪斯松开了手，站了起来，慢慢退回到监牢的深处。
“我很快就会被处决了，最好不要和一个罪大恶极的犯人有太多的牵连。”
他消失在阴影中，朱尼尔远远地看着他，沉默无言。
***
走出监狱，艾施已经在外等候。
“朱尼尔。”
“殿下。”
看到朱尼尔略显尴尬的打招呼方式，艾施露出了一个温暖的笑容，示意她跟自己一起走向府邸。
“今晚有一场防御策略会议。”
“哦……”
“这是召集令，朱尼尔。回到主队吧。”
朱尼尔紧紧握住手中的法杖，神情坚定地点了点头。
“明白。”
“你的情况怎么样？”
“大部分已经痊愈了，没什么大碍，殿下不必担心。”
“......”
艾施回头看了一眼监狱的方向。
“看样子，你心里的烦扰还没有完全消散，是吗？”
“.....是的。”
朱尼尔轻轻摇了摇头，轻拍了下自己的脸颊，目光直接对上艾施。
“但这些怪物可不会来听我倾诉心事。现在，我会暂时抛开一切顾虑，回到前线战斗。”
艾施听到这番话，愣了一下，正想说些什么，却最终选择了沉默。他朝着那辆等候的马车挥了挥手。
“你知道的，每次我们召开防御会议时，我都会准备好美味的饭菜。走吧，听说吃点肉能让人心情好些。”
朱尼尔虽然没完全理解艾施的玩笑，但却感受到他温暖的关心。
坐上马车后，朱尼尔不禁陷入了沉思：她无法预知未来的生活。是否能原谅雷娜，还是会遗忘卡穆斯，这一切依然是未知数。但她知道，作为一名战斗在怪物前线的魔法师，她首先要做的，是战胜眼前的敌人，才能继续与自己内心的挣扎对抗。
“殿下。”
“嗯？”
“等我们解决了这些怪物，”
朱尼尔对着艾施调皮一笑，
“晚上就和我一起聊聊心事吧。”
“……”
“我也想听听你的烦恼。”
艾施轻轻笑了笑，点了点头。
“好啊，随时欢迎。”
...................
ps：（终于把【阶段 10】翻译完了。虽然过程中有些急促，翻译得不是特别好，但我尽量去修改了其中几个重要情节。嗯...其实，【阶段 10】中的每一个情节似乎都很关键。算了，总的来说，我已经重新修改了一遍【阶段 10】。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了。如果有遗漏的地方，提醒我，我会去改的。）
（我的肝终于能休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