朽烂的木窗长满苔藓,摸上去湿滑松软。
窗外一片混沌,看不清天空与大地,仿佛是在冰冷黑暗的深海海底。
整个房间像是在海水中浸泡了无数年。
拉开腐朽的床头柜,里面只有些许浑浊的积水,以及几只腐烂的寄居蟹。
就在黑暗来临那一刻,床上的杨少城已经消失不见了,只剩一个爬满各种贝类与螺类的铁架子。
“滴答……”
“滴答……”
滴水的声音时而响起。
有的是从墙壁上的珊瑚滴落的,还有的是从窗边的藻类上滴落的,让地面更显湿滑了。
江城拉开腐朽的木门,外面的一切都已经变了样。
扑面而来的是一股恶臭,带着无法形容的海腥味,似乎有数千斤海鱼在这个医院的某个角落里静静腐烂。
走廊不再那么空寂,显得十分拥挤。
两侧墙壁上长满了暗色珊瑚,细长滑腻的珊瑚虫时而现身,其外表比江城见过的珊瑚虫更恶心,扭曲畸形的样子令人作呕,像是在尸体中摄取养分的蠕虫。
暗色藻类挤满了地面、墙体与天花板,随处可见。
成百上千贝类粘粘在珊瑚或是其余地方,漆黑的贝壳微微开合,其内缓缓流淌出泛黄的粘稠液体。
密密麻麻的藤壶成片出现,其灰黑色外壳微微鼓起,让人想起被皮肤蝇寄生的宠物表皮,仅仅是看上一眼就会让人感觉浑身不适。
密集的诡异声响在走廊上回荡,像是邪祟在耳边低语。
“咔嚓……”
江城往外走了一步,踩碎了一只贝壳。
整个走廊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珊瑚虫缩回珊瑚内部,贝类紧紧闭合,成百上千个藤壶缩进灰黑色的外壳中。
“假设是梦境,那么杨少城想通过这个梦境告诉我什么?”
“目前梦境里所有生物只是看上去恶心,与正常的海中生物不太一用,似乎发生了异变,但并没有对我表现出攻击性。”
“这次的梦境与上次的梦境有所不同,说明场景或许可以变化?”
“……”
江城站在门口,没有贸然动作,认真分析一个个细节。
如果真是梦中,那么他梦外的身体现在是什么情况?
忽然,一股莫名的危机感涌上心头。
江城看了眼四周,并没有任何对他表现出攻击趋势的海生物。
“危险的感觉……难道是梦外?彼得?”
江城轻唤彼得的名字,但那只高级游魂并未现身。
如果身处现实,不应该发生这种情况。
那么暂时能确定了,确实是在梦中。
梦外的彼得感觉到了危险,很强烈的危险感,他与江城签订了血液契约,所以能把那股危险感传递给梦里的江城。
……
此时此刻,现实世界中。
彼得飞到病床边,拎着杨少城的脖子,大声询问:“你这个老混账,对我大哥动了什么手脚?为什么他忽然开始发愣了?”
“嗯。”
杨少城只有这一个字的回应。
彼得抬高右手,五根手指瞬间变得锋利如刀,用威胁的语气再一次问道:“我这人脾气不好,你要是再给我回答一个字,信不信我挖出你的眼珠子?”
“嗯。”
“你他么是个傻子吗?”彼得用力摇晃杨少城,“快告诉我你是装的,不然你别想见到明天的太阳!”
“嗯。”
“我是不是长得很帅?”彼得又问了一句。
杨少城忽然不说话了,一个字都没回答,只是保持那种微笑的样子看着他。
彼得顿时怒火中烧,感觉受到了极强的侮辱。
他大骂道:“你这老混账,我就知道你肯定是在装傻,你赶紧把我大哥恢复正常的样子!不然我杀了你!不……先砍了你的手脚,再挖了你的眼睛,割了你的鼻子,让你在痛苦之中一点点死去!”
“嗯。”
“淦!”
彼得无可奈何,只得先放下杨少城。
此时房间内,江城保持一个站着的姿势,仿佛失去了灵魂,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一动不动,像是一只断了线的木偶。
房门已经被彼得锁死了,他感觉到的那股危险,来自房间之外。
就在房门外,一个戴着口罩的护士一直在敲门,敲门声很重。
“咚咚……”
“咚咚……”
整个房门都在颤抖,仿佛下一刻就会被巨力敲破。
彼得很焦虑。
他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外面那个玩意的对手。
“奇怪,以我大哥的英明神武,怎么会突然孤身犯险?”
彼得看了眼窗外的黑夜。
夜色浓郁,充满了未知。
不到最后一刻,他不会带着江城的身体飞离病院。
他担心窗外也有对方藏着的手段,更担心会无意破坏江城的计划。
“大哥向来胆子比较大,哪怕没有绝对的把握,也敢赌上一把。”彼得喃喃自语,“这次在来的路上,他就感觉到了不对劲,他肯定知道有人在针对他,但他依旧一个人来了,连崔悲都没带上,是担心对方不敢动手吗……怎么有种钓鱼的感觉?”
……
在梦境之中,江城感觉到了彼得的焦虑,但他并未急迫。
他缓缓走在湿滑的走廊中,认真思索。
“杨少城的能力是制造噩梦,但肯定需要一个做梦的主体,我并不害怕这些异变的海中生物,所以对我而言,这场梦并非噩梦,难道……这个梦里还有别人?”
念及此处,江城没有犹豫。
他直接高声喊道:“有人吗?我是治安所派来的救援人员!”
清朗的声音在空寂的走廊上不断回荡。
周围所有海生物都没有动静。
这个古老的医院走廊,现在像是某个海底沉船的过道,连地面都出现了木质纹路,踩上去嘎吱作响。
过了片刻,走廊尽头的房间里传来了一个沙哑的声音。
“长官,我在这儿!”
江城没有猜错,这个梦境里居然真的有其他人。
这就更奇怪了。
杨少城到底想通过这场梦表达什么?
那个病床上躺着的微胖男子,到底是真傻,还是在装傻?抑或处于某种特殊的状态?
走廊很阴暗,潮湿的地表长满藻类与苔藓,江城控制着脚步,快速向那个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
与此同时,那个房间里,一个人头小心翼翼地探了出来。
见到江城后,那人似乎激动得快哭了,急忙打开房门。
“长官,这里是发生什么事了?我就只是眨了眨眼睛,病房里就忽然变了样。”
“说来话长,有没有感觉身体哪里不舒服?”
江城简单打量了一下这人。
三十岁出头,干瘦,皮肤黝黑,头发杂乱,身上有一股淡淡的鱼腥味。
这人摇了摇头,回道:“长官,我感觉没什么不舒服的。”
“你是个渔人?”江城问道。
“啊?长官你怎么知道?”
“你身上的鱼腥味。”
“可是现在空气中全都是鱼腥味啊,而且是腐烂的鱼腥味。”
“不要多问。”江城出示了自己的证件,“你是不是特别害怕这些密密麻麻的海中生物?”
“对啊!”这人没有否认,“不瞒你说,长官,虽然我打渔快十年了,但我还是比较畏惧那些滑腻的软软的动物,比如海肠子、船蛆啥的。”
“心理作用,天生的,你得学会克服。”
“可是……我一想到这些东西,就……”
正说着,走廊天花板上忽然掉落下一条粘稠蠕动的海肠子。
这根海肠子外表就像是泛红的蠕虫,看上去恶心恐怖,直接落在那人的肩膀上,吓得他浑身一颤,惊叫一声,整个人像是羊癫疯发作般疯狂甩动。
“啪!”
海肠子被他摔倒了走廊的角落里,似是被摔死了,没了动静。
但紧接着,天花板上密密麻麻出现了越来越多的海肠子,像是某种动物的肠胃,不停蠕动,湿滑的表面沾满恶心的粘液,时而掉落几根。
“梦境在变化?”
江城得到了这个发现之后,立刻把那人拉开。
“长官,我们赶紧离开吧,这地方太吓人了。”这人都快哭了,“我这辈子,就算是做梦,都梦不到这么恐怖的场景。”
“这些玩意其实味道不错,营养价值也挺高的。”江城捡起一根海肠子,“包括你之前说的船蛆,或者沙虫这类的,只是看上去恶心,吃起来很香。”
“长官,让我吃这些东西,跟杀了我没什么区别。”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刘大胆。”
“行,出去了之后我请你吃一顿,我叫江城。”
“啊?”刘大胆脸都白了,“长官,我们现在……现在就出去吗?”
“别着急,暂时还出不去。”
正说着,江城手上那根海肠忽然出现了变化。
它本是普通的肠状,前端略细,后端钝圆,看不出更多细节。
但此时它的前端忽然内凹,出现了一圈圈密密麻麻的狰狞尖牙,挣扎的力度骤然变大,身体扭曲的幅度越来越大,竟然想咬江城的手腕。
江城神色平静,将其直接摔在墙上。
“啪!”
那根海肠子瞬间爆开,粘稠的红色液体飞溅。
某些液体溅射到了刘大胆的脸上,吓得他差点当场晕厥。
就在此时,前方的走廊上,又传出了呼救声。
“救命!救命……”
只听得“砰”的一声,一扇破旧的木门被直接撞开。
一个同样三十多岁的干瘦男子冲出房间,几乎是手脚并用,连滚带爬向着二人跑来。
看他那惊慌的样子,想必整个人的心理防线都已经被某种极端的恐惧彻底摧毁了。
“咚!”
阴暗的走廊地面太过湿滑,他刚跑出没几步,就摔了一跤,重重跌在满是藻类与苔藓的地面上。
一只恐怖的巨型海蜗牛缓缓从他身后的房间里爬出来。
它足有一人高,背后黑壳上爬满了密密麻麻的寄生虫般的藤壶,巨大的触角与眼睛上满是粘液,口腔里满是密密麻麻的牙齿。
这种一脚一个踩死的生物,被放大之后,居然充斥着一种说不出的惊悚与恐惧意味。
“救命啊!”
跌倒那人还在不停呼喊。
他的双肘与膝盖都在刚才摔破了皮,甚至有破碎的贝壳扎在肉中,鲜血汩汩,看上去就很痛苦。
江城走上前拉了他一把,然后跟他一同缓缓后退。
“你也是打渔的?”江城问道。
“对的对的……”这人急忙点头。
“最害怕蜗牛?”
“这……不仅是蜗牛,还有许多螺类。”
“有多怕?”
“这怎么说呢……”
跟在江城身旁,这人似乎恢复了不少,脸色也不再那么苍白了。
他认真回复:“其实他们缩在壳子里的时候我不怕,就怕他们从壳子里爬出来,就先那种……那种蛞蝓……”
“你们也是挺有意思,都是在海边打渔的,居然害怕这种海边常见的生物。”
这人面色一苦,无奈答道:“没办法啊,天生就这样,我也不想干这一行的,为了生计而已。”
就在两人交谈的间隙,那只蜗牛忽然缓缓缩回壳子里。
壳中很快弥漫出一股极端恶臭的味道,并且开始溢出粘稠泛黄的液体,液体中满是恶心扭动的蛆虫。
见状,江城对两人说道:“你们的恐惧,其实有一部分来源于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