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诸百姓听见嬴成蟜心中咆哮,绝对会嗤声回答。
骨气重几两
可比全族性命乎!
赶在棠珉要把族中适龄美男都掏出来陪侍嬴成蟜之前,嬴成蟜怒声断喝:“噤声!”
“吵吵嚷嚷成何体统!”
“汝等可有半点百姓之姿乎!”
棠珉、翟让等一众百姓赶忙压下心头欢喜,齐齐拱手:“请长安君治罪!”
俯视着一片景从之色,嬴成蟜心感烦闷的回身落座,右手微微下压:“本君兴致已失,屏退舞乐!”
“诸位且安坐共饮。”
翟让等百姓眼中流露出浓浓遗憾,棠珉更是狠狠瞪了翟让一眼,而后才赶忙重回原位,举起酒爵道:“是吾等招待不周,拜请长安君息怒。”
“此爵,为恭迎长安君入临淄,饮胜!”
一众百姓齐齐举爵高呼:“饮胜!”
嬴成蟜也举起酒爵,共饮爵中酒。
放下酒爵后,嬴成蟜敛去了并不熟悉的纨绔之色,把玩着酒爵道:“汝等恭迎本君,本君很高兴。”
“但汝等欺下媚上、侵吞利益,本君很不高兴。”
“今故齐地新附,大秦以《新区暂行律》治齐。”
“《新区暂行律》乃是本君上谏的律法,其意旨在于免去黎庶初入大秦的彷徨、无措,避免大秦不教而诛,给予黎庶充足的时间适应大秦和大秦的律法。”
“然!本官却听闻诸位借《新区暂行律》侵吞黎庶田亩,隐瞒田亩不报!”
嬴成蟜将酒爵重重顿在案几上,冷然扫视一众百姓道:“那是本君的钱!”
在场百姓心头齐齐震颤。
难怪长安君自入临淄至今便对他们冷眼相待,难怪长安君方才险些拔剑。
长安君他误会了啊!
棠珉毫不犹豫的起身拱手道:“启禀长安君!”
“棠某对列祖列宗起誓,棠氏一族绝不曾侵占哪怕一亩临淄县下辖田亩,更不曾欺压哪怕一名临淄县内黔首。”
“棠氏一族对长安君唯有尊敬,而绝无半点欺瞒!”
一众百姓也纷纷拱手自白。
吾等怕不是活腻了,才会打您食邑的主意!
嬴成蟜冷声嗤嘲:“汝怕不是忘了,本君非只是大秦长安君,更是大秦次公子、宗正!”
“大王厚待本君,本君亦愿为大王出生入死!”
“汝等仅不在本君治下行违法乱纪、欺压侵吞之举,本君还当拜谢诸位乎!”
“大秦没有私田,每一亩田亩都属于大秦。”
“汝等侵吞的,是我大秦的疆域!是本君领着袍泽们打下来的疆域!”
刻在骨子里的贪婪,驱使故齐百姓们要抓住每一个机会侵吞利益。
即便是在决定齐国存亡的那一战中,故齐百姓们依旧对将士们的封赏上下其手,更遑论是在实行《新区暂行律》的现在了。
他们一直如此,他们也不觉得这有什么大不了的。
但现在,他们怕了!
翟让心脏颤颤,毅然决然道:“长安君教训的是!”
“翟某知罪!”
“明日日出之前,翟县翟氏必会上呈翟氏所有田亩之图册,依《秦律》所定仅取翟氏应有的田亩,绝不多得一亩田地!”
“为赎己罪,翟氏愿献出族中所有钱财!”
如果说长安书店是一柄斩断了翟氏未来的刀。
那么上交所有不应得田亩和上交族中钱财便是一柄斩断了翟氏根基的刀!
没了知识上的垄断,没了远超黎庶的钱粮收入,翟让甚至不知道十年后的翟氏一族该何去何从。
但,为了翟氏一族还能有明天,翟让却不得不挥刀自宫!
没办法,嬴成蟜所杀的故齐百姓基本都是在两军交战时所杀,唯有杀翟让之子翟林是因翟林不遵嬴成蟜命令,被嬴成蟜以军规亲斩!
翟让不敢赌嬴成蟜还记不记得翟林对嬴成蟜的冒犯,翟让只能不惜一切代价的保翟氏平安!
棠珉等百姓听见这话却是傻了。
你这么狠,让我们怎么玩儿
不得已之下,棠珉等百姓只能狠心拱手:“吾等亦然!”
嬴成蟜也傻了。
嬴成蟜虽然有心刁难诸百姓,但嬴成蟜自始至终都没想过让这些百姓献出族中钱财。
毕竟,田亩是嬴成蟜带兵打下来的,依《秦律》所定皆是大秦朝廷所有。
但私产不是!依照大秦律法,必须先剥夺诸百姓的财产权亦或是他们贬为奴仆之后才能剥夺诸百姓的私产,否则即便城头变换大王旗,百姓的钱财依旧是百姓的钱财。
诸百姓这自宫的刀法,让嬴成蟜看了都直呼残忍!
嬴成蟜甚至是有些不确定的问道:“诸位自愿如此”
翟让等百姓轰然拱手:“吾等唯愿如此!”
嬴成蟜略略颔首道:“既然诸位有此心,本君也不好推拒。”
“诸位可将欲献之财尽数运入临淄县衙,以助临淄百业。”
“此事,不做强求。”
百姓们肃然道:“唯!”
见此路不通,嬴成蟜转换方向继续刁难道:“本君听闻,诸位族中子弟即便身入大秦为庶民,依旧整日游船宴饮,不事生产,更不从徭役”
“若是本君记得不错,诸位如今皆已为庶民,焉能抗拒朝廷征募!”
还是翟让第一个拱手:“明日翟某便令族中所有成丁尽数往县衙自请为大秦效力!”
嬴成蟜微愕:“族中所有成丁!”
在嬴成蟜看来,只要让这些大族依《秦律》所定那般服徭役,对诸百姓而言就已是巨大的折磨和刁难。
嬴成蟜从来没想过要让这些百姓举族为徭役。
再说了,这也不合法啊!
翟让一咬牙、一狠心,把自己也押上道:“包括翟某在内的所有成丁,无论男女!”
黎庶服徭役可能会死,但大族子弟服徭役至多不过是受些辛苦而已。
识文断字有余财的他们即便是深入最基层依旧会受到优待。
棠珉等人欲哭无泪,但却无人退缩,齐齐拱手道:“吾等亦然!”
嬴成蟜攥紧酒爵,冰冷的声音从牙缝中涌出:“汝等皆为庶民,无权拥仆!”
“私拥仆从,乃是违法乱纪之举!”
翟让毫不犹豫的承诺:“明日,翟某便散尽府中仆从!”
嬴成蟜彻底傻眼了。
尊严、肉体、钱财、田产、知识、权力等各个方面的刁难,全部无功而返。
本君还能从什么角度去逼反这些百姓
这年头,恶人这么难当的吗!
嬴成蟜不禁质问:“汝等心中无怨怼乎”
翟让、棠珉等百姓心头一紧。
白起才刚死二十多年,谁不知道白起是怎么死的
白起被赐死的理由,正是心有怨怼啊!
而且,您就在主位坐着呢,吾等哪敢心有怨怼
所有百姓拿出这辈子最精湛的演技,以最为老实乖顺的目光看向嬴成蟜,诚恳高呼:“吾等唯愿为长安君牵马坠蹬!”
怨怼
不存在的!
只要您饶吾等一命,从今往后您就是吾等家翁!
——
与此同时,临淄城外。
嬴扶苏一步三回头的看着临淄城,满眼都是担忧。
淳于越见状温声宽慰:“公子放心,长安君乃是征战四方的大将。”
“今长安君身侧有家兵千名,更还有郡兵、县兵、除贼曹等一千五百兵丁供长安君驱使。”
“长安君安全定无忧矣!”
嬴扶苏轻声一叹:“叔父如本公子一般年岁之际,早已入韩为大秦游说回了百里疆域,获封长安乡为食邑。”
“而今日,叔父再度深入险境,本公子却非但不能如叔父一般为父王分忧,反倒是成了叔父的累赘,还需要叔父再派人手保护。”
“本公子深恨本公子之无力也!”
这话,淳于越、辕守等人都没法接。
即便是他们对嬴扶苏寄予厚望,依旧不觉得嬴扶苏有资格去和嬴成蟜相提并论——无论文武!
嬴扶苏也没指望得到夫子们的回答,眼含担忧的问道:“诸位夫子以为,叔父之策可能竟功乎”
淳于越抚须道:“长安君此策定能竟功!”
“棠珉、翟让等诸子皆为当世大儒,饱读诗书、品行高洁、刚正不阿!”
“长安君若威逼折辱诸子,则诸子必怒。”
“届时,长安君便有了理由拔剑而斗!”
淳于越遗憾的摇了摇头:“只可惜,此举着实非君子所为。”
“长安君为秦治齐而自污圣人之风,惜哉!悲哉!”
嬴扶苏眼中担忧之色更甚。
然而漆雕礼却嗤声道:“公子且放心,今夜临淄必定平安无事。”
嬴扶苏赶忙追问:“敢问漆雕子,这是为何”
漆雕礼眼含不屑的说:“世人皆以为棠珉等人为大儒,然漆雕某观其不过是国之蠹虫而已!”
“其所言所行有大儒风范,亦不过是因大儒之名更便于其得利。”
“今长安君携煌煌大势、腥风血雨而来,这般鼠辈只要能留的一命苟延残喘,便绝不会有胆量与长安君生出哪怕半点争执!”
淳于越当即就要驳斥,但嬴扶苏已愕然发问:“若如此,叔父今日岂不是会无功而返”
“既然如此,父王又怎会应允叔父此策!”
漆雕礼轻笑道:“公子焉知大王令长安君入齐是为擒杀群虎,还是为褫夺爪牙”
“无爪少牙之虎,之于大秦与犬何异!”